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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模样,这声音,好熟悉,好亲切,我却想不起她是谁,想不起自己是谁。悦儿,是我的名字?
皱眉寻思,我发现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偶尔游窜过一两个破碎的画面,却怎么都连缀不起来。我越是用力的想,脑子就越昏沉。怎么会这样?!
放弃了徒劳的记忆搜寻,我无奈问道:“你是谁?”
“悦儿?”那妇人闻言却是目光一暗,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你,你连娘都不记得了?!”
“娘?”我茫然看着眼前捏着手绢抹着眼泪的妇人,她哭得竟是那般伤心,眉眼间全是担忧和焦虑。
我忽然眼眶一酸,两行泪水便滚落出来,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连自己的娘都认不出来了。
“苏夫人不要担心,小姐刚刚苏醒,恢复记忆还需要一段时间。”
一道低沉的劝慰在耳畔响起,我诧异侧目,便见一位白髯老者侧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他面前的小木几上搁着一个打开的红木匣子,里面密密排列着长短不一银光闪亮的针具。
我垂眸一看,便发现自己的手臂之上,林立着一排细密的银针。方才感觉到的那阵刺痛,原来是他在替我施针?
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我这是怎么了?”
闻言,我娘与那位大夫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对我道:“上个月,你失足跌了一跤。头磕在了石头上,昏迷了过去,甄大夫说说你可能会丢失一些记忆,没想到你却连娘都”
话未说完,我娘便再次哽咽。
我明白过来:原来,我是跌倒伤了脑子,丢失了记忆!难怪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姐不必担心,只要慢慢将养,以后会慢慢恢复的。”姓甄的大夫宽慰我道。
我转眸打量四周。式样古朴的桌椅茶几、木屏窗棂,以及床旁正缓缓舒展着淡白烟雾的重檐熏笼,竟没有一件东西在我脑海中存有影像。我便越发的感觉迷茫起来。
甄大夫却对我娘道:“小姐清醒过来了,我就可以开始汤药调养,再加上药熏和针灸搭配着,再过个小半月就能下地了。”
我娘一边抹着泪一边起身对甄大夫施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份恩情我们母女铭记在心”
甄大夫也忙站起身来:“苏夫人客气了,老夫既是受人所托,自当竭尽全力。”
随后,甄大夫将我身上的银针一根根取下,用干净的白棉布替我包覆手臂后,他便收起针匣。到临窗的木桌前写了方子,递给我娘道:“小火煎煮,每日三剂。”
我娘忙忙点头:“嗯。我马上叫人去取药。”
我娘送甄大夫出门后,一个端着木盆的绿裙姑娘便走了进来,她将木盆搁在床旁的小几上,抬手拧了盆里的布巾,俯身正要给我擦洗身子。一对上我睁着的眼睛,便惊得倒退一步:“啊。你,你醒了?!”
“你是姐姐,还是妹妹?”看着她年纪与我相仿,进出这屋子又是这般自如,我便猜测她可能我的姐姐或妹妹。
“小姐不认得我了?”那绿裙姑娘又是一惊。
我再次检索一番,奈何那空空如也的大脑里没有她的印记,我便只能尴尬摇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我是秦珊啊。”
“大夫说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记起以往的事了。”正是尴尬时,我娘便走了进来。
闻言,秦珊突然眼圈一红:“我家公子若是知道了,他”
“珊儿,这是大夫写下的方子,辛苦你去药铺走一趟。”我娘打断了秦珊的话,将方才甄大夫留下的药方递给了她。
秦珊望着我娘,脸上的神色有些错愕,随即她便将布巾放回木盆,接过药方点头道:“嗯,我这就去取药。”
秦珊出去后,我娘捞起盆里的布巾拧了水,俯身替我擦拭起身子来。
“娘,秦珊是谁?”
我娘一边替我擦拭胳膊,一边耐心道:“她是你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你们喜欢在院子里玩弹珠,去竹溪里钓青鱼”
听娘说起我和秦珊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脑子里没有任何影像,我的心却一点一点的踏实起来。
听我娘讲完小时候与秦珊的事儿,我意犹未尽,继续追问道:“那她方才说起的她家公子又是谁?”
我娘正在擦拭的手停顿了下来,我正感觉奇怪,便听她道:“她家公子是隔壁私塾的一位先生。”
“我也认识吗?”
我娘却躬身将布巾在木盆里揉搓起来。见她不说话,我便又问道:“娘,我认识那位先生吗?”
我娘抬眉瞥了我一眼,一边拧水一边道:“自然是认识的。你这次摔倒昏迷后,就是他将你送回来的。”
“哦,那等我能下地了,我就上门去给他道声谢。”
我娘却叹了口气道:“傻孩子。”
我诧异看着她,心下却有些不明白:我受人恩惠,不应该去道个谢么?
从苏醒这日开始,我每日的生活便是与针灸、薰药和苦得要命的汤汁打交道。
相较于针灸时的刺痛和薰药时的苦闷,我最最害怕的居然是喝那黑糊糊的汤药。似乎每一口,都能从舌尖一直苦进了肚腹中去。我甚至觉得,醒来就要喝这个,我还不如一直昏睡着好。
这天,我再也咽不下那深黑苦涩的药汁,秦珊一将汤勺递到我嘴边。我便故意转过头去,任凭她说着“良药苦口”这类话,我也不肯张开口。
秦珊看着我,突然道:“你要是把药喝了,我就告你我家公子是怎么套着兔子的。”
这话让我蓦的愣住,怎么听得有些耳熟?
或许是好奇一本正经的私塾先生怎么会去套兔子,我便憋着口气将汤药喝了下去。
秦珊忽然便笑了:“小姐还和以前一样啊,用这个法子就能哄住。”
我诧异看着秦珊:“你以前这么哄过我?”
“不是,我是跟我家公子学的。”
我皱眉道:“你家公子?”
秦珊却突然起身道:“我得先去把药碗洗了,这药很糊。干了后不容易洗净。”
“秦珊,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你家公子是怎么套兔子的么?”我叫住她道。
走到门口的秦珊停住脚步,转回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套住兔子的,还是等你以后好了,亲口问他吧。”
这些日子里,我从我娘口中得知,我和秦珊的爹爹都是因为水灾去世的。因为家穷。秦珊小时候被她娘卖给了一家大户当丫环,我和她便再没见过面。那位私塾先生送我回来时,就带了秦珊来,让她协助我娘照顾我。我娘这才知道秦珊原来就在这位先生家里当丫环。
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秦珊在隔壁当丫环,我和她却好多年没见过面?我娘却又告诉我。这位先生的家原本在帝都洛阳,是后来迁居到高密来的。
这一刻,我竟希望自己能快些好起来。好去隔壁登门拜访一下那位好心的私塾先生,谢谢他的救命援助之恩。
或许是心里有了个盼头,日子也竟然过得快了许多。很快便过去了半个月,在甄大夫的帮助下,我从最初的躺着。到慢慢可以坐起,再到后来。我便能在秦珊的搀扶下,下床站立一阵了。
这一段时间,我感觉我娘的心情好了很多。自从我可以下地开始,她便和秦珊一道搀扶着我,让我跟着她一步步在屋子里练习走路。我步子不稳,走得摇摇晃晃,她便和秦珊一左一右帮扶着我。走到满头大汗时,她便笑道:“悦儿,为娘又教了你一次怎么走路啊。”
秦珊却皱眉道:“小姐重新学习走路,那读书写字呢?会不会也忘记了?”
我娘听得一怔,当即便去窗前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急切在我面前摊开道:“悦儿,你快看看,这里面的字,你认识么?”
看着她那紧张的表情,我抬眼扫过书页,随即便转过了头去。
“你,你不认识了?”我娘竟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摇头笑笑,随即开口吟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首关雎背完,我娘竟激动不已:“悦儿,一字不差啊,原来你没有忘记啊!”
我认不得人了,却居然还能背得诗经,秦珊也有些激动,她当即道:“再换一首看看?”
我娘忙又翻了一页道:“这一首,你背背看。”
我瞥了眼题目,转头张口便背诵起来:“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难怪宋先生今日教我吟诵北风,原来他是算准了你在等我同行。”
——“你休要给宋先生抹黑。我家先生说北风是刺虐讽政诗,是贤者相约避地之词”
我空旷的脑子里蓦地响起了这样两句对话,随即一道漂浮的影像从脑海中一浮而过。我不禁愣愣怔住。
“怎么了,悦儿?”我娘将书“啪”一声合上,忙忙扶住我安慰道:“背不住也没关系啊,我们慢慢来。”
我摇了摇头,接着将后面的句子也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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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私塾先生()
第一三零章 私塾先生
我能完整背完北风 ,这让我娘惊喜不已。用她的话来说,我虽然不记得人和事,却毕竟没有变成傻子。
随着身体的康复,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个已经被我遗忘了的世界。
这日午后,甄大夫替我诊了脉,确定我目前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了七八成,适当外出走走有益我的恢复,我当即让秦珊替我换上外衫,下床穿了布鞋,便往门口走。
我娘忙忙拿了件披风追來:“当心外面风大,披上这个。”
虽然没有出过门,但每日听秦珊和我娘聊天,我知道现在已经是端午过后了,便笑道:“都已经立夏了,还能冷到哪里去?”
我娘一脸无奈道:“”你重病才好,小心为上,就在院子里走走。”
我点头答应我娘,秦珊便替我掀开竹帘,待我迈步走出屋子,却是愣愣的发起呆来。泥筑的院墙,竹编的篱笆,一丛丛茂密的修竹,一团团盛放的仙客来,眼前这色彩明媚的庭院景致,和我记得往日学过的诗书不同,在我的脑海里竟没有丝毫的熟悉感。
“娘,我们一直住在这里的?”寻思后,我侧首问起我娘来。
我娘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才又点头道:“是啊。”
我虽然不记得我娘和秦珊,但看见她们觉得亲切,而这处院子却让我有种陌生到茫然的感觉。
我看了好一阵,又抬头看了看薄云低浮的蓝天,便道:“今日天气晴好,我想出去走走,见见街坊邻居。”
秦珊看了我娘一眼,小心道:“小姐既是想走走,我们便陪着走一阵吧。走到街角就折回。”
我娘看着我,犹豫再三终于同意。
秦珊打开院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街巷,泥坯青瓦的屋宇连绵相接,青石镶砌的街面弯曲蔓伸,巷子在前面一个槐花伞立的大宅院前转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街巷中竟没有一个人影,我还没问出口,我娘便道:“街坊们都习惯午休,这时辰巷子里都是没人的。”
看着那株繁花密缀的老槐树。我随口问道:“”那是谁家的宅子?”
我娘道:“那就是私塾先生家。”
心下一动,我便抬步往那处院子走去。
“我家公子有急事回洛阳了,如今宅子里只有几个看守屋子的人。”秦珊扶着我道。
果然。这处院子大门禁闭,静寂无声。唯独那树白绿相间的槐花,开得热闹,引得金翅的蜜蜂往来奔忙,嗡嗡作响。
出来一趟。却居然一个邻居也没见到,我在街巷里走了一小段,便恹恹回了自家院子。
于是,在我崭新的记忆中,这是一座安静得恍若梦境的小城,疏离而淡漠。不是我想象中那种熙攘往来、车水马龙的热闹街市。
而我也有些奇怪。为何我会以为自己住在一座喧嚣的城中呢?
我娘每日从早到晚都守护在我身旁,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这让我也有些诧异。从家里清简的陈设来看,我们不像是那种闲富人家,却为何从未听我娘提及生计。
这一日,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娘,我们家种地么?”
我娘一怔:“不种啊。怎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