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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陆讷的心跟诈尸似的骤然一跳,他都快被苏二给弄出精神病来了,磨蹭了半天,才爬起来开门。门外,陈时榆穿着一件灰色的兜帽衫,帽子戴在头上,手上死死抱着一只黑色的运动背包,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后面有警车在通缉他似的。
“你干嘛呢?”
陈时榆闪身进了屋,抬头朝他诡秘地笑了一下,凤眼里蕴含着类似紧张和兴奋交错的情绪,拉着陆讷的手伸进背包里面,小声说:“陆讷,你摸摸。”
陆讷被他弄得紧张兮兮的,提心吊胆地将手伸进去,指尖触到凉凉的微微粗糙的纸张,不是一张,而是一刀,再摸进去,陆讷瞬间跳了起来,“你去抢银行啦?”
陈时榆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啦!”将帽子摘下来,露出头发乱乱的脑袋,一屁股坐到陆讷的床上,踢掉鞋子,将脚放到床上,然后哗啦一下,将背包里的东西倒在了陆讷的床――满眼的,堆得如小山般的,一刀一刀捆得扎扎实实的红票子,“我把这回的电影片酬全取出来了――”他说话的时候,冲着陆讷一笑,凤眼亮晶晶的,有特别的神采。
陆讷摸着那些簇新光亮的红票子,像抚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陈时榆抿住唇望着陆讷,挨近陆讷,小声感叹地说:“陆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陆讷用同样的语气回答,“我也没见过。”确实没见过,先前就看见几百地划来划去,再多的零都不及眼前这一捆捆实打实的现金。
陈时榆噗嗤一声笑了,眼睛里像落了满天的繁星,特别快乐。他挑开扎着现金的橡皮筋,一张一张地数起来。陆讷瞧着他那钻钱眼里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推他一下,“取钱的时候,银行点钞机都给点过了吧,还数?”
陈时榆的凤眼眼角瞥他一眼,“你别吵,我就想数数看。”
那么多年来,没见过陈时榆这样单纯的快乐,既不是少年时的孤高清冷,也不是后来的强撑的坚强掩不去眉宇间的阴翳,像个孩子,得了几块糖,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又一遍。陆讷想起上辈子他在自己坟前说的话,关于他父亲和母亲的事,现在想来,陈时榆小时候应该是过过一段好日子的,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年幼的他在这种极致的落差,在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中长大,才会养成如今如此要强脆弱又敏感的性格。
陆讷盘腿坐在陈时榆旁边,也帮着一张一张地数钱――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整整八万块钱,数完后,陆讷和陈时榆的胳膊基本废了,两人一同倒在床上,脑袋枕着整捆的钞票,眼睛望着简陋的天花板。
陆讷问:“有了钱想干嘛呢?”
陈时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有点儿不知所措,先换个环境好点儿的地方吧,不过薇薇姐说以我现在的条件可以申请公司宿舍。然后再置办点儿行头吧,以后通告可能会多起来――”他没有告诉陆讷的是,在手真实地摸到扎扎实实的成捆的钱时,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感觉到安全感和幸福感,第一次觉得,他的人生在一点一点地导向好的地方,而这一些,都是陆讷带来的。
陈时榆静静地微笑着,说:“以后,有了钱,不存银行,就堆床底下,码城墙一样码整齐,我每天睡在无数钞票上,踏实。”
陆讷说:“银行会倒闭,人民币会贬值,还是换黄金吧,黄金是硬通货,什么时候都值钱。”这套理论还是他家老太太教他的,老太太对欧元美元没好感,对股票、期货啥都不信任,就信金子。她宁式床底下的官皮箱压着不知是哪个年头传下来的二十根金条,每天睡在二十根金条上,心里就特别踏实,他爷爷,他爸爸,他妈妈仙逝都没把她弄垮,每餐饭照样能吃一碗半,砍起价来杀气腾腾宛若年轻时候的郑佩佩,老板远远看见她过来就头冒虚汗急着挂出打烊的牌子。
陈时榆点头,“那就换黄金吧。”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陈时榆转过头,侧着脸看陆讷,问:“陆讷,你以后干啥呢,会一直做导演吗?”
“说不好,心里有想拍的东西就拍呗,等到拍烦了,厌了,就改行,写回忆录――”
陈时榆正呵呵笑呢,陆讷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罗三,罗三那儿声音有点儿着急,“哎,小陆,哪儿呢?”
“家里呢。”
“那什么,我们在晶粹轩吃饭,漾儿给喝醉了,你过来一趟呗。”
陆讷蹙起眉,有点不乐意,“他喝醉了我去有什么用啊,你给他找瓶醋灌下去,保管十分钟就醒来。”
“小陆你三哥对你可一向不错,你不能这么陷害我,我要真这么干了,漾儿明天能杀了我!”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桃花眼暴躁的一声吼,“你跟他废什么话呀,叫他赶紧过来!漾儿都多少年没发过酒疯了,跟他说,他要还有点良心,就他妈过来。今天不过来,以后就别在s城混了――”
罗三的声音顿时有些忧愁,“唉,小陆啊,你三哥也不想为难你,但你真没看到漾儿什么样儿啊,你说说,你说说,堂堂苏家二少,什么时候为了一个人醉成这样啊?小陆啊,听三哥的,过来一趟,你就当哄哄酒鬼,有什么误会,也给说开了――”
陆讷想他能跟苏二有什么误会呀,但有些话又跟罗三说不清楚,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那行,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就对上了陈时榆的眼睛,他的凤眼里没有了刚刚的笑意。陆讷下床找外套找袜子,一边说:“我得出去一趟,苏二那孙子喝高了,你要回去了就小心点儿,别给抢劫了――”想想又不放心,回头跟陈时榆说,“还是太危险了,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陈时榆没回答,抿着唇看着陆讷,幽幽地问道:“陆讷,你跟苏二少什么关系啊?”
陆讷的袜子套到一半,转过头来面露诧异。
这天,有个苏二他们从前一块儿玩得比较要好的哥们终于刑满释放,被他家里人恩准回国,晚上李明义就给叫了一大帮子人在晶粹轩吃饭。跟往常的饭局也没啥不同,唯一有点儿区别的就是那晚上苏二忽然变得跟谁都特别肝胆相照,玩命儿地喝酒,等到饭局散了,一帮斯文败类跑夜店继续狂欢去了,喝高了的苏二少耍起酒疯来,待包厢里不肯走了,非要罗三把他老婆给找来,他有话要说。
罗三嗤笑,“别闹了,啊,你老婆还在你丈母娘那里歇着呢。”
苏二就大马金刀地坐位子上,直着脖子嚷,“你把他给我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罗三知道跟喝醉酒的人说不清楚,直接架着他的胳膊哄着他站起来,谁知道苏二把罗三推开了,喝醉酒的人劲儿还特大,把罗三给推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反正中了邪似的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句话,谁都不理。
李明义一言不发地坐旁边儿看着他,最后对罗三说:“你给陆讷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罗三先还不明就里,“找他来干嘛?能有什么用?”话说完,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不可思议地盯着喃喃自语的苏二,又看眼装深沉装先哲的李明义,从发小的默默无言的眼神中,罗三得出了自己的答案,然后站到一边儿心情复杂地给陆讷打电话。
没多久,陆讷就到了,进门后先扫了眼面无表情的桃花眼和一脸不好意思的罗三,最后定格到喝高了的苏二身上。
罗三见陆讷特别亲热特别客气,就显得特别心虚。倒是苏二一见着陆讷就来精神了,唿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殷殷地瞧着,“陆讷,你来了啊――”就跟幼稚园小朋友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家长似的,那委屈,那欣喜,那埋怨――
罗三赶紧让开了苏二旁边的位子,陆讷特别淡定地过去坐了。苏二一见陆讷坐他旁边,特别高兴,跟得了欣快症似的,拉着陆讷的手,大着舌头,喷着酒气,又说了一遍,“陆讷,你来了啊――”说完就露出傻强似的笑,将陆讷的胳膊抱怀里了。
陆讷皱着眉抽了半天没抽出来,就不管他了,见桌上还有半瓶喝剩的红酒,就拿起来。罗三见状,连忙给找了个干净的杯子放他面前,自己在陆讷另一边儿坐下。
陆讷眼皮也没抬,仰头就咕嘟咕嘟就把一杯红酒给灌下肚去了。
罗三不知怎么的有点儿心惊肉跳的感觉,挨着陆讷坐了,小心翼翼道,“唉,小陆啊,你别怪三哥这大晚上的还把你叫出来,实在是漾儿想见你,嘴里一直念叨着你呢。你不知道,从他十岁第一回喝酒睡了两天差点儿送医院后,三哥还从没见他醉成这样,他是真难过呢,小陆啊,这都是为你啊――”
说话间,苏二抱着陆讷胳膊的手已经变成搂着他的腰了,脸颊蹭着陆讷的肩膀,喃喃地说:“陆讷,我想跟你说说话,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真的,好多话”
李明义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走包厢外面去了。
陆讷脸色不变,拿起酒瓶又给哗啦啦地倒满了一杯,又是仰脖子一口干了,然后缓缓地将空了的酒杯放倒桌上,扭头看着罗三――
罗三就看见陆讷的一张脸慢慢地,慢慢地,垮下来了,已经被酒精染红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蒙上一层水雾,一手搭上自己的肩膀,一张嘴,全是浓重的酒气,“三哥,罗三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苏二他是个渣,我不知道他渣到连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都不放过呀――”
罗三目瞪口呆,瞧着已经一脸醉相语气特别掏心掏肺的陆讷,说不出话来。
陆讷祥林嫂似的不断地拍着罗三的肩,反复念叨,“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
搂着陆讷的腰的苏二身子变得僵硬,慢慢地直起身来,阴沉着脸盯着陆讷,目光如有实质,像两把锋利的匕首,脸上没有半点儿醉意。
而这一天最令罗三崩溃的事情就发生在下一秒,以为醉得不清的陆讷也慢慢地直起身,回过身与苏二对视,嘴角挑着一抹冷笑,其表达意思是:哟,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让我相信你苏二少能为情买醉,难度太大了,今生无可能。
第二十九章 (补全)()
那天最后;苏二与陆讷对视了好久;其实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但作为全程旁观的罗三来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并且体会到了阴风怒号刀光剑影的气氛,然后苏二优雅地从座位上起身;一手插在裤兜里;意大利手工制皮鞋咔哒咔哒地敲在地板上;具有倨傲的节制感;像欧洲的某个古老家族出来的年轻贵族。他打开门;又转过半边身子来,锋利浓黑的眉毛下;眼睛像黑夜里的大海,深沉而莫测,他看着陆讷,说:“陆讷,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咱们走着瞧。”
然后以一种非常装逼地姿势出了包厢。陆讷转过脸看罗三,挑着一边的嘴角说:“罗三哥,你瞧见了吧,苏二少念叨着我呢――”说完,他站起身,两手插兜,以同样装逼的姿势走出了包厢。
陆讷出去后,在外面转了一圈儿的李明义回来了,罗三有气无力地看着他,说:“我想我需要一杯水,以及,一整瓶的胃药。”
陆讷的电影上映一月,票房突破两亿,这是一个奇迹。
陆讷选择了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回了担山路街,带着陆老太去电影院看电影去了。本来他是想叫老太太来看首映的,好歹是他孙子的电影第一次在大荧幕播放,但鉴于陆老太除了坐自行车,坐啥晕啥的体质,就不折腾她老人家了。
陆老太那天特地穿了身前年陆讷一远方表姐结婚时穿的丝绒外套,一头微雪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在镜子前照了半天(陆讷一直怀疑,他爱臭美的毛病其实遗传自陆老太),然后叫街口的骑黄包车的阿四给拉镇上的电影院去了。
虽然陆讷那电影已经临近下映,不过放映厅里的上座率依旧挺不错,电影一个半小时,出来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浅浅的晚霞。陆讷挽着神情略显茫然的陆老太走出电影院,本来想坐黄包车回去的,老太太跟人砍了半天价,没谈拢,一生气,就要走回去,坚持说她从前脖子上架着三岁的陆讷到尾浦买锅,二十几里路,健步如飞,都不带喘气的。
陆讷拗不过老太太,陪着她慢慢地走。走着走着,老太太就回过神来了,盯着陆讷跟研究毛选似的,然后用轻描淡写地语气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啥姑娘了?”
陆讷唬了一跳,心里想着他家老太太果然成精了,面上还若无其事,“说什么呀,我成天忙得四脚朝天,哪有空想姑娘?”
陆老太不信地扭回头,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是我一把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