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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衫少女闻得天相此言,美丽双瞳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惊恐哀伤,当下双唇颤阖,道:“他是我胞兄。”
“你叫什么?”
“饕旖。”
见少女怯声作应,惊恐之至,又眼盲不识,罗玄便将她放回岩上,抬头看去头顶空阔的岩脉,只见三四抹细长阳光已穿岩入内,当下朝众人道:“出路已在眼前,我们还是尽速离去,莫再耽搁了时辰!”
“可她腹中所孕仍是殍物,方才我已用仙目看得清楚,如此孽障,如何留得?”樊煌仍手执大弓,无意退让。
“不!我腹中所怀乃是寻常人子,是我的殍身遮掩了他!这孩儿是误落域中的人间男子之后,求求各位神英仙尊,你们大发慈悲,放我母子一条生路!”少女饕旖闻得樊煌又举起巨弓,顿时泪流满面,匍匐在地笃笃地叩个不停。
“以殍女之身孕育的胎儿,即便出生也是半人半殍,噬骨饮血的天性终有一日会将其控制,今日一念之仁,可能造就他日苍生血溅,你考虑清楚。”却是完颜旻立在身后,沉声对罗玄道。
罗玄回头一看,一众仙郎闻得完颜旻所言尽皆点头,樊煌如得律令,立刻又朝少女执起巨弓,少女饕旖知道再求无益,反倒镇定起来。她双目中流露绝望,神态却异常平静,只一径竖起耳朵,直挺挺地盯着樊煌前来的方向,两手紧紧扣着肚子。
“慢!人殍结合之后并不具备十足殍性,难道便不能将之教养感化,严加防范,非要将孕妇赶尽杀绝不可?”眼见樊煌步步进逼,众仙旗却毫无斡旋之意,罗玄心头有怒,用力握住樊煌一臂,阻他上前,樊煌被他钳制,亦是怒目相瞪。
“人殍之后并非无药可救,其人成年后也未必定然变回殍族,只要禁止他食第一口生肉,喝第一滴鲜血,他便不会丧失人性,大可平安无恙地以人之形态度过一生。数界中有诸多跨界结合的生灵,其生存之道大抵如此,人殍之后也不会例外。”罗冠清此时平声发话。
“可倘若留得这殍女性命,今日我们走后,她诞下妖胎,谁来看管监督,保其一生不食人肉?谁又能担保这妖胎日后不会变成第二个饕婪?”樊煌皱眉喝问,双目如炬地扫向一旁的绯衫少女,饕旖听他此言,周身一颤,咬了咬牙,突然蹭地从地上立起,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列位仙英在上,殍女饕旖愿以性命担保,终生不会令我孩儿啖一口生肉,沾一滴热血!”见樊煌一意僵持,饕旖挺着肚子,摸索着石壁,艰难地挪到岩石边缘。此刻她已抛却了惧意,眉目中反倒自敛了一抹清秀之华,她双臂一展,四面狰狞的岩壁上突地噌噌亮起无数火炬,将整座蜀山内壁照得通明逞亮。
但闻她语带铿锵,前所未有地扬声道:“由来众人只道我殍族乃九界最卑之灵,生来无情无义、无识无信,可殍族之所以成为今日的殍族,落至这般田地,绝非我族所愿!”
这满壁火光不照则已,一照之下,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整片蜀山内壁便是一副首尾相衔的彩绘壁画!这张巨画由成千上万幅较小的壁画相互钩织而成,它们由上而下,绵延百里,每一幅皆镌刻得栩栩如生。壁画上的油墨被火光一加热,纷纷泌出刺鼻的浓腥味,却原来这些壁画都是用鲜血绘成,再细观之,彩绘们皆沿袭着时流顺序,由蜀山山巅一路绘制而下,内中各种人物、动态细绘入微,仿佛有人精心用蜀山内壁记载下了一桩桩世事。
“列位仙英只须看完这些壁画,便知我族为何会沦丧此地,以噬肉饮血为生的原由。”饕旖放下双臂,冰冷的声色在巨大空山间来回鼓荡,罗玄却不难听出内中攒动的一丝凄厉。
一席壁画观望下来,整个蜀山之内静若无人,就连樊煌手中的弓弩也悄然隐去了。
蜀壁所绘:蜀山原名太华山,处山海卷西经六十里,本是仙族群聚,生机盎然之地。上乾坤纪一千三百八十一年,九枚太阳共值天干,众生不堪炙烤,生灵涂炭。神皇辛天权命武神后羿射下八阳,殒落的八阳残躯则交由仙界东境、西境、南境、北境四大群山仙主合力押送至不周山,永世封印。岂料四仙主驾驭囚车途径此地时,正值五百年一度的蜀山仙族节庆,太华真人陶岚之胞妹陶旖当庭献舞,艳惊八天,身居要职的四仙主只顾贪看,竟不慎使囚车撞上山脊,八阳纷纷坠落,瞬间便将蜀山连同数万仙族烧成了灰烬。四仙主唯恐事态败露,招来神天重惩,竟一不做二不休,合力将整座太华蜀山与山中众仙灵一并封入了冥疆下原,并在人间安插了一座假蜀山,各自派遣弟子仙丛前往山中重组门派、繁衍生息,造成蜀山仍在的假象,从此瞒天过海。
而被封入下原之下的蜀山众魂,因与八阳的残躯共同封在山中,既无法逃生转世,也无法破印驱毒,只得日夜遭受八枚酷阳的炙烤荼毒,原本纯粹的仙灵被阳毒年长日久地扭曲侵蚀,逐渐丧失了本性,褪却了仙界记忆,终于变异为只余焦渴与噬食本能的底阶生物殍灵。
原来大吃九界凶残无匹、令苍生闻之色变的饿殍一族,竟是如此而来!谁曾想在上古某个安静祥和的暖秋佳节,它们曾经也只是一群逍遥自在、身居桃源的仙境中人呢?
“蜀山被打入冥疆后,无数仙人沦为活殍,又因域门被封苦无出路,大家只得留在蜀山中自相残杀吞噬。家兄饕婪为保我平安,便寻到这片凝聚了蜀山阴冰之气的居所,让我独自生活。这片山壁后方便是蜀山万载冰川所在,八阳的热毒不能完全侵蚀此地,故而我才能保有记忆与灵识,可我的身体仍在逐渐蜕变,我的双目也早在八阳落下蜀山时便烧瞎了。为救我出险,家兄便利用此次异元军同冥曌军大战平野的机会,率领全域出动,用意便是占据下原,令族人从此摆脱阳毒之苦。”
说到此处,饕旖顿了一顿,声线哀软下去:“可怜我胞兄陶岚,原为蜀道仙山之尊,却陡然沦陷于此,为不使蜀山的天大冤屈就此埋没于九界史烟,他便在蜀山内壁中绘上了这些壁画,以提醒自己当年的真相。万载以来,他因阻止族人在殍域中自相残杀而不得不日夜穿梭于八阳荼毒之地,早被害得形神俱变,仙宗记忆也日渐褪丧,年长日久,他便也和域中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生来便是殍物,是九界最卑,噬食血肉乃他之天性。”
她吸了口长气,两行清澈泪水从怪陋畸形的脸蛋上无声滑落:“初时,家兄还会定期来看我,为我送食驱毒,可是百年前我与他偶然在域中相遇时,正逢他率领殍众分食几名从山顶落入域中的樵夫,他已经完全变了。。。。我伺机救下最后一人,在此藏了他四十余年,直至他寿终而亡,我腹中骨肉便是此人的。我怀胎近九十载,胎气早已成熟,却迟迟不敢分娩,因我怕婴儿啼哭会引来其它饿殍,万载以来,我早就心死如灰,再不指望能从这里出去。今日诸位闯入殍域,你们若是山海四境仙主派来剿灭我等灵元、杀人灭口的,现在便请动手,我同我孩儿反正无处可逃;若不是,那么还望诸位仙尊速速循原路离开,否则午时一至,你们便生机渺茫了!”
闻她此番,罗玄颔首道:“陶姑娘放心,我等同山海四主毫无干系,”他转身面对未发一言的众旗仙:“诸位,如今真相已明,殍族源自仙宗,因遭倾轧相害沦落于此,倘若各位旗主今日再多取一人性命,岂非同类相残,更使蜀山一族含冤莫白么?”
“屠戮同族乃仙界大忌,罪至灭门,且事关东、西、南、北四境仙主,此番兹事体大,真伪尚存疑点,确应上报神天,严加追查内中真相。好!便暂且留下此女性命,他日以作蜀山灭族之祸的人证。”完颜旻思忱片刻,命道:“樊煌,你带上她,我们走。”
完颜旻话刚说完,罗玄猛觉背后一阵焦灼燥热袭来,扭头看去,正逢通天贯壁的巨大火海呼啸而至!
犹胜炼狱的浩瀚光波由底至天,从四面八方,从岩壁上下,从饕洞深处雄雄地迎面扑向众人,瞬间整座蜀山变成了一座中空的巨大烟囱,硝烟,炙流,火焰,岩灰,烧焦的尸腥齐齐爆破,漫天烟尘一跃而至,吞没了一切。
“午时到了!八阳元神已醒,快,你们快寻地躲藏起来!”炙热弥漫中传来饕旖的高声惊呼,众旗主纷纷运功护住周身,四下散开,各自匆忙地寻找凸起的岩石或壁中的凹洞以遮身。罗玄和罗冠清将段可卿藏入一块灰岩背后,空间狭窄不容三人,罗玄见父亲放下谪母后转身欲走,忙将他一把按住。
恰逢完颜旻在山壁阴翳处一方窿洞内朝他们招手,罗玄一跃而至,躬身钻入完颜旻的洞中。
第19章。 八阳蹴鞠()
饕旖身怀六甲,罗玄原还恐她行动不变,回头却见她正熟门熟路地朝石岩下方一歪,倏地一滚便钻了进去,原来她身处的这块凸岩内中早被掏空,专供藏身之用。
远古的罹难一轮接着一轮,沿着森长的饿殍域道向中空的蜀山腹部飞来。当罗玄看见八枚巨大的太阳,各自挥洒着睥睨万界的光热,却只得日夜悛巡于这一方小小的蜀山时,他突然懂了它们的寂寞。
完颜旻将少女武乙巽掩在身后,他三人藏身的石洞位于蜀山壁根处,仰头望去便是高不见顶的整栋山廓,可将这八阳的行踪、模样尽收眼底。八轮太阳在辽阔的蜀山内部上下穿梭,四处游荡,整个山体内壁此刻通耀着远胜外方数倍的极昼,花草树木瞬间焦枯,通天山壁被熔烧得嗞嗞作响,数不尽的缕缕白烟从众人藏身的山壁上蒸腾而出。
这些太阳各有千秋,举止却大多慵懒,因被后裔箭所伤,它们有的缺了一角,有的中空有洞,有的光芒黯淡,一轮轮慢腾腾地沿着蜀山空壁漫无目的地上下翻飞,光宇所过之处,岩壁焦黑入土。其中却有一轮太阳体格庞大,光亮最为耀眼,头上还顶着三枚巨硕的紫金箭羽,正怒气冲冲地四下乱闯,直撞得整座蜀山轰隆作响,摇摇欲坠,数阳之中,属它脾气最为暴躁。
“赤胤天箭,身中三戗而不死,此必众阳之首。”完颜旻留心观察着上空诸阳的行踪,对罗玄传音入密。
“自古水火不容,这石壁后方就是蜀山冰川,我们可否打开冰层,引入川水逼退八阳,再迅速离去?”罗玄问道,完颜旻立刻摇头:“计是好计,可区区一蜀之水,莫说八阳,便是一阳之威也可将其瞬间蒸化,如何能逼退它们全部?”
见他想了一想,又道:“若是十海之水,倒不防一试,只是最近的东海离此地亦不止十万八千里远,即便异元令在手,以我旗仙修为也无法调远水、解近忧,还是于此静待八阳离去了再作后算。”说罢他指了指罗玄襟内的黑玉锥瓶。
话虽如此,八阳却毫无撤退之意,身周的空气愈来愈烫热,罗玄和完颜旻身上的衣物纷纷开始胶着起燃,钢质的兵器也炼化开去,滴滴流淌,皮肤上如同遭遇亿万枚烫针分秒扎入。罗玄四下里望去,躲藏的旗仙们个个脸色都涨已成血红,全在勉力调用毕生修为于身周拢起数圈冰魄御罩。
一枚烈日恰好经过罗玄的父母所藏身的凸岩,上下盘旋起来,偏不离去,眼见那块凸岩被阳威烧得生生凹陷下大半,罗玄的心蹭地提到嗓子眼,正欲拔身跃出,耳旁却响起一声惨烈巨吼!
回头一看,竟是武廊桓从担架中跌将出来,撑着最后一口余气上下嘶吼隳突,东奔西窜,他身受重伤,再无法抗拒八阳荼毒,便是众人中最早失去常性的一个。
“爹爹!”武乙巽从壁洞深处一跃而出冲向武廊桓,罗玄、完颜旻阻拦不及,只得一同跃下遮蔽物。八阳见到生灵,一改懒散常态纷纷围将上来,罗玄率先追上武乙巽,趁尚有间隙,一掌将她推去迎上前来的樊煌手中。八阳却已逼近,一时将罗玄、完颜旻、武廊桓三人一同逼上了蜀山的石壁。
这八枚孽阳原本个个体态硕大,一旦并排齐至,更将整个蜀山内围堵得水泄不通,整片山壁沸腾燃烧,转眼便将三人陷入滔天火海中。
那头顶三支天箭的硕大烈日只往前轻轻一探,艳阳光圈瞬间便蒸化了完颜旻布下的冰魄御罩。罗玄周身已烫至麻木,却因曾身经血池炼狱而多少能保持几分清醒,只得目睹着另外二人的魂魄迅速熔化变形。武廊桓从胸腔中发出坚强忍痛的垂死**,八枚太阳却张扬着焚毁天地的酷热,毫不留情地朝他们笼聚而来。
完颜旻的手脚也被蒸化得彻底软将,仙魄已然涣散,罗玄只得顶在两人身前,勉力争多些分秒,正当眼睑几欲熔化成线时,却见八枚孽阳突然一轮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