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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大理寺丞,要不了几年,就有望进入二府,也有人会尊你一声郑相公的。”
夏竦的话简直说到了郑骧的心坎儿上,他就差弹冠相庆了。
“多谢恩师栽培,只要弟子能东山再起,一定厚报恩师。”
“唉,那时候只怕老夫已经死了,看不到了。”夏竦十分感慨,“你陪着为师喝一杯吧。就算是提前喝的践行酒,我要给朝廷写请罪的扎子。你也别留在我的府上了,免得受牵连。”
面对老师无比的关怀,郑骧真没有办法拒绝。
有侍女送来了一壶酒,两个银杯子,这是让郑骧放心,不会有毒的。
夏竦先喝了一杯,郑骧再无怀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恩师,弟子这就……告……”
辞字没有出口,郑骧的嘴角就流出了黑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全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几息之间,直挺挺死过去了。
第138章 尊贵的士大夫()
夏竦看了看七窍流血,凄惨无比的郑骧,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是淡淡说道:“下辈子聪明点,银杯子也是可以挂锡里的……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你下辈子只能做畜生!那么多冤死的百姓,你要是还能做人,就连阎王都没有公道了!”
夏竦起身,换了干净的官服,迈步往外面走,到了门口,他顿了一下,自嘲笑道:“唉,老夫何尝不是如此,做人的滋味真好,还是人上人……只可惜,没有多少时间了。”
……
商胡口决堤,回河失败,消息快速传遍了河北,传遍了整个大宋。
一直盯着六塔河工程的六艺学堂最先得到了消息,欧阳修、晏殊、余靖,还有其他几位先生,团团围坐,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夏竦误国,要不是他坚持修六塔河,又岂会如此?”余靖破口大骂,“劳民伤财,虚耗粮饷,如今再度决口,河水肆虐,我倒要看看,夏竦如何脱罪!”
余靖向来嫉恶如仇,“晏相公,醉翁,这时候不弹劾夏竦,更待何时?你们要是不愿意蹚浑水,我打头阵!”
“不行,我们谁也不能弹劾!”欧阳修突然断然说道,晏殊露出一丝惊讶,笑道:“永叔进步很快啊。”
欧阳修自嘲笑笑,“不涨本事,连后辈都瞧不起你!”
说着还意味深长看了眼王宁安,王宁安扭着头,看窗户上的蜘蛛,就当没听见。
“之前我们就反对回河,夏竦一意孤行,弄到了这个地步,此时若是我们弹劾夏竦,就会让人以为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拿回河攻讦夏竦,是党争倾轧,小人行径。更何况如今商胡口再度决堤,百姓何辜?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济灾民,有多大的力气,就要使多大的劲儿,咱们必须马上商量个方略出来。”
欧阳修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包括王宁安在内。
别看只是回河不成,貌似没有之前严重,殊不知经过了一年多的洪水肆虐,河北各地,包括世家大族,他们的粮仓都空了,田地收成又减少,如果说一年前,河北各地好比是健壮的青年,突然得了肺炎,很危险,但不至于丧命。
而如今的河北,经过一年折腾,已经身心俱疲,到了崩溃边缘,哪怕是一场感冒,也会要命的。
实际上,这一次远不止感冒那么简单。郑骧把朝廷的粮,又把卖地的粮,都集中在了六塔河工地,一场大水,至少冲走了一半,
去年朝廷就拿出了很多粮食救济,今年费了好大劲儿,弄来了几十万石粮,结果稀里糊涂没了一半,让朝廷上哪筹粮?
从上到下,都没有粮食,几十万的灾民,还有六塔河的十几万丁壮,要是乱起来,绝对不堪设想。
要是夏竦落到我的手里,非把老东西扒了皮不可!
王宁安暗暗发誓,他还头一次如此恨一个人。老东西,你胡来,老子辛苦打下来的基业都可能化为泡影啊!
王宁安在心中呐喊,怒火中烧。
接下来的流民潮会更可怕,有些落人口实的事情不能干了。
“我们家的酒坊从明天开始,停止酿酒,节约的粮食,全部用来救济灾民,至于醉翁,你要是酒瘾犯了,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可不管了。”
说完之后,王宁安一溜烟儿就跑了,耳朵里还能听到欧阳修的大骂。
“你当老夫不懂事吗?不就是一口嗜好吗?大灾当前,老夫连酒都戒不了吗?”
……
王宁安和许多人,都在为了接下来的灾民朝做准备,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郑骧畏罪自杀的消息,又等了两天,韩家那边来人了,告诉王宁安,夏相公冒雨看望流民,回来的时候,失主落水,一病不起了。
又过了一天,消息又来了,夏竦死了!
王宁安实在是无法想象,夏相公怎么会死呢?
要知道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到了夏竦这个级别,早就有了免死金牌,最多贬官而已,夏竦就那么想不开,竟然要自杀——什么落水得病,王宁安是不信的,夏竦身边多少人,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他那么惜命,会一不小心落水了?骗鬼呢!
王宁安毕竟离得远,只能猜想,他觉得其中问题重重,而韩绛呢,他就在开德,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对于夏竦,他只剩下两个字:佩服!
真心叹服,五体投地。
从里到外那么服气!
直到此刻,韩绛才知道范仲淹他们败得不冤,遇上了夏竦这种绝世凶人,他们还能活着,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那才是真正的狠!
咱们的夏相公就做到了,他毒死了郑骧之后,立刻伪造了一封郑骧的绝笔。
在这份扎子当中,“郑骧”承认了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又急于求成,以致商胡口再度决堤的全部过程,然后说他愧对苍生,愧对陛下。
大宋朝虽然不杀士大夫,但是他无颜苟活世上,故此只有服毒自杀,以死谢罪。
弄了一个替罪羊,就能糊弄过去吗?
当然没那么简单,夏竦的各路仇家都摩拳擦掌。据说贾相公在商胡口合拢的前一天,请来十几个道士作法,目的是求雨,秋天大肆求雨,贾相公也是没谁了。
别管怎么说,方法灵了,贾昌朝到处搜集夏竦的罪证,准备彻底打败夏相公。
“一帮小崽子,就凭你们也想赢老夫,做梦去吧!”夏竦什么都知道,他笑得很得意,和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夏相公拖着孱弱的身体,跑了两天,只是到处去查看,也不说什么,到了第二天晚上,夏竦突然衣冠整齐,不许任何人跟着,他独自跑到了黄河边。
等到护卫去找夏竦的时候,老相公已经落水多时,都不知道挣扎了,大家都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把夏竦救起来。
抬回府中,请来无数医生抢救,可全都回天乏术,当天夜里,夏竦就死了。
就在他死的第二天,朝廷就派员来开德府,调查回河失败发的真相。
到了开德也就傻了,两个最应该负责的官吏,郑骧畏罪自杀,夏竦为了救济灾民,也死了,事情没法查。
钦差只能将情况原原本本上奏,不敢隐瞒。
瞬间官场上就炸锅了,夏竦死了,夏相公为了救济灾民,不避风雨,跌落到黄河之中,这才死去的。
多好的官员,多么亲民!
为了百姓不辞劳苦,连命都不要了,夏相公当真是为官的楷模。
有人上书要求给予夏竦最高的哀荣,还有人提议要让夏竦配享文庙,享受历代的香火供奉。如此为国为民的好官实在是太少了。
京城不少人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去在京夏竦府邸的外面,伤心缅怀。哪怕是夏竦的仇人,此刻也要表现的痛心疾首,仿佛不如此就良心不安。
既然夏竦是为了老百姓死的,那谁又该为决堤负责呢?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郑骧了,是他偷工减料,贪婪无度,从酿成了大祸。
夏竦没错,朝廷没错,甚至让黄河回归故道,这个方略也没错,就错在了用人不当,都是郑骧坏的事。
有多少人赞美夏竦,就有多少人痛骂郑骧。
说起来可笑,郑骧不自量力,还许诺照顾夏竦的家人,换取夏竦扛下所有的罪名,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可是他忘了,夏竦是什么人,那是什么手段都敢使出来绝世凶人,用得着你的施舍吗?
这不,夏竦毒死了郑骧,还把罪责都推给了郑骧,让他一肩扛起。显然这么干是有漏洞的,郑骧是他保举的,除了差错,难道他就不需要负责吗?
那些仇家对手肯定要卯足劲儿,发动攻势,饶是夏相公手段非常,也挡不住一群饿狼。怎么看,夏相公都要完蛋了,再也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可是人家就偏偏做到了,夏竦用自己的一条命,堵住了所有的攻击。
人死为大,人死不结仇。
更何况夏竦是死在查看灾民的路上,就更加伟大如山,高山仰止!
夏相公变得冰清玉洁,没有丝毫瑕疵,离着立地成圣都不远了,就连夏竦立足回河也变成了对的,只是因为执行不当,才毁了夏相公的一片心血。
甚至有人拿夏竦比诸葛亮,而郑骧就是丢失街亭的马谡……
一个十死无生的局,愣是让夏竦给破了,虽然他付出了生命,可是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得到了。
一世英名保全了,回河的主张维持了,罪责甩出去了,不听话的郑骧身败名裂了,政敌没法攻击了……就连哀荣,夏竦也拿到了。
赵祯听说夏竦死后,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追念。
亲自下旨,追赠夏竦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谥号“文庄”,在家乡建立祠堂,祭祀夏竦。而且他的几个儿子也得到了恩荫,都成了朝廷的官员,享受丰厚的俸禄,过舒坦的日子。
消息传到了沧州,王宁安都傻眼了,他除了感叹夏竦狠辣果决,连自己都不放过之外,就是对赵家的皇帝无语了,士大夫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是非都没有了?
第139章 朝堂新局()
夏竦死了,他的儿子得到了恩荫,就连他的侄子都当了官!
王宁安简直气疯了,稍微动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夏竦在回河的问题上遭了多大的孽!一条六塔河,光是经费就花了300万贯,如果再算上打着赈灾借口,动用的粮食,物资,民夫,还有被大水冲走的漕粮,砖瓦,木料,种种加起来,足有1200万贯,顶得上大宋岁入的十分之一!
这还不是要命的,因为错误回河,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折腾的河北民力凋敝,如果辽国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王宁安总算是领教了,什么是错误的政策比贪腐还可怕。
事实清清楚楚,而罪魁祸首夏竦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相反仅仅因为死的恰到好处,就成了英雄,就被所有人膜拜,还要继续重复他的错误,还有没有天理!
“醉翁,这就是优待士人吗?夏竦从头到尾,彻里彻外,还有半分值得尊敬的地方吗?祭祀他什么,是祸国殃民,还是阴谋诡计?让夏家人继续逍遥,对得起死去的百姓吗?”
王宁安终于在欧阳修面前爆发了,他一摔门,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老夫子,直接离开了六艺学堂,必须冷静一下,否则他看到那些大头巾,都有冲上去暴揍一顿的冲动,欧阳修不例外,就算晏殊也是如此!
醉翁捂着额头,满脸苦笑,“说得好,骂得也好!真是该骂!可天下终究是士人的天下,老夫也是士人之一,又能如何?”
欧阳修醉了,瑶池琼浆已经没有了,他足足喝了三坛子山民酿的果酒,酸酸涩涩,难以下咽,正和他的心情一模一样,这已经不是欧阳修第一次失望了,只是这一次来得太过强烈,让他措手不及。
六塔河失败了,商胡口再度决堤,河北大地黄河肆虐,流民遍地……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朝廷居然都没有兴趣了,在朝在野的诸公,都盯着空出来的椅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拿到手。
最先出手的是贾昌朝,他听说决口之后,第一时间策动党羽,上表弹劾郑骧,贾昌朝算计得很清楚,只要拿下郑骧,夏竦就跑不了,一步一步,把夏相公拉下马。
老东西太厉害了,必须时刻小心他的反扑,不能让他再跑了。
贾昌朝满心欢喜,哪知道等了两天,突然接到了夏竦的死讯,贾相公放声狂笑,可是笑到了一半,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转而暴怒不已,把书房的瓷器砸了一个稀巴烂!
贾昌朝只穿着中衣,跳着脚大骂。
“无耻老贼,苍颜匹夫,大奸似忠,安敢欺天!你能骗得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