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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了独墅湖周家,徐小乐的快乐之中就羼杂了一丝阴影。
采薇一见徐小乐,就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说道:“你倒是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气嘛。”
徐小乐已经把早上的传言抛诸脑后了,能想起来的只有小寡妇偷人的事。乍然听采薇这么一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怎么了?”
采薇故意吓唬徐小乐,道:“你贪墨了人家的善款,还当没事人一样!”
徐小乐撇嘴道:“姐姐怎么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周、顾两家即便听说了,也不可能相信那些流言。徐小乐现在手头上大额的银子就来自于三处:韩通智“代售”的灵丹;周夫人的乐捐;顾老太君的拨款。这三笔银子来历清晰,支出同样清晰。
徐小乐为此还从唐三叔那里学了记账法,每日的衣食开销都标注地清清楚楚。药材主要从长春堂进货,所以两边账目顾家人都能对得起来。偶尔有小额的进出漏记,也绝对上升不到贪墨的程度。
周夫人虽然只给了一百两,但是送来的账目一样清清楚楚,绝不会相信徐小乐贪墨。
采薇报了当日“见鬼”之仇,笑得腰都弯了,道:“你没听说过三人成虎么?就算是我家夫人不信,你们长春堂的老东家不信,可是苏州百姓们都信,你怎么办?”
徐小乐不屑道:“他们又没拿出来一文钱,信不信关我什么事?”
采薇这才意识到,并不是徐小乐开得起玩笑,而是完全不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她就道:“你以为这是说给捐钱的大户听的?那一波早就过了!这些谣言都是说给小老百姓们听的,你若是如此大而化之,就等着被口水淹死吧!”
徐小乐不以为然道:“口水能淹到山里?”
采薇无话可说了。以她的见识的确无法说服徐小乐,因为徐小乐并不在乎外面的物议。换个脸皮薄一些,在乎舆论的人,说不定此刻死的心都有了。
无论是采薇还是徐小乐,以及比他们年长得多,见识更广博的周夫人,都没有意识到姑苏城里的物议只是暗流表面的浮浪,并不是张成德花了十两银子得来的结果。
谁都知道张成德玩的一手釜底抽薪。可他抽的薪并不是大户人家的捐助——他很清楚只有两家捐了银子。其中周家是一锤子买卖,并没有持续捐钱的打算。顾家却是为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哪怕徐小乐真的贪墨,只要宝哥儿的身体状况不恶化,他们就不会停止给钱。
真正下手的地方,确实是在穹窿山。
徐小乐办完了苏州城里的事,再次回到穹窿山。眼看着天气渐渐寒冷,说不定还要下一场雪,徐小乐就不免庆幸自己有个好邻居——正是唐三叔提醒他要备下过冬的衣服,并且张罗着帮他进货,安排人送货上山。
然而等他再次回到山上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坐满了病人,气氛十分凝重。韩通智和戴浩歌两人也坐在角落里,脸色铁青。几个平日打杂的学徒、仆役,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像是静观事变,又像是不知所措。
徐小乐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韩通智起身迎了过来,答道:“他们受人鼓动,不肯让咱们医治了。”
徐小乐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韩通智就示意戴浩歌来说。戴浩歌是太仓人,虽然口音有异,却没有语言障碍。韩通智平日跟苏州人说官话还没问题,碰到激烈的讨论,人家一口苏州土话,他就只有抓瞎了。
戴浩歌本来不爱说话,但是这种情形下也只有他上了。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就有人站了出来,正是一个新来不久的痨病病人家属。
*
*(未完待续。)
252、闹事()
这男子是送妻子来的,自称在茶楼里给人做账房先生,不过没几天就有个消息传开——他其实并不是账房,只是学过算账,后来在茶楼里打杂兼带采买罢了。又过了几天,这消息变得更加确凿:说他因为污了东家的银钱,被赶了出去,没人肯用他,只能在行院门口帮闲。
徐小乐也觉得此人市井气息太重,并不喜欢此人。不过他妻子既然得了肺痨,送来肯定是要收下的。
因为看此人不顺眼,徐小乐便不肯出面为他介绍工作,但他还是靠着死皮赖脸和胡吹海聊在附近找了个活计,就住在山脚下。
一见他站出来,徐小乐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那人全当没有看到徐小乐的厌恶表情,咧嘴笑道:“小徐大夫,鄙姓马,马兴文,多谢小徐大夫给咱们提供这么个好地方。”
徐小乐见他说话还算懂道理,眉头方才舒缓开来。
马兴文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咱们在这里也不是白吃白喝,是给您试药来着。说句难听些的话,这是把命交给你玩呢。”
徐小乐深吸一口气,斥道:“这是什么谬论!我要人试什么药!”
马兴文就悠悠道:“现在谁不知道,因为顾家大少爷得了肺痨,特意从账上拨了一大笔银钱,要您试出治疗肺痨的验方。这事您能说没有?”他显出咄咄逼人的刻薄相来:“要不是为了试验药方是否有用,您养这么多人干嘛?要不是为了试验药方,为什么大伙喝的药都不一样?”
徐小乐怒气冲头,道:“胡说八道!”
马兴文退了一步,贱笑道:“小徐大夫您是想说顾家大少爷没得肺痨?还是想说您分人给药不是为了尝试?”
徐小乐冷笑道:“好一副伶牙俐齿。偷梁换柱,还跟小爷我玩上兵法啦!”
道观里派来的几个小道士就站了过来。他们都跟吴道士练过拳脚功夫,真要打起来肯定不会让徐小乐吃亏。
徐小乐最喜欢的就是不战而屈人兵,当然不会主动挑衅打架。何况眼下这等局面并不是打架就能改变的,他得让人服服帖帖地接受治疗,而不是把人关起来“试药”。
说到试药,这难免叫人心里不舒服。
谁的命不是命?
只有最最活不出人样的奴婢下役才给人试药呢!
徐小乐不知道顾家是不是有这种想法——兴许有兴许没有,兴许有了自己都没意识到,也兴许心头那么想却装作没有。反正他徐小乐是敢赌咒发誓,绝没有用人试药的念头。
他始终想的只是:病案越多,越有可能找到应对这种绝症的办法。
至于这个马兴文要质疑他的动机。
徐小乐只能说:医生见了病邪而无动于衷,那才是怪事。
徐小乐扫了一眼马兴文背后站着的人,有病人,有眷属。从他们愤愤的表情上看,他们已经被人误导了一轮,颇有些“讨个说法”的意思。
徐小乐对众人朗声道:“我最早在穹隆山收容病人,开药治病,顾家大少爷还没有染上肺痨呢。你在这里颠倒前因后果,自以为很聪明么!”
马兴文顺口道:“顾家大少爷没得肺痨之前,顾家给钱了么?”
顾大少爷没得肺痨的时候顾家当然没给钱,得了肺痨之后才给钱,正说明顾家在找人试药探路嘛!
徐小乐一愣,心中暗道:你这贼厮口舌很厉害啊!若是一般的诚实君子,有一说一,岂不就被难住了?
还好徐小乐不是那种人。
徐小乐冷冷一笑,道:“我拿着顾家的工钱,在外跑这穹窿山的事,你说顾家给没给钱?”
马兴文口舌再利,也没想到徐小乐会如此怼他。
别人恨不得把所有功劳善事都搂到自己怀里,偏偏徐小乐就舍得让给顾家,说得这事好像顾家主导,自己只是个拿工钱跑腿的小杂碎。
——你不按套路走啊!
马兴文心中呐喊。
徐小乐踏上一步,绕过马兴文,直接面对众人道:“要说试药,倒也不假。咱们都知道肺痨没验方可用,谁喝下去的药能保证有效果?既然不能保证有效,不是试药是什么?若说你们给顾家大少爷试药,反过来他难道不是在给你们试药?”
众人听闻此言,突然有所明悟:对啊,要说咱们是在给顾大少爷试药,起码也得有效了才算“试”。大家在这儿都还没有看到治愈的曙光,只是能多苟延残喘几天,算什么“试”呢。
这么一想,他们就又有些退缩,觉得自己跟徐小乐翻脸很不好看——万一被赶出去如何是好?天底下哪里有治肺痨的地方?与其在家等死,不如在这儿有吃有喝,有人给看病熬药。
徐小乐又对众人道:“你们也觉得自己被骗来给人试药?”
众人一听这话,分明就是个台阶啊,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
“那你们这是……”
徐小乐环顾当场,很有股横劲。这股横劲得自佟氏亲传,不管有没有三把斧,镇场面已经足够了。
众人缄默,齐齐看向马兴文。
马兴文连忙退了回来,陪着贱笑,道:“徐大夫,这是我们犯混啦。我给您作揖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人计较。”说着果然深深打了两个躬。
徐小乐嘴角一抽,暗道:能硬能软,果然有些道行,看来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果不其然,马兴文又笑着道:“不过我还听说,豪门大户们捐的银子有些被小徐大夫用到别处去了。您看,这天一日比一日冷,山上的吃穿用度都还捉襟见肘呢,这银钱是不是能再多拨过来些。”
“捉襟见肘”这个尺度就跟“有点闲钱”一样,全凭个人感觉。有的人觉得十两是天文数字,有的人拿了一千两还不满足。
徐小乐完全不觉得山上众人有什么“捉襟见肘”的地方。衣食住药四大开销他全包了,还有什么要用银钱的地方?
人越来越多,就算是顾家家大业大也不可能填得满这个无底洞,自然是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怎么可能给大家吃龙肝凤脑,燕窝鱼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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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253、凶横()
徐小乐这才明白采薇说的麻烦。他可以完全不在意姑苏城里的流言蜚语,但是他不能不在意穹窿山病人们的想法。虽然在很多人看来徐小乐是在做善事,然而经历了最初吸引不来病人的阶段,徐小乐并不觉得自己在行善。事实上,他觉得与病人之间更像是合作。
而且合作的主导者也不是医生,而是病人。医生只是,也只能是辅助。此时此刻,徐小乐才真正明白师叔祖当时说的:医生就像是军师,真正的主帅始终是病人自己。
“小徐大夫,他们无非就是贪心不足。要不然,就多给他们一些好处,把这事平息下去吧。”顾家派来的管事低声在徐小乐耳边说道。
徐小乐年纪虽小,但是脑子十分灵清。他知道顾家管事的任务就是维持穹窿山的稳定,获得更多对抗肺痨的医药经验,从而让宝哥儿能痊愈,延续家族命脉。对于他而言,一旦在这事上妥协,提高了病人的待遇,即便有顾家人买单,屎盆子却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徐小乐自小无父无母,没有少受人白眼,因此养成他格外敏感的性格。他可不愿意白白叫人坑一把,担下这莫名其妙的罪名。
徐小乐就道:“吃穿用度是早就定好的,若是有人需要,可以临时再酌情添加。不过要说一水儿地往上提,我可没有变出银钱的本事。至于有人说我贪墨,呵呵,账目是清清楚楚的,谁再敢胡说八道,往我身上泼污水,别怪我徐小乐不客气!”
他越说越严厉,一众病人不由噤若寒蝉。
这些病人吃住在穹窿山这些天,生活水平不输给自己在家,更难得的是每天有人施诊送药,这是在家里都不敢想象的。徐小乐因此积累下来的威势,恐怕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更何况跟着马兴文出来讨要说法的人终究不是全部,还有一半的人坚定站在徐小乐一边。只要没有形成一边倒的态势,徐小乐就不慌,而他们这些站出来的人却难免有些心虚——若是讨要好处不成,反被赶出去,这就亏大了。
马兴文的确没想到徐小乐年纪不大,性子却这么刚强。他原本以为像徐小乐这么个年纪的少年,只要人一多吓吓他,自然就会放软。于是马兴文笑得更“真挚”了,道:“小徐大夫,我们是很相信你的。可是三人成虎,这事说得有头有尾,实在叫人不舒服。要不这样,咱们把账目亮出来,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徐小乐看穿了他奸贼伪装忠臣的拙劣演技,扯了扯嘴角:“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看我的账簿!”
马兴文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能骂人呢!”
徐小乐冷哼一声:“我哪里骂你了,我只是在问你。你要说你不是东西,那我就承认自己失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