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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是个急性子,此刻更是急得要吐血三升。她就道:“那这方子到底用是不用?若是不用,还请曲老先生开个方子出来。”
曲老先生颇有些无奈地看了陈夫人一眼,道:“真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老夫行医一辈子,还没这么着急地开过方子。”
陈夫人几乎急得要哭出来了,道:“曲老先生,你这一辈子就急这一回成么!”
曲老先生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开方子这样的大事必须静静揣摩,岂能乱来。你要知道,用得对的才叫药,用错了那就是毒呀。”
陈夫人无计可施之下,恨不得当即就叫人照徐小乐的方子抓药。她正要发话,就见内室门开了,徐小乐从中快步出来,道:“清洗汤呢?快续上。”他扫视众人,一眼看到了曲老先生手里的药方,即便是从纸背看,也能认出自己的字迹。
徐小乐就道:“派人去抓药了么?晚一步可能人就没了。”
陈夫人连忙道:“正要去抓药。”她就是示意侍女去拿了方子抓药。
曲老先生身子一侧,就用背挡住了侍女,对徐小乐道:“徐大夫,你这药方值得商榷。”
徐小乐不耐烦道:“怎么?”
曲老先生道:“你这方子用得有点偏啊。宋人的玉真散并不是人人都能服用的,这里面的白附子、天南星都是有毒的。但凡用毒攻毒,非得打起十二分小心呐。”
徐小乐倒是从容了些,道:“老先生果然阅历丰富。不过白附子、天南星的毒性对于陈副使而言不算什么。放心吧,陈副使若是精气两虚,那我额不敢用这个方子。”
曲老先生摇头道:“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不妥当。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将玉真散改了。起码避开这两味毒药。”
徐小乐愣住了,道:“老先生口气很大呀,不知何方神圣。”
旁边陈夫人一听徐小乐的方子里有两味毒药,想想这方子一共也六味药,黯三分之一是毒药啊!她这一心虚,就指望徐小乐能够拿出干货说服曲老先生,便替曲老先生扬名道:“这位便是天津卫名医曲老先生。老先生之前是太医院的御医,五年前致仕回乡。”
徐小乐面无异色,淡淡“哦”了一声,道:“既然是御医,那还是人吧。”他见众人不解,就道:“只要不是神仙,前人的方子谁能说改就改?”
宋代名医在研究出玉真散治疗破伤风之前,难道不知道白附子和天南星是有毒的?为什么明知有毒还要用?正是因为绕不过去,没有更合适的药材能够替代呀!
你现在说换就要换,就算神仙下凡,也得问问“破伤风君”是不是给你这个面子!
曲老先生咧嘴一笑,朝徐小乐点了点手指:“淘气。”
徐小乐都被气乐了:“你才淘气呢!你再这么淘气,陈副使就没救了。”他转向陈夫人,道:“现在风毒还没入里,等风毒入里,我这个方子也就没用了。”
“这……”陈夫人丁点医术都不懂,本来全指望曲老先生——到底人家干过御医呀。可是她现在又觉得徐小乐说得有道理:若是毒药那么容易就被取代,前辈医生都是吃干饭的么?
*
*(未完待续。)
333、赌胜()
眼看病人家属犹疑不定,徐小乐就更不耐烦了。
徐小乐道:“我手上的血都干了,你们还在这儿蘑菇!”他双目凝视陈夫人:“我这么跟你说吧:用了我这方子,人未必救得回来;不用我这方子,人肯定活不下去。你就二者选一吧。”
陈夫人也是将门虎女,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人。她听了徐小乐这话,望向曲老先生。曲老先生总算交出了药方,道:“这小伙子说得有道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漏说了一句:吃了这药,也可能直接毒发身亡。”
徐小乐道:“这都是或许会有的事。不过不吃这药,那就铁定会死。”
陈夫人只觉得天地在眼前晃动,伸手扶住身边侍女,终于咬牙道:“抓药!”
天津卫是卫城,卫城里一切优先奉军。军中的药局常年备了各种药材,炮制手法也由匠户代代相传。现在官、民分野颇大,官用的肯定要甩民用的十条街不止。
侍女抓来了药材之后,徐小乐照例是要检查之后叫人去煎煮。他看了这些药材,只觉得它们像是根据药书长的,从选材到炮制,简直没有丝毫纰漏。
就算鲁药师在长春堂格外认真,他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将每个环节做得尽善尽美。然而军中的匠户却能每一家每一代人都只钻研一个环节,所以能做出毫无瑕疵的成品。
徐小乐见了如此优质的药材,信心也就增加了不少。他这时候就想起冯克难了,道:“我有个随从在外面,他力气大,叫他把药碾成细末,要十分细!”
冯克难总算有了活计,一展他的身体优势。
说起来碾药是个枯燥的工作,只要慢慢来就能碾出符合要求细末。可是在救急的时候,就不得不花大力气提高效率了。若没有冯克难堪比小驴的力量和耐力,恐怕得三五个人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徐小乐取了新鲜做成的玉真散,亲自用细纱布筛了一遍,取出一些弹入陈同知的伤口——这是玉真散的外用法。
剩下更多的玉真散则调入热酒,撬开陈同知的牙关灌下去。
曲老先生一直在旁边看着徐小乐忙乎,也不发一言不置一词。这让陈夫人十分恼火,但是又不能开罪人家,只能心中暗道:我请的,我请的,我请的……如此数十遍,心头火气果然消散不少。
徐小乐监督着陈同知喝了药,对陈夫人道:“这间卧房的门窗全都要再糊一层纸。因为病人醒来之后肯定畏光。另外就是这些服侍的人,千万别弄出大的声响。病人醒来之后也不能受声音的刺激。”
陈夫人当即就把声音放轻,威吓几个侍女道:“听见没?若是敢惊到了老爷,我打断你们的腿!”
徐小乐见侍女们齐齐打了个寒颤,心中揣测:不会是真的有人被打断过腿吧?是啦,这陈夫人看着就有一股戾气,真做出这种事来也未尝不可能。唉,总之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只是可怜了这群姐姐妹妹。
没人知道徐小乐在偷偷怜香惜玉,更多人的注意力放在陈同知身上,到底他才是养活这么多人的粗大腿。
只见有人发现了什么,却不敢出声说话,呜呜地狂打手势,叫大家看床上的陈同知。
陈夫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没押对宝。她俯身去看丈夫,却见丈夫脸上的“苦笑”似乎没刚才那么狰狞了。莫名地幸福感突袭而来,叫她不敢相信这药竟然会如此之快就发挥作用。
曲老先生道:“别急,药效快,说明药力大,能否挺过去还要看明天是否醒过来。”
陈夫人听曲老先生这么说,真是把他打出去的心都有了。她又望向徐小乐,道:“徐大夫,你真是妙手回春。既然找到了对症的药,我丈夫这病应该没事了吧?”
徐小乐观察了一会儿,道:“陈夫人,同知的痉挛已经有所缓解,明天醒来是肯定的了。”
“那他肯定能好吧?”陈夫人偏偏要个准话,生怕徐小乐话里藏话误导自己,又怕自己气急攻心没有误解了徐小乐的意思。
徐小乐头一偏,道:“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我估算下来,十天应该能下地了。”
陈夫人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她用手帕巾按了按眼角,道:“多谢你,徐大夫。”
徐小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药箱,道:“陈夫人,那我先回去了,明天白天再来。你若是派人守夜,切忌吵醒同知,要让他自己醒来。”
陈夫人道:“多谢多谢,妾省得了。”
徐小乐仍旧站着没动。
陈夫人一拍自己脑门,道:“看我这脑子,是妾身无礼了。”她吩咐左右:“来人,备肩舆送徐大夫回客舍。”她对徐小乐道:“徐大夫,明早我家轿夫再去接您。”
徐小乐道:“不用派肩舆,我骑了骡子来的。”他虽这么说,还是没挪动脚步。
陈夫人不免有些奇怪:你说走不走,难道还要我亲自送你出去么?罢了,亲自送就亲自送,只要你能救回我夫君!
陈夫人就道:“徐大夫这边请,妾身为您引路。”
徐小乐连忙道:“不用不用,夫人你在这儿守着同知老爷就行了。我自己出去……”
“那……”陈夫人是真的不明白了。
徐小乐只好道:“我出诊一次是十两银子,治好了病还有二十两谢仪。十两银子的诊金论次收,谢仪是每个大关节——比如今天稳定了病情,就可以给一次啦。”
陈夫人脸上通红。
她从小生活在军镇将门,家里一切开销都是卫所供给的。无论是看病抓药,还是饮食服饰,根本不花钱。而之前家里又一直找曲老先生看病,人家是做过御医的人,压根不提银子的事。反正礼尚往来,陈同知在其他地方十分照顾他老人家,大家就和和气气回避了这个庸俗的话题。
长久以往,陈夫人都忘了:从外面请大夫是要给诊金的。
徐小乐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
陈夫人连忙道:“是妾身不好意思,这就为先生准备,请先生稍坐。”
徐小乐道:“是我不好意思……刚才忘了说:这种命悬一线的急症,一般是要再加收五两的。”
他想想自己到了京师难免要买些小礼物,银子自然越多越好。
一卫的指挥同知,这是从三品的高官,如此难得的机会不多加一码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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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334、退婚()
徐小乐返回客舍的时候,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在灯影暗处,还是能够看到微微晃动的人影,那是卫所军布置下的暗哨。
锦衣卫们都已经吃了饭,各归岗位,将客舍前后警戒起来,以免贼人进来。
高氏父女还没吃饭,要等徐小乐回来。
徐小乐见了高知府和高若楠,道:“你们干嘛等我,先吃就行啦。”说是这么说,但是看看桌上刚刚热出来的晚餐,有人陪着一起吃还是很幸福的。
高知府道:“我身陷囹圄,早就不讲究礼数了。等你只是因为多个人吃饭热闹。唉,眼看就要进京了,以后恐怕都是只有一个人吃了。”
高若楠给徐小乐盛了饭,脸上还能看到泪痕。
徐小乐知道北京城的压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旦进城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高知府肯定是没有阳关道可走的,甚至连独木桥都欠奉,实实在在是要往鬼门关里去。
徐小乐就道:“其实,说不定等你到了京师,皇帝早就忘记你的事了。”
高知府耷拉着嘴角,闷闷道:“圣天子哪里知道我这么个小官?还不是上面要人顶罪泄愤。”
徐小乐心中暗道:这恐怕比皇帝杀他更加悲惨。死于皇帝之手,还能落个诤臣的名头,说不定下一位皇帝还会给他平反,送个好听的谥号。死于奸臣之手,只能落个忠臣的名分,皇帝最多表示遗憾。
这待遇还真是天壤之别。
高知府见桌面上的气氛凝重,抬高了声量“哈哈”干笑两声,道:“说不定我高志远也因此在史书上混个名号呢!”他仿佛又有了人生的动力,对徐小乐道:“我大可以骂贼而死!如今景泰窃据帝位,霸占法统,圣天子回宫而不归政,实乃篡位之举!我便要大骂他们这些奸臣非君,也好留个清名!”
徐小乐心中一颤:你脑子转得倒是很快,不过这真是拿命去换青史留名的机会啊!
高若楠知道父亲真要这么说了,必死无疑,眼泪扑扑落了下来,劝道:“父亲,若是认罪能得一条活路,咱们还是认罪吧。我听说官员贬谪,总是还有复起的机会。”
高知府沉默不语,自己盘算着生还的希望。他遭难至今也有不短的时日了,外界消息全然闭塞,也不知道同年、同乡是否营救他。若是真的能够贬谪了事,那宁可去边塞之地熬个几年。
徐小乐见他效忠太上皇的决心也不是很坚定,就放心了。他道:“就是就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们这些好不容易考出进士来的文曲星,总得留得有用之躯效忠圣君。万一过几年太上皇复位了,你却早早殉职了,这多划不来。”
高知府就说:“小乐,你说得有道理。我就算忍辱负重,也尽量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徐小乐哈哈一笑,就说道:“好啦好啦,今天也不全是坏事,好歹我还赚了一些银子。咱们这就动筷子吧!”
高若楠正要回避,就听高知府道:“若楠,你也在这儿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