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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王冲道:“还只是什么,咱们老哥俩什么都甭管,就算天塌下来,明日也得饱食一顿,都多久不知荤腥了。”
史淑闻言,不由也放下顾虑,大笑道:“便如王兄所言,明日先吃饱再说。”
就这样,当张茂乘坐驷马拉动的温车来到鸿胪馆时,史淑与王冲二人早已站在了馆外等候。二人穿着从箱底里翻出来的官服,所幸没有被虫蛀,只是味道大了些,不得不晾了一夜。
张茂身着新缝制的晋朝三品武官服,虽年逾四十,却仍神采飞扬。他头戴漆纱笼冠,腰间系着饰玉的掌宽犀皮腰带,手按一柄极为精致的长剑。随行的,还有太府主簿马鲂,姑臧令辛岩以及大大小小十几位属官。在他们周围,负责警戒的则是凉国最为精锐的中军护卫,他们皆头戴兜鍪,身穿紫衫,下着大口裤,外罩金装两裆甲。
只见张茂露出上品卿士的标准微笑,下车双手一鞠,先行施礼道:“史侍郎,王侍御史。”
史淑与王冲就站在阶下,当看到张茂摆出如此隆重的阵仗,心中总算不再忐忑。他们也笑容满面的朝张茂鞠手一礼,道:“成逊(张茂字)”
话音刚落,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张茂微微挥了一下手,立时便有侍卫从后面抬出一整套齐备的香案,摆在了他们与张茂之间,蒲团正放在脚下。然后,这位州牧大人便一撩前襟,跪伏于地,他身后的一众大小官员和将士也紧随其后。
“臣,使持节、平西将军,凉州牧茂,恭迎上使,问陛下圣安!”
“咕噜”王冲咽了一口吐沫,见身前的史淑已经呆住,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耳中仿佛有雷霆闪过的史淑此时已经完全石化,张茂的举动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他心中大喊:“这这怎么可能?”
感受到老友的提醒,这才急忙缓过神来,见眼前所有人还都跪在地上行着大礼,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用苍老而又颤抖的声音答道:“朕朕躬安州牧平身”
勉强把话说完,两行热泪竟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史淑趁着众人起身的功夫,连忙擦了一下,可发红的眼圈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激动。
张茂似乎没有看到二人的神色,谦让道:“史侍郎与王御史乃朝廷使节,还请登车,茂为二人御驾。”
“不敢不敢,先帝曾言张氏满门忠烈,州牧孤身悬于西土,为朝廷守边,功莫大焉。还请州牧登车先行,吾二人紧随骥尾。”史淑摆手道。
“二位太过谦让了,君年岁长于茂,依汉礼,长者先行”
一阵推让之后,谁也未能说服对方,只得在太府主簿马鲂的建议下两车并行。只是张茂的温车隐隐超出了半个马头。两车离得极近,故而十分显眼。
王冲望着周围随行的护卫,赞叹道:“州牧,这些甲士便是号称‘虎贲’的中军么?果然是威武不凡,当能与伪汉的胡虏之军相较高下啊!”
张茂对自己的中军一向自信满满,不禁有些得意,道:“吾凉国甲士,又何曾惧怕胡儿,即便是野地对仗,也必战而胜之!”
这时,史淑长叹一声,道:“若是朝廷的经制之军能有此一半军力,也不至偏安江南一隅,不敢北向了”
这话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张茂和他的一众僚属皆默然不语。王冲急忙引开话头,道:“州牧此番盛邀吾等秋狝,不知是事有何要事?”
张茂抚了抚胸前的长须,道:“王侍御史勿急,且待咱们到了再说。”
见张茂不想说,王冲也不追问,而是同太府主簿马鲂、姑臧令辛岩攀谈起来,偶尔史淑也开口答话,气氛又慢慢热烈起来。
姑臧城南有大山,名天山。此山谷水所出,北至武威,入瀚海,行七百九十里,名曰:石羊河。姑臧便位于这石羊河的上游。今日秋狩之地,便在水边。凉国在此建有围苑,占地极广,其内设有专吏打理,百姓不得擅入。
大河滔滔,奔流不息。张茂的车队由远及近,只见此处早已军帐遍地,万马齐鸣!
围苑内外早就先一步得到消息,入口处:步卒在左,马卒在右,列阵俨然。张骏也融入马卒阵中,在此时的凉州将士眼中,只有他们的大将军张茂,至于少将军,不过是个尊称,也得和他们一样,老老实实的接受检阅。
车辚辚,马萧萧。
张茂立在车头,扶剑凭栏。目光所及之处,将士无不挺胸抬头,气势高昂。他一排排,一列列的望去,只见凉**士盔甲鲜明,体格雄壮,不由暗自点头。忽然,一处闪亮人马进入他的眼帘,定睛一看,正是他的侄子张骏所部。
见他们人人皆穿光明铠,张茂心里十分满意,他的好侄儿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教导,今日受阅,很有抚军将军的威仪。他清楚,自己的位子总是要交给这个年轻人的,谁也不可能真的长命百岁。但是他怕,这个在十几万将士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将军,也还是个年过四旬的老人,他怕的是张骏没有做好准备,他怕的是自己没能把一个蒸蒸日上的凉州交付在侄儿手中。
无数感慨,在张茂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他的车队很快就走到了中军大帐处,张茂先行下车,将两位晋使迎到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上,待所有文武忠臣都已落座。张茂才郑重宣布:“秋狝开始。”
顿时,台下十八面牛皮大鼓被壮汉敲响。四人抬的巨大的号角也被吹起。
负责传令的校尉领命,翻身跨上一匹骏马,飞一般地疾驰而出,背上的令旗猎猎作响。
顿时,“秋狝开始”的号令响彻大地。
“万胜”
“万胜“
步卒有条不紊的开始布防,今天他们不是主角,围猎最重骑兵,那些主角们,早已在得到军令的那一刻,就策马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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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射虎()
秋风萧瑟,木叶纷飞。
天高云淡,草黄兽肥。
石羊河畔,曾经雄霸西陲的凉州将士铺天盖地而来,他们牵黄擎苍,四面合围,正将受惊的走兽驱赶到围苑中间。
围猎的重点在于围,把猎物赶到事先预定的狩猎场,不单是为了方便贵公子们取乐,还有着浓厚的军事训练意义。如果步骑之间配合的稍有差池,警觉的猎物往往就会从漏洞逃走,让围猎失去意义。
当然,无论是春蒐、夏苗,还是秋狝、冬狩,都必须在农闲时进行,做到无违农时,不伤农事。
若是从高处俯瞰,骑军中最先冲出的当是贾政道所率领的马队。他们步调一致,训练有素,先是让马儿慢跑,待到达一处山岗后,才以锋矢之阵冲下。
贾政道心里憋着一股气,他一定要在此次秋狝中获得最多猎物,拔得头筹,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瞧瞧,让他知道胡服骑射的厉害!
他那被鞭打了的部曲脸上裹着白色帛带,透出殷红的血迹。他面露狰狞,猛地抽打战马,向前冲出。
远远望到自己这位舅兄的表现,正驱马漫步在河畔的张骏很是不屑。胡服骑射?你们这群鼠辈也配和赵武灵王相比么?张骏心中冷笑:”一群数典忘祖的软骨头,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今日便让你们一只猎物也无。“
“要在秋狝中胜过我,做你们的梦吧!”
终于,张骏的马队也动了。他骑在马上,背负雕弓,带着十四骑扈从催马追向贾政道。不久,骑术更为超群的张骏就出现在了他的左侧。两队人马并排疾驰,倒不像是在打猎,反而更似在赛马一般,谁也不肯落后分毫。
就在此时,一只受惊的野兔突然从贾正道身侧不远处的草窠里窜出,飞似地逃向远方。贾正道眼中一亮,因为他的位置正好可以挡住张骏的视线,所以便从容不迫地摘弓取箭,略微一瞄,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他对自己的箭法很有自信,不用看也知道,此箭必中。
可还没等贾正道得意,只听一更为强劲有力的弓弦声“啪”地响起,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到自己前一刻射出的羽箭被另一只轻易追上,伴随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破为两截。那兔子则趁机三跳两跳地钻入洞里,没了踪影。
贾正道转头怒目而视,张骏哈哈一笑,将雕工收起,一提缰绳加速超了过去。
就这样,两队人马一路上之上你追我赶。贾正道左右开弓,箭如飞蝗,却是一无所获。只因为张骏每每都会在他出手后补上一箭。
如此相持,贾正道当真是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正待他要调转马头另寻去处时,一阵阵惊呼在远处响起
两队人马纷纷停住,张骏也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雪白的吊睛大虎在林中一闪而过,忽地消失在了视线里
白虎!张骏和贾正道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驾马追了上去。
血脉喷张的追猎属于年轻人,张茂和两位晋使对坐在高台之上,一边交杯换盏,一边观看这场激烈万分的围猎。
就在这时,只见一校尉骑马奔来,远远地便高喊道:“报大将军,围苑有白虎出没!”
“白虎?”
张茂心中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眺望。就连与宴的两位晋使和一众文臣也按耐不住,纷纷来到台前。
自三代以来,白色的动物一直都被赋予了神秘色彩,他们被视为祥瑞,一旦出现,要么意味着国有贤君,要么意味着有圣人出世。因此,每一地方如果出现浑身皆白的动物,必然会引起轰动。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望远镜,即便心中再是焦急,却也只能看到一队队人马正急速向一点靠拢过去,整个围苑都被搅动起来。
虽然没有见到白虎的身影,但张茂还是对此深信不疑。这石羊河两岸,水草丰美,产有赤鹿,如果吸引来一头白虎,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何况,白虎的吸引力太大了,他宁愿选择相信。
张茂大手一扬,对那前来奏报的校尉道:“传吾军令,谁人捕获白虎,吾这把天子剑,便是奖励!”
“大将军有令,获白虎者,赐天子剑!”
“获白虎者,赐天子剑”
校尉将张茂的命令传达了下去,一声接着一声,整个围苑内的猎手顿时疯狂了。
有人是为了大将军赐予的荣耀,有人是为了替自己的主公夺得此剑。总之,无数人快马扬鞭,一瞬间尘土漫天。
就在众人兴奋不已的时候,史淑和王冲却是相对而视,心下叹息。
史淑是识得这柄剑的,说起来,此物还是张氏一门忠勇为国的见证。那是在永嘉初年,也就是十四年前。张氏初霸西域,便逢东羌校尉作乱。作为张氏宗主的张轨只凭手信一封,便迫使乱军投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南阳王司马模听闻此事,大加赞赏,便将这柄天赐所赐之剑转赠给张轨,并言:“自陇地以西,皆委于君,此剑如同权杖。”
可如今,天子的威严早已不在,天子所赐之物也就没了往日的贵重,竟沦落为一只畜生的赏格。
可悲!
可叹!
不过,此时的张骏却是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他心中只有那柄剑,那柄对他而言具有重大作用的天子之剑!也许在旁人看来,它只是一件贵重之物,或许还有附加在它身上的种种往事。但是对张骏而言,它是尊晋攘胡的利器。只要有它在,以后自己的种种举措,都可以找到合理的注脚。
阵型已经不再重要,他需要的是速度!
这时候,张骏坐骑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这是西域所贡的汗血马,只稍微用力,就将所有竞争对手轻易地甩在了后面,只留下一阵烟尘。
贾正道也不甘落后,他与一帮属下眼见被越甩越远,情急之下竟是瞄准也顾不得了,只要稍有机会,便搭箭就射。一时间,箭如雨下,逼得张骏也不敢太过靠近白虎了。
王猛和大石叶也准备张弓瞄准,然而他二人一人善使长兵,箭术平平;一人天生神力,箭法稀松,根本指望不上。其余十二骑部曲虽也远远抛射,可那白虎似有灵性一般,总是在利箭及身的前一刻做出反应,或是向左,或是向右,巧妙地躲避所有危险。不知让多少自诩箭法一流的将士抱憾不已。
张骏伏在马背,任由冰冷的秋风在耳畔呼啸而过。他神情冷峻,目不斜视,一手按弓,一手捏箭。现在,他只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仿佛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想法,这西域贡马长嘶一声,奋力向前一跃,竟驮着张骏腾空而起。
就在这一瞬之间,只见张骏猛地挺身直立,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啪!”
“噗通!”
白虎应声而倒,向前翻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