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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盛装行军(下)()
比起个人的自我暗示更可怕的,是群体的自我暗示,或者说群体的自发无意识。在一个相对封闭的集体中,若是所有人都信奉某一宗旨,游离于其外的人就会感受到一种压力,这种压力迫使他哪怕不立刻皈依,也要对其加以审慎思考,免得被这一集体排斥在外。
哪怕是没有遭到明面上的排斥,哪怕是谈话时插不进嘴,那也是一种无形的障壁,将一个人和周围隔绝开来。
未经训练的被隔绝者,往往不会怀疑环境的错误,而是会从自己身上寻求原因,并进一步寻求“进步”。
部队是个大熔炉,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在日积月累的相处和训导中有所动摇,何况这些没有见识过现代洗脑技术的普通纤夫。
很快,训导官们就发现,这些纤夫对大同主义表现出了狂热的兴趣,并且对于任何敌视大同主义的人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恨意。这种恨意绝非做作出来的,因为当一种恨意存在于行走坐卧、举止言行之间,存在于人的所有语言和动作之间时,哪怕是一种伪装出来的仇恨,这种仇恨也将注定在心中生根,最终成长成保卫大同主义的参天巨树。
而这种自我暗示更是可以自我强化的。人一旦接受了某种理念,未经重大思想挫折,是不会轻易改换门庭的,而这样的人一旦有了“脱胎换骨”的感受,就会主动和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并努力促使周围的人变得和自己一样——若是自己变了别人不变,岂不是自己的不智!
士兵们踏着坚定的步伐行走在松江府城的主街道上,他们的目的地是府内最大的酒楼。周围围观的群众已经聚集了很多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转头左顾右盼,也没有人因为穿着一身得体而美丽的军装而得意洋洋。这些好不容易脱离了悲惨的过去的士兵明白,能从四千多士兵中被挑选出来,本身就足以说明他们的优秀。而能够参与这样的行军,就是他们日后晋升的一大筹码。
这些急于向上,渴望获取名誉、荣誉和赞誉的士兵们极其重视这次机会,所以哪怕是在路边见到了自己的熟人,哪怕是被妙龄少女高声呼唤,哪怕是被市民大声叫好,他们最出格的回应也不过就是微微一笑,借此说明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兴奋。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一个从前的臭纤夫,对于很多将要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来说,今天的一幕或许就是他们人生中荣耀的巅峰,所以没有人抱怨天气太冷,没有人抱怨路程太长,所有人都好像饮了美酒一般酣畅而沉醉,好像在享受人生的极乐。
“慢一点,让队伍慢一点吧,让我们再享受一下这荣耀的行军!”士兵们在内心中高喊道。
“慢一些吧,领袖,让我们尽情展示自己的光荣和威严!”
他们的愿望似乎成真了。
命令从队伍的最前面逐渐传递下来,一排接着一排,相互传递着命令,整个队伍就好像一条巨蛇的一个个环节一样,整齐地停了下来。
“传领袖命令,前方已经搭起高台,领袖要在前面讲话,所有人原地立定,聆听讲话!”
“是!”所有人齐声应诺,声震九霄。
得益于拥有一个善于演讲、善于利用一切机会宣传自己的领袖,柳旭的属下们练就了一身搭建演讲台的好功夫,仅仅是一刻钟的机会,他们就利用随身携带的材料搭起一座简陋的高台。
高台不很高,也就是五尺左右的样子,不足以让远处的人看到柳旭,但是足够他的声音覆盖一片地区,足够热情而坚定的士兵们、闻讯赶来的市民们听清楚他的讲话。
这就足够了。
明末城市大发展,具体体现就是市民阶级力量的强化和市集逐渐发展成为长居城镇。若是这一城市化进程没有被满清打断,或许还真有可能发展出城市自制,涌现出强大的资本力量,进而推动中国走向资本主义扩张道路。
历史没有如果,也没有那么多推演,毕竟这一切都只是假设,一切的判断都不过是基于现有的历史材料。而柳旭亲自穿越过来,终于认识到,明末社会的城市化进程真的相当先进。
别的不说,仅仅就富甲天下的松江府来说,市民不仅穿着华丽,普普通通的工匠就能穿着绸面的棉袍,往来行商更是衣锦着绣、神情自信而温和,显然是大国之民。除此之外,长衫高冠的士子,营养良好的农民,俊俏美丽的女性,都往来奔走于松江府的大道上,彼此交头接耳着,相互议论着,彼此吹嘘着,带着繁华盛世特有的自信和安逸,带着市民阶层特有的悠闲和好奇,快速簇拥在柳旭的周围,准备听他的演讲。
或许整个大明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处境,但是在江南、在南直、在松江,市民阶层的生活还是幸福而安逸的,所以他们追求的已经不仅仅是温饱,他们要求口腹之欲,要求奇谈怪论,要求哗众取宠,要求锦衣玉食,要求灯红酒绿,要求红男绿女,要求一切能够满足他们的物质和精神需求的东西。也正是因此,勾栏妓院为他们开设,话本小说为他们撰写,瓦舍赌场为他们建立,而这些市民也不吝惜地掏出劳动的回报,尽情享受作为富饶都市居民的一切便利。
“或许是福不可享尽啊,谁能想到,眼下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江南盛世,就要给满清人杀个流血漂橹?当年苏州繁华甲于天下,可是等到康麻子大帝驾临苏州的时候,就只有断壁残垣和白骨露野了。虽然不能把所有的杀戮和罪孽归于满清,毕竟还有乱军和起义军造下无边杀孽,可是他们占了大头这一点是跑不了的。”柳旭随意地想着文明治乱的关系,看着眼前的人越聚越多,点了点头,从身边的周珺手里接过扩音,昂首阔步地走上讲台,准备开讲。(。)
第一百七十八章 POV:刘如意 有无之间()
刘如意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用随身携带的手巾擦了擦有些发红的鼻头,随后小心地收了起来。他得感冒已经很久了,鼻涕流得很多,所以频繁的摩擦使得他的鼻头鲜红如血,好像红肿了起来。他的身体也因为重感冒而有些沉重,不仅大脑运转感觉有些迟缓,更是浑身虚弱无力,连上马都需要别人帮助。
本来公子是不让他今天一块来的,一方面是怕他从马上摔下来,另一方面感冒具有传染性,在这时候,一场感冒可能就会要了一个壮汉的性命,若是在人群中流传开来,实在不是闹着玩的。
刘如意不敢违抗公子的命令,但是他实在不想错过任何一场公子的演讲。对于他来说,过去那个懦弱的、怯懦的、不敢抗争的刘如意已经彻底死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全新的、振奋的、为天下百姓的福祉而奋斗的刘如意,所以他怎么愿意错过这么一个机会!
他现在借住在柳家大宅,这么大的宅子不可能全面守卫起来,而以刘如意的身份,也没有人敢于阻拦他,所以他轻轻松松就走出了柳家,跟着队伍来到了街上。
行军已经不能引起刘如意的兴奋了,久居泰山不知山之高,久泛沧海不知海之大,任何壮阔的景象看久了就会从惊讶变成平常,就会从震撼不已变成波澜不惊。刘如意只是暗暗观察着一些表现良好的士兵的长相,准备日后把这些人收入民政部,作为民政部的第一批官员。
公子已经和他说了,这些士兵在经历了最基本的军事训练之后,若是有人能在内政方面表现出长处,可以加入民政部,作为第一批官员。民政部作为掌握屯垦、分配、后勤等要务的重要部门,绝对不能全部被生员士子占据,哪怕是从权力制衡的角度讲,也有必要加进去一些活水,一些山头。
“一个组织内有派系不可怕,有内斗也不可怕,一个和谐运转,上下一心的组织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实际上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组织的。但是一个具有战斗力的组织可以在统一的纲领、严明的纪律、良好的晋升渠道的作用下运转良好,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刘如意回想着公子的教导,慢慢凑到人堆里,准备聆听讲话。
公子马上要去面见松江府的权贵富商,可能还要见一些从别的地方赶来的权要,所以今天不能穿大同社的社服,更不能穿军装,否则就是不尊重了。公子今天穿的是世宗皇帝创造的忠靖冠服,这是官员的燕居常服,仅限七品以上京官和八品以上的外省官穿着。
忠靖冠颇具古风,以乌纱制作,后列两山,顶部平平,中间隆起三梁,压以金线,缘以金边。忠靖服色泽深青,以纱罗制成,素地蓝补子,里面是玉色的深衣素带,脚上则是素履白袜。
像这种衣服,是只能骑马乘车,绝对不能在大街上步行的,因为街上污浊不堪,污水横流,若是穿着深色皮靴也就罢了,可是穿着这种浅色的衣服,就很容易弄脏了。而这忠靖冠服乃是朝廷敕造,绝对不能污损,所以也就将官员和普通民众隔绝开来。
这衣服并不漂亮,至少和世面上面流行的珍珠衫、天青氅衣、白绫直身相比,是无疑丑了很多。但是民众们并不这样想,他们看着身穿官员便服的公子,无不高声尖叫起来,好像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他们的声音很响,尤其是很多大汉也高声鼓噪叫好起来,吵得身体不适的刘如意头大如斗,痛苦不已。
他们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公子,也读不懂高深奥妙的大同理论,唯一可能认识到公子的途径就是话本小说和编排出来的喜剧,但是这显然也不足以支持这么热烈的感情。这么想来,他们行为的最好解释就是,他们崇拜的其实不是公子本人,而是公子身上的官服。
这身官服并不好看,但是却象征了统治天下二百六十年的大明王朝的威严,象征了治理一方,总揽军政大权的无上权威,很多人哪怕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这样的官服,当然值得他们崇拜。
“只怕换了我穿上这官服,他们也会尖叫,换了一只狗、一只鸡来,他们也会这样!这谁穿官服不要紧,只要穿的是官服,他们就会崇拜,就会俯首帖耳,甘做顺民!”刘如意心中感叹着,心中充满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是了,这就是我们大同社的意义了,我们要让天下万民明白,大明王朝的官服就不了他们,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生活,只有我们大同社,只有我们的大同主义,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他一边这样想着,那边公子的演讲已经开始了。
公子走上讲台,双手轻轻下压,这说明演讲就要开始了。环绕着高台护卫的士兵们将高台包围起来,大声喝令市民们闭嘴安静,不允许一点杂音出现。刘如意也在被呵斥的人当中,但是他根本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公子,眼睛里面充满期待。
今天又要有什么理论呢?
“松江的市民们,本官柳旭,天子爷亲赐的状元公,新任夷洲知府加兵部右侍郎衔知夷洲开拓事,想来大家对我应该有所了解!”公子微笑着自我介绍,似乎没有任何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是市民们却没有人敢于插嘴饶舌,毕竟讲话的是朝廷命官,他可以做出一副亲民的样子,小民也可以感激涕零,高呼天恩浩荡,天降青天,但是把自己和朝廷命官平等相待,真的以为二者之间没有距离,那就是愚蠢了。
刘如意不喜欢小市民,觉得他们太势力、市侩、那里有好处往哪里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懂得趋利避害,只是迭迭点头,绝不干扰讲话。
“本官今天讲话,不讲那些深奥的理论,想来大家也不会喜欢,本官今天给大家讲个故事。”
“本官小的时候是个顽童,喜欢玩各种小动物,有一次,抓到几只青蛙,我于是决定把他们放到热水里煮熟。”
所有人的呼吸都似乎停止了,他们被这个开头吸引了。连刘如意都有些好奇,这个故事里虽然没有才子佳人,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穷书生,没有官小姐,可是这是一位朝廷命官讲述自己的顽童经历,这就值得所有人仔细聆听了。
“本官不喜欢像别的孩子那样玩,比如用线把青蛙拴起来,或者把青蛙烧熟了吃掉,因为太过寻常,根本没有新意!于是本官让人烧了一壶开水,然后把开水倒在铜盆里面,然后把青蛙直接放进开水,结果你们猜怎么样?”公子卖了个关子,等到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才慢大声说:“这只青蛙也不傻,它直接跳了出来,不仅快速逃走了,还把热水溅了出来,烫了本官的脸,瞬间就起了水泡!你们看,本官脖子下面这一块,就是当年热水烫出来的!”公子用手指着脖子和下颌交界的地方,笑吟吟地说,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