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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唯一的途径。考不上举人就不是儒生了吗?考不上进士就不是儒生了吗?告诉你们,绝对不是!凡是儒生,凡是孔门弟子,即有权建立‘乡间议会’,即有权”代天子牧民!谁要是阻挠你们,谁就是妖儒乱法,谁就是阻挠我大明六十万生员行道,谁就是要败坏我孔门道统!孔孟之正道,就是弘扬正道,排斥乱法,追求仁义,反对妖儒、贼儒!”
柳旭在这里稍微换了一口气,他看到很多生员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咱们生员已经忍了太久了,已经忍受了太多不平等的待遇了!从孩提时代开始,咱们就得开蒙读书,别人玩耍,咱们读书,别人踏青,咱们读书,别人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读书,别人倚红偎翠,咱们读书,这家庭富裕的还好,而家庭贫困的兄弟们则是几代人辛辛苦苦供养出来的,不仅咱们苦,咱们的爹,咱们的妈,咱们的族人都苦——而咱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就因为没有考过科举,就因为卷子不合主考官的心意,时文不符合流行的范式,咱们就做不了官,保不了民——你们告诉我,这对吗?这合理吗?这是孔孟的本意吗?”
“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士子们的情绪被引爆了,他们很多人都已经不再年轻,岁月已经在他们的额头上和脸上刻划下了深深的印记,但是他们却没有为官一方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年华随水流去,而自己辛勤的付出却没有任何回报。
同样是士子,同样是读书人,有些幸运的挤过了独木桥,走过了科举关,就成了举人、进士,而自己却要蜗居向下,受穷受累,在学宫的还要忍受学政教官的白眼和虐待,这又哪里说得上公平?
都说“客场莫论文”,考得上的未必就是那有学识的,考不上的也未必就没有能力,只是朝廷眼下只拿得出这么一种考试方案和社会流动方案。但是大明生员六十万,每三年取进士不到三百名,巨大的官位需求不能被稀缺的行政职位供给满足,矛盾就由此产生。
考得上一步登天,考不上沉沦一生,而运气却是最大的决定因素,谁愿意忍受这样的社会设计?
原本这些生员因为在当地还有一些小特权而忍受了下来,但是当这火药库被柳旭煽动性的言论彻底引爆后,这种长期压抑下的压力就彻底爆发,如潜龙出渊,如天山水泻,奔涌千里而不可遏抑!
柳旭心知火候已到,开始连续提问:“大家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将要决定咱们的未来,大家一定要慎重对待!”此话一出,隐藏在人群中的中坚分子立刻明白决战时刻已经到来,纷纷做好准备。
他们隐藏在人群中,如同牙含毒液的蝮蛇,随时准备射出自己恶毒的汁液,引领话题的走向。
“来,告诉我,咱们是谁?”
“孔门弟子,孔门弟子!”
“咱们的天命是什么?”
“代天牧民,总理一方!”
“那为什么咱们现在却半点官位没有?”
“朝廷不给,朝廷不给!”
“朝廷不给怎么办?”
“找他要,找他要!”
“如何要?”
“乡间议会,乡间议会!”
“你们愿意跟着我,跟我一起,去找朝廷要官吗?”
“愿意,愿意,愿意!”
“很好,既然各位兄弟看得起我柳某人,那我就厚颜接下这个职责了!从今以后,在场的盟兄盟弟都是我济民社中人,大家相互照应,彼此关怀,定然要在跟这世道斗争到底,为咱们生员争出一片天来!”
“来,咱们就用这魏忠贤的塑像做牺牲,祭奠咱们的孔孟正道!”柳旭一挥手,刘如意李奉天两人带着几个力壮的奴仆将塑像抬到台子上,狠狠往地下一丢,发出清脆的震响。
这震响好像一声木铎,象征着某个新生势力的彻底崛起。
“魏阉祸国,其罪当诛,眼下咱们还没打到京师去,暂且留他一条狗命,但是他的塑像我们就不能留着了!今天就由我挥动第一斧,彻底和邪恶势力划清界限,咱们向他们宣战!”
柳旭双手持斧,他将桦木制成的斧柄握得很紧,他的骨节因此咯咯作响,他手上的肌肤也因此渗出了细微的汗滴。
整个空间都好像凝固了,所有人都不敢呼吸,他们在等待,在等待这历史的转折,在等待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
“济民社员,经纬天地,代天牧民,宏德是绩!”柳旭高声朗诵着济民社的纲领,双手狠狠一挥——一声巨响,魏忠贤精心修饰的雕像随着钢铁制成的斧刃化作两半,他的肚子里面用来充当五脏六腑的金银珠宝统统洒了出来,因为动能的作用掉落在高台之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没有人胆敢去捡拾,他们只是看着柳旭,等待他们的领袖发出指令。
“这地上的东西,我不要,统一兑换之后发给大家,剩下的买米买面,发给嘉定百姓!咱们是什么?咱们是济民社!咱们的口号是什么,谁来告诉我?”柳旭左手执斧,右臂高高举过头顶,目光灼灼,望着台下的生灵。
“济民社员,经纬天地,代天牧民,宏德是绩!”
“济民社员,经纬天地,代天牧民,宏德是绩!”
“济民社员,经纬天地,代天牧民,宏德是绩!”
生员们眼神狂热,高举右臂有若一片树林。
而眼下的树林,即将凭借思想改革的暴风席卷天下,刹那弹指之间,此刻的树林,就将成为无垠的森林。
柳旭紧握双手,眼望天空,胸中涌动万丈豪情。
天地为盘兮众生为棋,宇宙为谱兮山河为际,而他柳旭从今天开始就正式成为一名棋手!
明末世界,我柳旭来了!
第三十五章 各逞心机()
嘉定县衙简直是一座精美的艺术品,它坐落城东,面北朝南,西边是正堂、幕厅、架阁库,幕厅前是库楼,正堂两侧安放诸吏房,正符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训诫。
大堂是五间七架的,砖石搭建的建筑物因为高大的身型和挺拔的外貌显得格外威严,它的屋面上有兰瓦兽脊,最前面是一个骑着凤凰的仙人,后面跟着天马、海马、狮子三只跑兽,它们高踞屋顶之上,俯视着来访的访客,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威严。梁栋是檐桷青碧绘饰的,定是由最好的巧匠捉来天空的颜色,用心调制,融入到颜料之中,于是天上人间就彼此难以别分了。卷棚的作法是天沟罗锅椽勾连搭,这是最顶级的一种作法,显示出嘉定县在本地崇高的地位和当地富庶的经济。
柳旭一行人漫步走在县衙之间,此时天气已经不再炎热,经过数棵颜色青翠的银杏树,鼻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香,似是丹桂,又似木芙蓉,以至于整个人都好像融化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再难以区分此间究竟是人间还是滚滚红尘。
“房大人果然是有福之人,这嘉定县衙构造精美,环境清幽,风水上佳,正是修身养性和升官发财两不误!”柳旭神色放松,他今天穿了一件天青妆花云鹭纱衣,手拿重金折扇,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丝毫不见昨日演讲时的激情澎湃。
“柳公子说笑了,公子年纪轻轻就能作出这么大一番事业,日后前程无量,登阁拜相也是意料中事,又何必羡慕穷乡僻壤一县衙?”和他对话的是房县令的体己人,他没作官样打扮,却穿着一身紫花布衣,这也算是嘉定的风俗了。这个人说话时专门留神盯着柳旭的神情,见他听见自己说“登阁拜相”时嘴角微撇,却露出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惊:“此子年纪轻轻,作出这么大一番声势,却丝毫不把登阁拜相这等文人的最高理想放在眼里,不是志在泉林,真不在乎,便是大奸似忠,演技非凡!”
“哈哈!房兄弟真不愧是房县令的亲信家人,不仅说话气度非凡,还不尚奢侈,只穿这紫花布衣,真是让兄弟我愧疚无地了!”柳旭懒洋洋地和此人打着哈哈,却浑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此行的正主还在二堂品茶,他才是自己此行前来的唯一目的,至于这些打前站引路的小鬼他只是随便应付,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房县令是天启二年的三甲进士,像他这样的三甲进士没有特殊情况是进不了翰林院的,只能外放个县官慢慢往上升,不过如果有大机遇的话未必不能做到巡抚督师一类的职位,比如袁崇焕就是同进士出身,最后也是做到了蓟辽督师。总而言之,虽然三甲进士比起一甲二甲差上一些,比小小的举人还是强出太多的。
房县令今年不过四十来岁,正是一个官员**最强也最年富力强的时节,因为是私下会见,也为了照顾尚且没有出仕的柳旭等人的感情,他并没有穿官服会客,只是穿了一身燕居服。他是陕西人,脸盘很大,单眼皮,粗眉毛,说起官话来总是带着一股子陕西口音。
县令官职虽然只有正七品,虽不是“九品芝麻官”也差相仿佛,在京官眼里不值一提。但是县令在一县之地却称得上是“百里侯”,权力极大,所谓“灭门知府,破家县令”就是此理,和一介小小举人不啻天渊之别。
然而眼见柳旭走入二堂,房县令却满脸堆笑地起身迎接,这已经是难得的礼数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柳公子年仅弱冠,却带领我江南士子作出这么大的事情,真让老夫羞愧啊!”
柳旭微微一笑,这房县令的表现已经表明了他寻求合作的意向,自己只需要打蛇随棍上就好了,信手打了个弓,把礼数做到,也是笑道:“父母大人何出此言?大人镇守一方,明察秋毫,活民无数,正是我辈士子楷模,学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如父母大人一般代天牧民,如此便遂了学生平生之愿了。”
“柳公子昨日在魏忠贤生祠的言论本官倒是有所耳闻,公子的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本官也业已拜读,只是有些问题哽在喉头,不吐不快,今日柳公子既然来了,不妨为本官解答之。”稍微寒暄了几句,房县令便令仆人取出柳旭昨日派人送去的两本书,问道:“敢问柳公子,你这新学伪经考是公羊派学术,这便罢了,我大明向来是不禁学术的,只是你书中说刘歆作伪经,是为那王莽新朝张本,那这周礼逸礼古文尚书左传毛诗岂非全是伪书?”
“正是,这刘歆本是王莽亲信,为了帮助王莽篡汉才制造出这些伪书为他造势,不过断烂朝报而已,这东汉郑玄又因之继之,陈陈相因,祸乱道统,流毒甚广,这思潮乃至于南宋朱熹,更是因循守旧,只知道在这伪经里面打转,丝毫没了我儒学日新月异,经权变化的精神,反而编造出种种说法来为贼人背书,是以才有任用阉宦,广纳后宫,权臣篡国,倾覆社稷之事!若要我说,这强汉之灭,盛唐之亡,两宋之倾颓都是由这些妖儒、逆儒所为!”柳旭丝毫不因为身在朝廷命官之前而有所畏惧,他侃侃而谈,言辞激昂,直指刘歆、郑玄、朱熹。
跟他一起前来拜访的是苏河、王振、徐孚远三人,其他人因为功名尚低,反而不适合参见嘉定县的最高长官。三人见柳旭如此慷慨陈词,心中不禁为他捏了把汗,若是这房县令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喝令左右将柳旭捉拿,他们一时间倒不好回护,只能事后慢慢想办法,柳旭虽无性命之忧,却免不了要吃一些皮肉之苦。
房县令听了柳旭这番回答,眼角略微抽动,却一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他慢慢品着茶杯中的顾渚紫笋,此茶经锅炒杀青而成,早在唐朝就作为贡茶供奉朝廷,汤色清冽,茶香渺渺,让人品来有俗意顿消之感。
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没有资格说话,一时间房间里竟然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
柳旭也不说话,他只是微笑品茶,这茶叶号称“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比之宜兴阳羡茶别有长处,他前世早就失传,现代人试制出来的也未必有明朝时后的原味,是以他乐得有时间品尝一下。
时间慢慢推移,眼看房县令小口品茶,杯中茶水已经快要见底,柳旭不由得笑道:“学生这几日收了个弟子,单名珺,我却觉得不好,不如改名‘玦’,不知父母大人以为如何?”
房县令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缓缓将目光从茶水转移到柳旭身上,沉声问道:“你们生员要得官,要建立乡村议会,我虽不赞成,却也是不反对的,只是若有这不答应的地方官,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阉党贼子,人人得而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