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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修为武艺,本王自认仅在司马宗之下。只是人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司马休似乎并不想出手,反而循循善诱道,“其实,桓兄弟少年英雄,早该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庾亮当权,让你不得施展,如若你与我等同一路走,再劝你父与苏将军联手,到时候三军联手,就是温峤和郗鉴援手,也无法敌过我等!”
桓温挑了挑眉,笑道:“三军?苏峻、祖约和我阿爹,还有那没死的司马宗和两位王爷,还有我们的笨蛋长公主,听起来确实有些诱人啊。”
司马休点头道:“一旦桓兄弟出手,我军更是有如神助,这事成之后,封侯拜将必不可少。”
桓温摸了摸下巴,笑着看了一眼长公主道:“本人平生第三志愿就是娶公主,不知到时候苏峻将军舍不舍得把长公主赐给我呢?”
司马兴男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比起自家宗亲叛乱,听到桓温这番话,她恨不得上前咬死他,“桓温你这大坏蛋!叛贼!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司马休一怔,仍淡定道:“若是桓兄弟肯,你与兴男倒也算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这宫中还有别的公主,都比她温柔百倍。”
桓温捂住了耳朵,听着司马兴男囔叫完毕,才对司马休道:“等等,我还没说完,不知王爷可否先听听,我的第一志愿。”
司马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桓温道:“第一志愿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杀我所想要杀的人,王爷方才打了她一巴掌,若王爷想要我加入,可以,先自掴一掌,如若办不到,那么……”
话到半截,原本一身懒散的桓温再度拔刀突进,这回是直直朝着司马雄而去,司马雄方才被司马休骂了一句,委屈地站在原地,眼见桓温跟鬼魅似的窜上来,他还未来及尖叫就被司马休提着后颈衣裳甩向后方,重重撞在马身上。
司马休拔剑,刀剑相撞数下后,只见司马休剑尖抵在桓温肩窝,而桓温的刀已横架在司马休的跟前,却被司马休用左手五指牢牢抓住了。
桓温意外失笑,“是我低估王爷了。”
司马休也颇为欣赏地看着桓温道:“你真的不错。”
桓温在此危急之刻不忘朝司马兴男挑眉得瑟。
司马兴男又急又怒,见桓温肩窝已被剑尖刺入,正在淌血,不由红了眼眶,“你这个坏蛋,都要死了,还……”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竟是要哭了。
桓温忙道:“别哭啊!喂喂,你等会再哭,别被眼泪遮了,看不到我英雄救美的身手了!”
司马兴男心中五味杂陈,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朦胧闪烁的视野里,见桓温猛地抬脚踹在了司马休的下盘,而这一动,也让司马休的剑彻底穿透了他的肩膀。
桓温像是丝毫没有痛觉,抽刀斩在剑身,刀劲震得司马休脱了手,他狠笑着将剑身自肩窝抽出,猛地朝远去的司马雄掷去。
只见那倒霉的司马雄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剑钉在脚面入雪地,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司马休这才觉得桓温有几分可怕,这年轻人明明是在建康里娇惯的浪荡痞劣世家子弟,没想竟能为了夺取先机对自己如此狠。
对自己狠,才是做大事的人。
桓温丝毫没有停歇地向司马休进攻,鲜血浸湿半身,在雪地上开出簇簇殷红梅花,两人拼了一阵刀,桓温力道也未因流血而减弱,只是司马休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
一声令下,司马休的护卫纷纷上前替主子挡刀,这回就算出不了建康城,司马休也不可能放过桓温了。
这些护卫单独拧出来自然不是桓温的对手,可是架不过人多力量大,两方缠斗胶着,就在这时,前方和后方同时都有疾行的马蹄声靠近。
靠近、愈来愈近时,一声清洌哨声穿透夜空,马蹄声嘎然停止。
司马休在混战中捕捉到桓温嘴角扬起一缕笑容,心中不知为何慌了起来,寂静雪夜,火把幽光中,除却刀剑之声,亦有一道弦弓扩张声隐隐响起。
前方,有箭矢袭来。
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从不知何处的远方轻飘飘地逆风北上,虽是轻盈,这道鸣镝像是携着撕开幽夜的力量,倏然来到了司马休视野能见的边缘,再一次见到时,那箭矢已刷地洞穿了司马休的右肩。
箭矢所射之处竟与桓温伤口的位置分毫不差!
天地间静得似乎只有一匹马的马蹄声渐渐靠近,谢安一手挽缰绳,一手握弓,缓缓地走到火光边缘,有些懊恼道:“我总在想,若非这四年练习弓术分了时间,不然我的剑术也不会那么差。”
桓温趁众护卫忙去挡在司马休跟前,借此机会拉着司马兴男突出重围,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再对谢安道:“你来早了。”
谢安将弓往身后一抛,立马有人接住,冯若雨一声令下,马车前后一簇簇火把照亮了方圆半里,将司马休与司马雄围得水泄不通。
谢安充满歉意地看了他和长公主一眼,“我等了你很久,见你不来,只能自己要来做功课了——你若将他们给杀了,我怕我不好交代。”
然后谢安对司马休与司马雄温和一笑,“章武王司马休、彭城王司马雄,廷尉狱已经准备迎接二位了,还请放下武器乖乖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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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快雪时晴()
第十六章:快雪时晴
谢安让冯若雨将司马休与司马雄送去廷尉后,终于在天光微明时回到乌衣巷,剩下的事自有各司职责部门管理,跟他无多关系,洗澡换衣后足足晕睡了一整个白天,若不是被阿甲来敲门,他还不想醒来。
阿甲在门外道:“主人要我跟你说一声,明日你要上朝。”
谢安正睡得糊糊迷迷,陡然听到上朝,顿时醒了一半,“何事?”
阿甲道:“自然是擒叛王之事。”
谢安的头颅颇痛,“庾亮让我去的?还是卞老师又要拿着麒麟铜符的事给司徒大人找麻烦?”
阿甲沉默半晌道:“你凡事往好处想想。”
没头没脑的,谢安敷衍应了,摸着自己发烫的额头,赶紧跑到二哥丹房里弄了药吃,回到内堂,刚巧遇到家人聚在一块品茗谈天。
冬日寒凉,加上近来人心惶惶,人都多半都不愿独处,已过满月的谢道韫和谢玄自然是喝了牛乳后继续睡,父亲谢裒看到谢安总算出了院门,心中的担忧才稍稍减缓。
谢奕笑道:“阿爹平日都不说话,可比谁都紧张阿狸,今日在朝堂上,听桓温说你昨晚做的事,可算吓坏大家了。”
谢尚正倚在窗边饮酒,见谢安面色潮红,当下嗤笑道:“小子,你不行啊,这身体那么弱,以后怎么跟得上为兄的步伐?”
“尚哥喝了多少?”谢安就他面白如玉,眼神清明锐利,就知道谢尚已经醉了,这醉美郎手捻白梅,一袭单衣,浪荡又不羁。看得人眼热。
相比之下,咱家大哥谢奕已经是个十足的奶爸了,身上挂俩小孩都顾不得管自己吃饭。
二哥谢据伸手探了探的额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盅,“下了朝就拉着人去采兰台喝酒,喝到现在。在家里自然是嘲笑你来着,可在外面,不但收了一箩筐对你的夸奖,他还加油添醋夸了一通,比自己升官还高兴。”
谢尚白了谢据一眼,“我稀罕什么升官,我才没夸他,夸他多了会翘尾巴,阿狸过来。让为兄看看你的尾巴……”
看来是真的醉了,谢安懒得理他,谢裒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是留给他的,他坐下不久,庄氏端着一碗姜汤来给他喝了,这才说起正事。
谢安问道:“阿爹,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明日上朝我需要准备什么?”
谢裒宽慰道:“司徒大人将麒麟铜符交给你之事已传遍建康。加上你连日部署,不但守住了南篱门。还擒住了叛王,并且救了长公主,更查到了司马宗所藏匿的消息,总之,明日你上朝是去领赏的。”
……
谢安这才反应过来,他拍了拍混沌的脑子。忙问道:“桓温可还在建康?还是去了宣城?”
谢裒道:“桓温不求赏赐,向庾亮求带兵前往宣城援手,庾亮不肯,桓温又恳请庾亮让他入司马流的军中,庾亮还是不肯……”
“所以他就自己走了?”
谢尚摇头。“没有,他倒是想走,可是长公主见他受伤,又执意要去战场,就叫人打晕了桓温。”
……
不愧是长公主啊,谢安总算放心了。
且不说桓温只身前往,就算是去司马流的军队中,庾亮摆明让那废柴王爷带兵当炮灰,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
今夜没有落雪,谢尚醉得最后拉着谢安比了几招剑式才肯放过他,谢安睡不着,打算去隔壁一趟,出门前被谢据裹得严严实实。
地面结了一天的冰,若走得快些恐要跌倒,这回谢安是从后门走的,那里的雪几日没人清理,积得更深。
还没推门,阿乙就循声替他开了门,意外道:“阿甲不是你的病了么?”
谢安边走边道:“哪有那么弱,就是有些头痛,出身汗就无事了。”
王熙之没有睡,她坐在琉璃窗下抄经,桌案上摆着一枝枝梅花,白绯黄皆有,令充满书墨香气的室内游走着一股暗夜幽香。
谢安想着自己病还未痊愈,免得把感冒传染给她,于是离得她远远坐下,歪着头看她写字许久。
王熙之写字时浑然忘我,尤其那双眼睛像是装满了江河大海那般广阔,然而里面只有她的字,就像通往蓬莱阁而去的那道字海。
王熙之微微抬头,声音轻浅,“我魏晋人士好修仙,向往仙人之境,但凡世间能成仙者寥寥,而佛家有云西天极乐,能得正果者也罕见,两教如今在中原盛行,石勒奉佛图澄为国师,而我朝两者皆推崇,庙宇道观近年来颇多新建,人们多寻飘渺境,是否因为世道艰难,才有寄托神祗之念?这蓬莱阁缥缈无踪,如我虽能接触,却又无意将蓬莱阁带至世俗,所以它又有存在的意义?”
谢安怔了怔,然后又听王熙之道:“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王熙之平日一副不管世事,甚至有些呆,但若要谈论起某些事,她的问题往往会难倒谢安,今日也不例外。
王熙之复又颔首,低低道:“如果我不自私,只爱书法,那么如今手握麒麟铜牌的人就是我,涉险的人也是我,而不是你。”
谢安摇摇头,“相信我,神棍和麻襦都说我有天命,所以昨夜就算遇到柳生,也能全身而退。”
“做一个小女子真不好玩。”王熙之抄完一页,轻轻吹干墨,搁笔伸了个懒腰,“你有事,我都不能帮忙,而且你这些年过得太累,好好的手指,拉弓弦拉得都生了茧。”
谢安微笑,“可不能跟某人的练字练出来的茧来比。”
王熙之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然后往前一伸,谢安凑过去,轻轻握住了她凉凉的小手,道:“不过,这才是独一无二的阿菟。若有一****瞎了聋了,只要摸摸你的手,就知道你在我身边了。”
“哪有这么咒自己的,笨阿狸。”
女孩其实很好哄的,只要将心中想说的话讲给她听,她无论再生气或难过。也会听到你的心声,展颜微笑。
但谢安知道,王熙之的烦恼其实并不是那么好解决,她不是一般的女孩。
谢安知道自己无需将她看得真切,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但最起码的是,两人的心就要彼此联通的,他们亲密而又独立,这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她不会因为他去做危险的事而阻拦他。她担忧他,却不会阻止他往前走,她只想与他一起走。
告别王熙之,谢安才去见了王导,一是听听此次考试的成绩,二是将麒麟铜符还给他。
可王导正跟曹夫人闲话家常,十分随意道:“铜符继续留着,以后自然用得着。”
谢安愈发觉得这铜符沉甸甸。这下真的心甘情愿地进了老狐狸给他挖下的大坑。
等谢安走后,曹夫人嗔怪道:“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
王导微笑:“虎犊怕麻烦不敢接。螭虎不好管事,阿敬谦谦郎君很容易吃亏,胡之自幼身体不好,允之……不成大器,而且给谢安,到头来还不是给了阿菟。”
“这小子这些年唯一让我舒心的是。他是真心对阿菟的,不似你这个老师,哼。”
王导立刻不说话了,生怕又提及他那堆风流韵事惹得妻子生气,那可就坏了这雪后的静谧雅致。
雪停后第二日。难得出了太阳。
这晴好的天气,像是专门迎接谢安去台城受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