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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简单粗暴才是最好的手段。
既然你庾亮下不了决断,那么兵临城下之时,就是你彻底丧失气运的时刻。
谢安的话出口,他冷漠而温淡,但一字一句都像有一柄剑抵在诸臣的喉间,庾亮彻底暴怒。他的涵养和名士风度在谢安面前总是难以保持,谢安比王导多了几分匪气,看来是当年被送到东海的经历所致,他才十五岁,无官职。却拥有名扬江左的名声与王导的青睐。
王导……
他庾亮终究还是敌不过老狐狸,但如今连小狐狸都要踩到他头上了!
谢安说完,没有再看他和身后一群坐立不安的群臣一眼,径自往殿外走去,庾亮喝道:“放肆,谁允你擅自进宫又离宫的?”
谢安顿步侧身道:“我没打算离宫,因为大人必然不会让我走出去,所以我正准备去送一封信给沈氏商会。”
他说罢,吹响哨子,唤来了赤鸦。
常住宫中来去自如的赤鸦,因为它的到来,主公曾大赦天下,寻常人难得见一面,传说中的吉祥鸟此刻成了谢安的“信鸽”。
还没等谢安使眼色,陶回保姆也破罐子破摔送来了纸笔,谢安淡淡道:“麻烦翼哥帮我报一下方才连一个屁都没放的大人的名字。”
给跪了,庾翼心中真是对他这种无畏的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自己有个年纪小的妹妹嫁给他算了,庾家还得需要这种能反对大哥意见的人存在啊,庾翼他自己说话都没用,而庾家兄弟哪个不打小就敬畏庾亮?
如今世家官员让财务和家小逃离建康本是私下默认的事,大家并没有摆到台面上来说,逃亡对经历过洛阳沦陷似乎是家常便饭,可如今谢安说要他们留下来陪葬,一旦苏峻发起疯来,说不准对庾氏的派系屠杀一番,光看他的先头部队屠杀的那几个县的下场就一目了然。
谢安此番话的威胁不亚于苏峻叛乱,如今城中混乱不堪,水路陆路都得指望着沈氏商会。
“各位,再逃下去,你们的家族或许暂时不会亡,但是在座的各位可别忘了,你们的主公是何人,我敢跟你们打赌,他不会逃!”
谢安笔悬停纸面,手臂巍然不动,证明着自己扎实的书**底。
……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遥远而又坚定地回应,“对,朕不会逃,也不会屈从叛臣,司马氏不能再逃了!”
司马衍匆匆赶来,虽是气息起伏不定,但他还是稳着步伐到来了。
他走到谢安身边,少年们相视微笑,然后司马衍上前,群臣跪地,只有庾亮呆呆地看着似乎长得跟谢安差不多高的外甥。
司马衍的身形已在不知不觉中能撑得起华服冠冕了,不再像当初那般如偶人般滑稽,少年一直在隐忍,如冻土里的种子,等待生长发芽的那日。
少年们都在成长,成年人却已被权欲腐朽。
少年心中志向单纯而热血,天真而自由,这是那些老去的成年人再也触摸不到的光华。
司马衍面无表情地望着庾亮,“中书令大人,免跪,诸位都起身,危机时刻,无需拘束,请务必畅所欲言。”
庾亮从未看过这样的司马衍,记忆里他仿佛还是那个寡言沉默的孩子,这些年庾亮手握重权,借司马衍的手执行各种自己的意愿,辅助幼主,始终是权臣的借口,没有人舍得在自己壮年时刻将权力交给一个黄口小儿,他自认自己在为司马衍和庾氏铺路,却忘了,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姓氏。
血缘关系在权财面前变得稀薄如纸。
尤其是还在你一手即将葬送他司马氏的江山的危急时刻。
庾亮在那个瞬间想了许多,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在两个少年面前服软,谢安要逼着他全力出手,司马衍则在逼着他交出权力。
庾亮缓缓道:“臣愿亲自带兵前往,按照司马陶回的计策,沿途埋伏苏峻联军!”
话音落,群臣终于松了口气,此刻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偷看谢安,只见谢安慢条斯理地放下笔和纸,振臂一挥将赤鸦赶走,眼眸低垂对司马衍道:“主公,不如让陶大人再同您讲讲他的计谋,相信诸位大臣会给您和中书令大人最好的谋划,在下平民之身不便干预军事机要,暂且告退。”
司马衍颔首道:“在学宫等朕。”
……
……
大约现在内殿诸人都在吐槽,您这平民之身可比谁都矜贵,庾翼此刻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要命了这小子,平日温淡宽和,待人事事周到,同他熟悉的人都被他各种唠叨,现在搞得跟他认识的人都不敢吃寒食散,看到一次就骂一次,还会强行把你家的寒食散都给扔水里,各种大道理说起来啰里啰嗦的,可一旦到了大事可没有半点含糊和犹豫。
谢安对庾翼道:“真是抱歉了。”
“可我看着你并没有歉意啊!”庾翼扶额。
谢安伸了伸懒腰道:“因为这本来就是你大哥的错。”
如今是元月的尾端,只是建康的春天来得很晚,每年往往要到了三月底四月初才开花,才算是真正的春天,看来这回战役都将在寒冬中渡过,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很折磨人。
庾翼无奈道:“司徒大人太狡猾了啊!”
谢安微笑:“如何说?”
庾翼苦笑:“这下卞大人可别怪他老是不上朝了,原来他是让他的学生来练手了,可你倒厉害,一来就挑我大哥。”
“别这样说,是谁想独揽大权步步逼得司马宗和苏峻叛乱?谁想要让‘庾与马共天下’而挑起内斗的?翼哥,你有空问问你大哥,难道他真的不想积蓄力量北伐吗?羯贼虎视眈眈,还有空内斗耗费我大晋的兵粮?你们庾氏能得一时天下,就不为子孙后代想想吗?”
谢安语气平淡地问了一通,最后笑笑,留下发怔的庾翼,走进了漫天飞絮的雪地里,一袭白衣渐行渐远,重雪落身,浑然一体,一时竟像是渐渐消失在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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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兵临城下()
第二十章:兵临城下
御道尽头,天光晦暗,地面雪色染上一层灰。↗
台城很安静,因为它相比后世的宫城实在是很朴素,以致它不会给人威严庄肃的感觉。
谢安今夜宿在宫中,毕竟今日他得罪了很多人,虽然他一点都不在乎。
白衣平民身份不诏而入,还把群臣骂了一顿,遥想这等风景也只有当年士族初渡江时,士人们在新亭饮宴上为沦陷的洛阳与被侵占半壁的江山而伤心哭泣时,王导却用一番的怒骂,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
当时的哭与如今的逃避都是无用的。
苏峻兵临城下,冲着士族而来,草根平民在乱世带领族人抵抗外敌,从此成为了一方将领,如今被当权者逼反,这原本是一出群众喜闻乐见的场景,最终结果就应该是这些士族该死,然而现在,书写这个故事的人是谢安。
他站在历史的长河里,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他若竭尽全力,也许能改变未来,也许结果会延迟,但至少要延迟到自己有能力应对和扭转局面。
迟到了多年的苏峻之乱终于到来,如今事情的发展一如历史而行,只是因为白日一番蛮横行为,让庾亮终于答应了出兵伏击苏峻。
历史又一次出现了分流。
最坏的打算就是苏峻冲破了埋伏攻入建康,然而那时他的兵力却也会有所损失,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同,未来就会发生改变。
再比如说,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皇座,试图从亲舅舅庾亮手中取得真正权力的司马衍。他再也不是历史上那个因为司马宗谋反被杀而哭泣的小主公。
司马衍离开内殿,心情虽沉重却亦有种莫名舒畅,他不知道苏峻一旦攻进城,他是会继续当傀儡还是被杀掉?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觉得自己不再无用。
谢安没等他就开始吃东西填肚子,弟弟司马岳还在一旁抱怨。“为何老师去做这么好玩的事,不叫上阿岳呢?”
司马衍忽然觉得自家弟弟跟了谢安之后开朗了许多,还学会抱怨了,往日成天跟个鹌鹑似的。
烛影在墙上乱舞,风雪时起时歇,如今大家只盼着雪再落得大些,好阻止苏峻行军的步伐,让建康军防得以喘息之机。
宫中饭食没有王熙之那儿好,谁叫江左最出色的厨师在那儿。谢安每每都觉得司马氏这个皇帝做得真憋屈。
司马衍今日胃口很好,笑容也多了,因为今日连庾太后都没来掺和这档子事,显然是在爱子和亲人之间纠结不已,最终不想再理。
“父皇五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去世的。”
饭后饮茶,司马衍与谢安人手捧着一盏热茶站在檐下,风灯照亮了雪地,建康城的小小一隅里。司马衍蓦然想到“江山”这个辽阔的词汇。
谢安道:“你们皇帝死应该称驾崩,等会被人听到传出去。卞老师会觉得自己当老师很失败的。”
司马衍懒懒笑道:“我看他现在更气你啊,好好的学生竟然被司徒大人拐走了。”
谢安看了看他的眼睛,微笑道:“我原是想东拉西扯让你不要伤心,却是我自作聪明了,你眼里没有以前的那种悲伤无助,我们的主公长大了。”
司马衍哼了一声。“好歹我也是你主公,总不能落后于你啊。”
“有志气啊,请问主公现在是哪处超过了我啊,要比一比么?”
“故意激我,我可不上当。身为主公,不必事事过人,只要会识人用人即可。”司马衍又问:“你说,今日我对待大舅舅是不是太冷漠了些?”
谢安毫不思索道:“冷漠是君王威仪,记得以后你让他做事时,需赏赐些他什么贵重东西,说几句体己的话,这就是君王体恤和舅甥情谊。”
司马衍这才想起以往父皇所做种种,霎时有所领悟,这君臣相处确实需要手腕经营,他长吁口气道:“还好你我是好友,这些手腕无需在你我之间出现。”
“话可别说太满,说不准你哪一日就会觉得我怎么那么碍眼……”
“喂喂,为何每次我对你说真心话,你都泼冷水啊,这寒天冻地的,朕心寒啊!”
“我相信当年你父皇做太子和你舅舅也是如我们这样友人相处的,毕竟是有名的布衣之交啊,所以我还是不当什么官吧,现在这样挺好的……”
司马岳听着两人的闲聊,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蒜子一直要留在建康不肯去褚大人那里住,跟老师在一起生活很是开心呢。”
闲日易渡,可也是仅剩的几许忘却忧愁的时间,司马衍不是谢安,也不是庾亮,他是司马氏的象征,城破之后,若他低头尚且能活命,可有哪个少年肯低头呢?
谢安难以想到那时的境况,如今只盼庾亮能大胜,将苏峻拦在城外。
……
谢安宿在宫中第二日,二月初一,是苏峻联军渡江第三日。
而谢安与司马衍闲聊的雪夜,苏峻果真贯彻着兵贵神速的兵法,率军连夜由陆路北上,绕过建康南门方圆数十里的重兵防守,绕向建康东面。
而这一带正是陶回所建议要伏兵之地,庾亮接到消息亦是连夜拔兵前往。
雪夜清寒,两军在丹阳郡附近相遇,中间隔着结着薄冰的淮水,两军所预想的结果均是落空,埋伏不成,突击亦不成,天时不利行军,只得隔江对峙。
庾亮的军队并没有苏峻联军多,因为他还需分兵石头城与南篱门,若要真要拼起来,恐怕这不足五千人的兵马就要被两万人如洪流般吞没。
两军皆在河畔暂时安营扎寨,只待白日来临的生死决战。
长河冰碎逐流,头枕兵戈不得安眠。
而已经消失五年的司马宗。今夜更是难以入眠。
五年的逃亡与蛰伏让他变得更难以亲近,银发的宗王在流民兵之中是异类,他虽与苏峻交好,但终究是身份有别,早年闯荡江湖,可后来他将江湖的事情都交给柳生。安心地做他的王爷,直到被逼上反叛之日,丧失了所有的荣华。
“柳生还没死吗?”司马宗在黑暗无灯的营帐里问。
承影立在帐外,呼出了口白气,轻轻道:“伤不重,毒已清。”
“从他当年放走谢安,本王就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可王爷很欣赏谢安,等王爷当了主公,谢安是可用之才。暗卫传来消息,庾亮终于不当缩头乌龟敢出兵还是被谢安给逼得。”
承影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司马宗自五年前叛乱失败后就患了头风,时不时会头痛,若思索过多,会更痛,所以承影看来,如今病怏怏的司马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