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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影看来,如今病怏怏的司马宗比以前好哄多了。司马宗不想受头风折磨,就少动怒和动脑子。
“明日一开战。你无需管本王,直接潜入庾亮军中,将他的头砍下来。”
承影淡淡道:“王爷您又忘了,苏峻说,庾亮的头留给他,而且在之前苏峻还会想方设法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本王没忘。”司马宗躺在冰冷的席上,闭上眼,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洛阳如火的牡丹,“庾亮虽蠢,但他是名士。本王不喜欢苏峻这种粗人去侮辱有学之人,死要死得干脆,才算是尊重。”
他们与苏峻是有盟约的,但司马宗如果真想让庾亮体面痛快地死去,抢在前头做的话,苏峻暂时不会动怒,只是盟友一旦心有间隙,恐会对他们不利。
毕竟他们已是寄人篱下的败军之将。
……
淮水暂时阻隔了战事,为庾亮军队筑起一道防御屏风,仅仅五千兵马,庾亮终于体会到钟雅和赵胤在横江渡口望见苏峻联军时心生的怯弱,他是文士,他从来只是在建康城里指点江山,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两个少年逼得说出亲自领兵的话。
如今他领着五千人马,没有伏击的有利地点,只得退到了河畔山间,第一次生中升起了绝望与后悔。
退还是不退,战还是不战?
夜晚很快将过去,苏峻联军的先头部分已开始为涉江做准备,他们粮草物资充备,又缕缕得胜,战意满满,相比自己军中,身为主将的自己已经开始心生彷徨,那一双双望着自己的眼睛顿时变得如鬼魅可怕。
属下郭默、赵胤亦在望着他,等候他的决断。
庾亮仿佛看到一局面临崩盘的对弈,他一步步都在败,被蚕食……
“退……退!”
庾亮心力交瘁,在喊了两声退后因疲乏过度而晕厥。
想退已晚,苏峻必不会放着眼前的肉不吃,安营扎寨是假象,他带着过万的兵马先行渡江突袭,最幸运的是因为庾亮晕厥,建康全军都在整装待发撤回,没有手慌脚乱应对。
五千对万余,在淮水旁酣战半夜,于天光微明时,仅有千余兵马护送庾亮狼狈回到了建康城中。
最终结果是两方皆有过多折损,苏峻不但没有擒到庾亮,更因天时地利不顺遂而损失超过他的预想。
于是,苏峻联军终于在慢了下来,一面收拾战场一面慢慢往建康东北覆舟山推进。
所以这一战,虽是没有达到设想的战绩,也算是让建康方面得以喘息。
苏峻用了两天从丹阳郡抵达覆舟山。
覆舟山是紫金山的西段支脉,北临玄武湖,已是迫近了建康东北面,也是建康防御最为薄弱之地。
……
庾亮在晕迷了一整天后终于醒来,一睁开就看到了谢安那张俊朗而冷漠的脸,顿时又想要晕过去了事。
庾翼按住他的肩,轻轻道:“大哥别动,阿狸在帮你施针。”
“战事如何?”其实庾亮在见到谢安那一刻,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去到黄泉,因为谢安的表情的确一丝温情都没有。
庾翼简略地说了战事,大肆夸了一番,说此行虽不利埋伏,但起码有能折损苏峻兵力也是一桩功劳,而且我方损失也没有太过惨重,伤兵都陆陆续续回来,被俘虏的更多……
“我需要你哄?!”庾亮恼羞成怒,想要起身,却被谢安重重推了回去,“夸你也不是,看来需要骂了?晚辈最喜欢骂人了,要说大人所犯下的错误,足足可以写上千字,然后印成报纸给建康城里人看。”
报纸……是什么?庾亮没拉下面子问,这时不知被谢安扎到哪个穴位,顿时他连话都没法说了。
眼下苏峻联军已到覆舟山下,司马衍已派了卞望之和钟雅带兵前往阻拦,如今两方应该在西陵一带交战。
西陵是东吴孙家的陵墓之地,也不知孙氏在天英灵会不会保佑他们赢下这一战。
“真真是兵临城下啊。”谢安长叹一声,似笑非笑道,“大人还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仗还有得打。”
谢安推开门,又是冬雪晴日,庾氏府邸不再宁静,地面的雪早就被匆匆往来的仆人踩得不见踪影,这些都是庾翼安排的,这等危机时刻,大哥又晕迷着,还是先将家财和女眷小孩离开建康再说罢。
庾翼望着谢安清瘦的背影,问道:“你家人可走了?”
“王谢两家不会走,我们会留在乌衣巷。”
谢安回过头,逆光中,少年的神情淡然得仿佛不在尘世。
庾翼叹了口气道:“方才听说你又想跟着卞望之和钟雅上阵,可是还是被拦了下来,你这小孩真的不怕?刀枪无眼啊!”
谢安摇摇头,没有回答他怕不怕的问题,死,人人都怕,之前他还担忧家人,想送他们走,可是连蒜子都不肯走,说要陪着他,而建康没走又不止他们一家。
谢安刚离开庾府,走没多远就听到桓温远远叫他的声音,那伤还没好的家伙居然从长公主府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也是令人惊叹。
桓温找了他许久,逮着他啰嗦了许久,无非就是说着他与长公主如何斗智斗勇,最终他大摇大摆地逃了出来,这时才知道已是兵临城下,恨不得立刻带着长枪往战场去,所以来叫上谢安一起去。
“去不了。”
谢安摇摇头,望了望四周,桓温莫名其妙地抓着头,谢安干脆轻咳一声道“出来罢”,话音刚落只见街巷四面有玄衣人来到,其中一人单膝跪地道:“三郎有何吩咐?”
桓温:“……”
谢安无奈道:“主公派来的暗卫。”
桓温转了转眼珠,也学着他这般轻咳一声大喝:“出来罢!”
这当然是喊不出来什么的,桓温耸肩,两人苦笑相视,谢安正色道,“你跟我回家吧,如今你几个弟弟都住在我家,好歹我家也是琅琊王氏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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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曾借东风()
第二十一章:曾借东风
建康西陵,卞壸与钟雅战苏峻祖约之役战败,死伤千余人。
建康驻军气势溃散,谢安与桓温按捺不住,带着一众暗卫前往建春门去,前设重重关卡,就算谢安手中有麒麟铜符,也只能勉强走到青溪一带,一旦西陵失守,城东青溪就是下一个战场。
两人立在岸边,远远得见卞壸与钟雅狼狈归来,两人皆是文武双全、精通战术之臣,可比起与羯人交手多年的祖约与苏峻,建康的生活终究是安逸无比,久未上阵,难免生疏。
但谢安不想为卞老师和钟雅多找借口,因为败就是败。
两人杀敌不少,银色铠甲上染着一层绯色,在冬日夕阳浅河中,冰层被疾行的马蹄踏碎,谢安与桓温从未上过战场,不想是这般凄惨状况。
谢安好歹前世看过影像,冷兵器时代两军对战无外乎是用士卒肉身去抵抗,能活着是天命,刀枪无眼伤残者才是后半生无尽的折磨。
奋勇者从军保家卫国博功名,可如今是内战,死亦不甘。
谢安看着年近天命之年的卞壸在两个儿子的护送下浑身浴血归来,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文强武弱,虽不能怪清谈玄风,但也终究是世人避世所选。”
桓温忍不住呸了一口,“学武是士族之耻,所以很是可笑,风流名士如庾亮,也不过是阵前晕倒的软骨头,什么建安风骨,脸都被丢尽了!”
钟雅看着没有外伤,但已疲惫不堪,他见谢安一袭白衣立在河畔,急速驭马上前,气不带喘地问道:“小烛她们现在离开东城府了吗?”
撷芷阁在青溪一带,一旦叛军进驻,虽可能不会在建康城内烧杀掠夺,搅扰平民,但终究是不安全的,尤其是一群名声在外的伎馆。
谢安知道钟雅的担心,但他知道,撷芷阁中人是不会离开的,就算走又能走到何处?
谢安撒了个谎,道:“……放心罢,她会没事的,你可受伤了?”
钟雅疲惫地摇头,“无碍,只是你卞老师背疮发作还在奋勇杀敌,两子好不容易将他架下阵前,你去劝他多休息,不要再劳累牵动疮口了。”
谢安心中一怔,古人生疮,需及时治疗和保证伤口不裂,一旦伤口破裂极其容易收到感染而导致脱力发热,疼痛难耐,一个说不好就是感染而亡。
谢安吩咐下去,让暗卫去谢家把黄初平接到宫中,给卞老师看病。
两人仍不想走,眼下虽无一兵一卒,桓温一想到这支叛军将父亲逼退就忍不住想要替父出这一口气。
西陵退守,只怕苏峻稍加整顿就会入青溪一带,暗卫不停催促两人快些离开。
谢安望着正忙着拆桥的士兵,思忖道:“你说苏峻现在也算是伤亡不少,他既然已经到了西陵,再来就是青溪,亦是决定搏命一战了,也不知下一步是不是会出些别的法子给建康制造混乱?毕竟若要拼,他就算能拼尽建康所有的兵力,也怕没有多余人马去应付以后的勤王之军。”
桓温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列举道:“谋战,强攻、埋伏、火计、水计?还是什么别的法子?”
谢安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将自己代入苏峻的角度,手中万余流民兵,连连胜战,台城近在咫尺……叛乱,无非是最后要逼退权臣,或将皇帝当成傀儡,再是立新的主公。
司马宗在苏峻阵中,只怕是这个皇位要留给他的罢?
无论是哪匹马都想当龙的啊,当年五马渡江,独独司马睿一脉化身成龙,说司马宗心中不甘也不假。
想到司马宗,谢安又不禁想到另一个人,又吩咐下去,“可有人手去查探羕王府的动向?”
暗卫道:“中书令大人一直有人监视,请三郎放心。”
“……这等机密事情就不用告诉我了吧。”
“主公说,对三郎可无保留。”
“……回头我再跟他说说,防人之心就是连亲人友人也要防啊!这么信我,以后我的麻烦可多着呢!”
谢安低声吐槽,桓温听到些许,不由笑道:“你越是无所谓,主公就看你越重。”
谢安反问:“这是好事么?”
桓温耸肩,“眼下看来也算是好事,毕竟他都未曾亲政,亲政之后,有些界限可得划清,你比我看得明白,帝王与臣子,从来都不可走得太近。”
“我何时说要做官?”谢安微微一笑,“不过看来有人可要做阿衍的姐夫了。”
“……”桓温难得脸红语塞,终于憋出一句,“要不是长公主太凶悍,我也不会说那些话戏弄她,你别乱说,坏了她的名声,而且现在这情况,何来谈什么儿女私情?!”
谢安轻轻拍着小龙女的头道:“谁说的,我现在就去找阿菟,心中有结,得找我家小军师解开。”
这小子脸皮越发厚了,桓温十分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终于踏上返城之路,卞壸与钟雅战败自然要回台城向主公领罪,谢安回去找王熙之,桓温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在秦淮河畔枯柳堤岸绕了一圈,最终往长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
而此刻,乌衣巷中。
“今日是什么风?”
王熙之今日心绪不宁,外面的战事她虽充耳不闻,但见谢安没回来,就知道很不妙,她站在廊下,望着阴霾的冬日,这几日雪都在半夜落,白天出太阳,所以地面墙头始终是薄薄一层的雪,地面湿润,寒风冻骨,连带心情也抑郁不已。
阿乙答道:“自然是北风。”
王熙之在大白鹅身上抓下一片绒羽,将它抛向半空,绒羽被无形的气劲托着飞上乌衣巷的上空,气劲消失,它幽幽往下坠了片刻,就被一股强烈的北风给卷走了。
“北风偏东。”
王熙之望着绒羽离去的方向道。
“今夜将起大风。”
她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阿乙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意风,就见王熙之穿着单衣站在风中许久,手和脸冻得通红,她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朝着东北方望去。
风自她的指缝间流过,风在某些人眼中是有痕迹可循的,风就是气,气就是玄,玄就是自然。
她低低道:“东北方,煞气颇重。”
阿乙接道:“那是自然,西陵一代在酣战,死伤无数,但听说吃了败仗再往回撤,不出三日,苏峻就能攻入台城将咱们小主公踢下王座,而庾亮也该完蛋了,不过咱们会没事,无论是苏峻祖约还是司马宗,想要做皇帝,起码得有人替他加冕方得正名……”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王熙之冷哼一声,“是的,他们需要琅琊王氏的名声给他们好面子,龙伯也会这么做,这样可保我琅琊王氏无事。虽是他庾氏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