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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约是能窥到一丝洛阳陷落之前的影子,人皆有私心,只是临到此时还有私心就未免让人心寒。
谢尚仍盘桓宫中,谢安带着王熙之回到乌衣巷,心中有说不出的失落。
“当年敦伯手握军权一意孤行,如今庾亮也是如此,阿狸,权力这个东西,真的会让人迷失心智啊,你得到越多就不想失去,哪怕是一丁点都要计较,恐吃了亏。可建康不是他一个人的建康,若今夜真有火,若建康成了我梦里那般情景,那该如何啊。”
王熙之声音也是低落,一想到这座风光秀丽的城市要被火灼出一道伤痕,她就很难过,建康本是紫气东来,鼎盛繁华之向,可偏偏如今被一道阴云化作凶兽在不断地吞噬,一旦紫气消失,王气也将消失,就如同废墟中的洛阳。
谢安听完这话,下了决心道:“阿菟,我要跟着尚哥一起去青溪栅,你可同意?”
王熙之点点头道:“你想去便去,不过我就不能去了,我会给你添麻烦的,不过我保证我会在家里乖乖替你保护他们。”
都说穿越者都会有外挂,那他谢安的外挂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子吧,她总是能够懂他。
谢安笑道:“你可以在家乖乖帮建康祈雨,你们道教可有什么祈雨之术?”
“这可没有,早知道在魏夫人升仙时我去认识下会施云布雨的神仙就好了。”王熙之也笑了。
谢安故作叹息道:“可惜这不是西游记呢,不然青溪里就有龙王了。”
青溪龙王自然没有,建康城多水,消防措施也是一般般,谢安等谢尚的消息,傍晚时分谢尚与王彪之已整合人马准备出行,谢安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玄袍混在人群中,但不多时就被谢尚眼尖给揪了出来。
原是被司马衍安排的暗卫给卖了。
谢尚却没有赶谢安走,还让暗卫回去复命,说弟弟在他这里无需人保护。
“知道你想什么,十五岁了,有这个机会见识见识战场也不是坏事,跟在我旁边就好,我若杀人,你就跟着补箭,这种事相信难不倒你这机灵鬼,可是到了战场,可别心慈手软,一时犹豫就会死。”
谢尚在阵前教导弟弟,众将士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都在想着,谢安平日文质彬彬,虽说剑术不错,但也不知见了成群的敌人会不会吓哭……
谢安听着身后窃窃私语,当即抽出剑来,插入地面道:“我用弓。”
……
临到站前,谢安已在青溪栅的军营里练习射箭数百枝,他平日所练一一展现在众人面前,谢尚手抓一把铜钱,一枚或数枚抛出,让谢安将箭枝穿过孔中。
“这是你当年说的精英训练?”王彪之这才见识到谢尚这双看似瘦弱手臂的力量,谢尚淡淡道:“小时候让他在书房用竹枝穿窗前悬挂的铜钱,后来在家中花树上放置铜钱,都是练习他的眼力,后来习剑锻炼臂力,东海回来之后他泳术大进,手臂上的力量也练了上去,总之,我家阿狸,是最好的。”
谢尚很少在谢安面前夸他,但在外人那里毫不吝啬。
如今已是黄昏入夜,冬日夜来得更快,谢安练完最后一轮盲箭,觉得自己听力简直好到能听到河里的鱼儿游泳的声音。
可热饭还没吃上几口,就听到军号擂鼓大响,前哨前报,苏峻趁夜往青溪栅而来,一路突破防线势如破竹。
幸而此时,庾亮终于下令让石头城和南篱门各调两千人前来增援,虽然加上谢尚和王熙之的兵力,这人数刚刚够苏峻军队的一半。
军队人数多了,有快有慢,苏峻一路疾行进军,粮草自然是落在了后面,谢尚早已命快船离开建康书传广陵郗鉴,务必让他调兵在后方截断粮草,形成夹击之势。
这是谢安真正踏上了历史的战场,谢尚一骑当千,带着千余人打前阵,王彪之留在后方即使整合调来的人马。
而且谢尚还将司马衍赐给他的九锡彤弓挂在了谢安身上,“这玩意材质不错,你先用着。”
九锡是礼器,用料自然是最好的,也亏就是谢尚无所谓地将它给了弟弟,用他的话来说,放着也是放着,若是败了,留着也无用。
谢尚勇悍非同常人,战斗经验丰富,谢安不敢离他太近给他添乱。
而今夜果真如王熙之所言,不会落雨亦不会落雪,而且还有一轮久违的弦月悬于当空,夜风是由东北方而来,谢安身着劲装护身盔甲,冷得牙齿打架。
小龙女身负几百枝箭依旧走得轻松,而且它比寻常马战斗力惊人,一旦有流民兵靠近,它的一蹄子就将人给踹了,一点不带含糊。
谢安庆幸自己这几年骑术没白练,不然收不住这种颠簸早就被甩下马了。
虽是夜晚,但月色如霜降世,将他眼前的敌人给标记下朦胧的符号,刀枪无眼的战场,心软就是死,他举弓,深呼吸数下,终于一箭射杀了第一个流民兵。
一箭正中眉心。
这是谢尚对他的要求。
若无信心,则不要出箭,若觉得心慌,那就逃。
兵卒如无数的棋子在他淌过,他的心莫名很静,完全不似第一次上阵,也许此行有谢尚在旁,修罗浴血,绝艳勇悍,身为谢尚的弟弟,他岂能慌乱?
谢安不记得苏峻的样子了,十年前曾看过一眼,但也是匆匆一眼,他在人群中飞快地骑行寻找苏峻的帅旗,可不用多久,他就见到对方阵中有一骑上前,一枪将谢尚差点挑落下马。
谢尚及时稳住,数次闪避过对方猛烈的进攻,剑枪相撞,谢尚剑断,但另一只手中的枪立刻补上,毫不含糊地与对方错身相交。
谢安见此情景,退后数十丈,然后抬弓拉了一个满月弧,箭簇遥遥对着不断在缠斗交错的两人,与谢尚交手那人武功不俗,浑身更是重甲,寻常箭簇根本无法穿透。
而且还相隔有一定距离。
谢安见谢尚被对方的枪尖挑伤了手臂,顿时心微微一颤,呼吸不知觉乱了起来,他再三让自己冷静,可一旦谢尚再被伤到,他又是控制不住……
这是大忌。
谢安干脆不再看两人的缠斗,将视线微微往下看,箭指方向也随之下落。
他的箭对准了对方马的眼睛。
此刻那匹马的眼睛宛如一枚悬在远处的铜钱,手指轻轻送开,箭如电离弦急掠,在这一刻,他仿佛能看到风的轨迹。
于是,在他眨眼的瞬间,箭完美地射中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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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兰摧玉折()
第二十三章:兰摧玉折
谢安的箭射中了敌人将领马的眼睛,敌将被痛得发狂的马儿猛地甩落在地,谢尚趁此一枪抵在那人背心,那人不敢动弹。
谢尚问道:“报上名来。”
那人喝道:“苏峻之子,苏硕,谢仁祖,你杀了我罢!”
两人对话之时,又有蜂拥的流民兵欲上前救下苏硕,谢尚护将们忙得焦头烂额,谢安在护将阵中,再度平缓呼吸,一箭一箭流水行云,已忘却了手臂背脊的酸楚。
谢尚将苏硕敲晕,五花大绑地送到了谢安脚边,他半面溅有血痕,连瞳仁里也似在淌着血,“带他一起退!去迎援军,援军若不来,我就撤。”
谢尚惜兵卒之命,前日西陵刚死伤过千,若因庾亮调兵拖延导致前方死伤惨重,实在不值当。
苏峻之子在手,谢安听命退下战场,身边只留了两三名护卫,多数护卫他让他们留在谢尚那边,无论如何,谢尚不能出事。
月至中天,风起云遮,当护卫亮起火把之时,谢安脑子才清醒了过来。
浑身都在痛,紧绷的神经与疲劳过度的手臂,这下子估计连提笔写字都会发颤,若平日锻炼少了,只怕要更糟。
战场非儿戏,如今刚刚撤离战场,来到后方,他却已不记得方才自己杀了多少人,但却清楚记得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在保护着,也不知那些人最后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没想回到后方,王彪之正气得在骂人,细听之下,原是庾亮接到荆州刺史陶侃渡江东下已到江西一带的消息,立刻命令石头城的守军回防不动,南篱门两千余兵马虽已匆匆赶来,正在整顿,可待到苏峻后方军队跟上,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谢安十年前第一次去琅琊王氏的家宴时曾见过陶侃,那时陶侃刚从广州调任归来,是能在广州那地方待得毫无怨尤,每日还不忘运百砖锻炼身体的人,如今担任荆州刺史防卫东晋西疆,虽他跟王导不对付,但王导还是十分欣赏他的,谢安这些年对大晋名士名臣的资料深入了解,陶侃此行绝对是为除叛贼勤王,庾亮这小气鬼在此等危机关头还有私心,实在愚不可及。
谢安转念问道:“陶侃之子陶瞻在何处?”
王彪之怔了怔,“陶瞻……他如今在陶府,未曾出仕,就住在东城府一带,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没办法,只怕等想到办法苏峻大军已攻来,尚哥不是迂腐之人,看情势不对,他会退的,为庾亮的错误而死,不值当!”谢安将苏硕押到王彪之身边,“虎犊哥,这是苏峻的儿子苏硕,我们是否要给苏峻去一封停战书?以青溪为界。”
苏硕方才悠悠清醒,一听谢安的话,当即就怒道:“要杀就杀,何必侮人!”
“看你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大概也没跟羯人打过,死在自己人手上甘心么?”
谢安见他人高马大,方才跟谢尚缠斗时,全凭蛮横之劲,让谢尚数次都无法招架受了伤,这样的人死了真是可惜。
苏硕瞪了他一眼,“放暗箭的小鬼,你敢与我一战否?!”
“不敢。”谢安白了他一眼,“今夜你们分兵几路?怎不见你父亲?宗王府可好?你若乖乖交代,我们廷尉大人就不会施予酷刑……廷尉黄泉狱你可曾听过,不用着急,等我们擒下你父亲、祖约和司马宗,他们一并进去同你作伴。”
王彪之望天,他也算是了解谢安,每当这小子胡言乱扯之时,就知道他在盘算些别的。
“你可知,方才我们接到战报,石虎已领军南下,欲进攻军防空虚的寿春,就算你们占了建康,但这半壁江山只怕也留不了多久!”
谢安眸冷话更冷,连他自己都信了这个编出来的消息,所以苏硕被他看得有些发慌,还是强硬道:“那都得怪庾亮!若不是他对我苏氏咄咄相逼,也不会逼得父亲走上这条路!祖将军亦是如此,士族当权,对百姓对大晋全然无益,若他庾亮无私心,那为何不让主公亲政?!”
谢安不答他问话,只顾道:“若寿春沦落,你可知道后果,长驱渡江直入建康北面,你们这不到两军跟我们在这耗得差不多后,还有何筹码?”
他说完,取来纸笔放在他手边,解开双手束缚,对苏硕道:“写吧,好好写,让你爹和祖约好好掂量掂量孰轻孰重!”
苏硕待在帐中写停战书,由八名士兵看守,王彪之和谢安溜了出去。
“这算不算谎报军情?”谢安低声问王彪之。
王彪之十分干脆道:“不算。”
“这人一看就是直肠子,这种输了一直喊着要死要死的笨蛋最是单纯最是好骗,若他日苏峻被擒,苏硕得留着。”
谢安到军医处给肩臂敷药,这回是万幸,也是谢尚可以保护,不然他难能毫发无损地下了战场?
现实总比想象来得残酷,这回他累得只想待在军帐中不走了。
没等他跟自己的手臂下针放松完毕,就见两名护卫匆匆进账,拉着他就走,边走边道:“尚将军开始后撤,青溪栅已守不住了!”
“苏硕的信呢?”
“自有人去送,三郎快走吧!”
苏峻军队集齐足有一万五以上,因为无论是在城外与庾亮还是在西陵一战,损伤都不多。
出了营帐,谢安得知王彪之已带兵前去接应谢尚后撤。
谢安被护卫不由分说带着一路往台城后撤,可他还想着王熙之那个建康燃火的梦,忍不住道:“不回台城,我们沿青溪而下,从清明门走驰道。”
风劲月隐,青溪河上似乎隐隐能嗅到血腥气息,谢安惟愿只是自己是错觉,冬日时分,河畔皆是枯柳,颇有凄凄惨惨的诗意。
青溪大桥已断,不仅是这一座桥,除了建康东面的浮航大桥皆被临时降落,为的就是防敌过桥。
这一路疾行,建康这阵子不安宁,能躲的都躲了,商户也早早就关了门,整个青溪北岸静谧幽暗,可这东北风愈来愈烈,让谢安愈发心焦。
蓦然间,前方的护卫猛地疾行停马,长枪杵地,低声道:“三郎,前方有埋伏!”
谢安及时勒马,眼见一人影穿过枯柳枝条将他身前的两名护卫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