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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刺史大人先拿出来的、她写的奏章上,表明她曾经是拿定了主意、要把自己一罢到底了事的。
刺史和西州大都督一直在“重病”之中,而前厅的案情已经见了分晓。
那位被女护卫们在大腿上射过了一弩的澎水县民役,自从负伤之后,庸役也不能出、县里也不闻不问,一直为自己没有得到一文大钱的津补感到委屈。
此时,当着西州女长史、和黔州几乎全部的县级以上官员们,只是被黔州府凶神恶煞般的衙役狠打了三杖下去,他便什么都招认了。
对他这个层次的喽啰来说,幕后指使他的武隆渡津丞马洇,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官员了。
他供道:上一次在水渠贯通中纵民搅扰、放水冲毁工地,都是马洇的主意,不幸的是,马洇随后就罢了津丞之职,应给他的好处一样也没有兑现。
马洇对民役的指证供认不讳,都是他干的。苏殷再问他身后有无主谋时,县令张佶恶狠狠、脸色苍白地暗示马洇,有些话不说是没有事的。
马洇像抽了脊梁,说他只是怀恨在心,故意使坏。至于他因为什么事情怀恨在心,苏殷就不再深究。
但在黔州众官员们看来,大概一下子都想到了因为复验刘端锐一案、刺史高审行以渎职之失、罢去他县令之职的事了。
接下来的事情连张佶都不清楚了,因为苏殷再问马洇,“盐井被淤十四眼,马洇你就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苏殷按着高峻的话说,“她”已现场看过,澎水县的石渠也有人砸过了,而且所砸开的位置就是为了把山洪引到盐井的方向去。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所处位置更为低洼的那片桕树林,能够挡住冲击下来的泥沙,而洪水却从另一面冲下来了。
张佶知道,李引在大雨前建议过:在石渠的恰当位置砸开泄洪口,把雨水引到山谷中去。当时他顶着未办、而是跑到黔州刺史府来请刺史大人的示下。
马洇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承认了。
因为他亲自上手,挥动着大锤砸那些石渠时,盐井上有人看到的,没有人问他,因为都水使李大人刚刚走。
但对于眼睛盯到他身上的西州长史来说,是不难找到几个证人的。
张佶真没有吩咐他做这件事。而此时此刻,张大人也真没有落井下石地责问他,看起来也不怕马洇在此事上反咬一口,清者自清。
马洇说,这又是因为怨恨,因为刺史大人把他再次到手的津丞之职撤掉了。苏殷道,“你若非因为怨恨、私自去都濡县半夜开闸放水,又怎么会失了津丞之职?”
苏长史对众人道,她因为举荐马洇失误,间接地造成了此次盐井被淤废的结局,那么她一定要上奏长安,自请降职。
而马洇,心胸狭隘、因私泻忿、数次破坏黔州抗旱引水设施,按律流放三千里,即刻起发配岭南道——崖州,六年不得回。
一件搅动黔州官场的大事,终于尘埃落定,虽然抗旱一事的结局有些惨淡,但按着西州长史所说,结果尚不算最惨。
而且她也为下一步的行动排出了计划,除了马洇之外,有少数官员略微失意、连那个被捉拿到案的民役都没怎么追究,多数人有惊无险,立意要好好地将功补过。
李引的职位保住了,都濡县升到了中县,那么他也该再升两级,只不过李引的身上还有“六县都水使”之职,下一步的石渠改造也离不开李大人,升与不升都无关紧要了。
……
八天后,在皇帝陛下忍耐的最后极限前,黔州的奏章送达了。
西州女长史的奏章语气中肯,没有夸大和隐瞒,那么黔州在二十年开荒带来的好处,只能留待明年再看了。
奏章中说,黔州刺史高审行——也就是这位女长史的公爹,在先抗旱、再抗洪的冷热交加中积劳成疾,奏章都写不了了,因而携助抗旱的长史才代劳。
苏殷在奏章中讲明了黔州下一步的打算,黔州被淤的盐井在今年年末会全部挖活、而且六县明年还会再添新井。那么,皇帝也就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知道,写奏章的这位,就是自己硬塞到西州大都督高峻家中去的,他不好表示出以公废私,于是提御笔批道:
“黔州粮产,不低临近州府,事不追究。都濡李引建渠引水,粮产少亏,实可嘉也,升黔州长史。擢西州长史、司马职位对掉,品阶各不变。”
此时的黔州,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举行当中。
第948章 各奔东西()
高审行没有参加李引与丫环银霞的婚礼。
因为这回他是真的病了,黔州雨灾之后短短时日里,他经历了自为官以来第二次极为的痛苦的煎熬。第一次是在西州,高峻带人杀到西域去,曾经让他感到过仕途上的绝望。这是第二次,他同样面临着艰难抉择。
总算这件事在八儿媳苏殷的努力下、还算圆满地收官了,他一下子放松下来。但心情上骤紧骤松,刺史大人终于吃不住劲,这次是真的倒下了。
另外,李引在这次灾情中的结局并不能让高审行满意,不但县令一职升格了,看起来下一步的黔州抗旱还离不了他。
他不能阻止苏殷将都濡县和洋水县升格为中县的建议——他知道这一定是高峻的主意,这小子自己不露面、装病,但主意一定是他的,是个有些头脑的人,都能从高峻抵达黔州后、苏殷前后截然不同的变化上找到依据。
他这位黔州刺史,既然把收拾烂摊子的责任推给了儿媳,自己就不能过多的指手划脚。
而他在某一阶段所看好的两个人——张佶、马洇。一个降了阶、一个获刑流放崖州。相比于刺史在抗旱后期、几次当众苛责、声言罢去其官职的李引不降反升,这才是最要命的。
这会让人怀疑一个刺史言语上的可信度、也就是威信。
高审行内心里极为窝屈,尤其看到自己的夫人崔氏,为了李引的婚事前后张罗,他就更加不快,先是发热、再是发冷,郎中们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被请过来了。
高峻也没有出席,他不愿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露面。随着张佶的下滑,李引已算是黔州各县级官员中品阶最高者,六县中的官员们不请、也会赶过去凑热闹。
如果一位西州大都督在处理黔州灾情时连面都不露,一有喜酒喝便活灵活现,这恐怕不大好。
樊莺、崔嫣、苏殷全都参加了这次喜事,喜事是在都濡县操办的,李引只是带着花轿、吹吹打打地把刺史夫人的贴身丫环接走,刺史府就恢复了往日的庄严和肃静。
高峻得知刺史真病了,于是举步往父亲的屋中看望。
他坐在高审行的病榻前,话很少,但高审行额头上冷敷着手巾,仍在不住地打量面前的这个人。他年轻而英俊,不怒而威,坐得稳如泰山,是有些西州一座上州大都督的威严。
但高审行还是想象不到,他是怎么带着三百来人杀到乙吡咄陆部的地面上去的。也想象不到他一个人是哪里来的胆量,面对整个剑南道上至郡王、折冲府将军,下至一县中的县令、狱卒和普通的乡民。
高审行还听说,江夏王府的长史也曾搅入剑南乱象之中,同样的,也被他杀得一败涂地。
刺史在胡思乱想,而高峻却走出去,拿来了一坛酒、两只杯子,给床上床下的两人都满上,举杯敬道,“父亲大人,祝你早日康复。”说罢一饮而尽。
高审行也欠起身来,饮了杯中之酒,问他,“你此次就是来接她们的?但你也太过的张扬。”他指的是护卫。
高峻道,“父亲,我从黔州路过,接她们只是一方面,而且我并不随着她们回西州去,为了让人放心,玉如才建议我多带些人。”
“那……你是要……何往?”
“大人,这件事我与苏殷、崔嫣都没来得及讲……我与樊莺这是欲往余杭郡走一趟。”
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在丁忧回到余杭郡之后并未闲着,在远离皇帝身边之后,他便在家乡余杭郡一力开展兴修水利、挖塘屯田、筑坝拦海之事。
几月前,褚大人听说黔州抗旱,还组织家乡八县为黔州筹划了抗旱款十数万缗,托台州刺史苏亶送达黔州。
这次,褚大人又经由长安的宗正少卿樊伯山往西州捎话,说他在督导着挖塘屯田过程中,发现了樊伯山已故胞兄——樊伯江的消息。
这就是个大事,樊伯山闻讯后,即刻给西州的高峻、侄女樊莺送了六百里加急信。之后,据说樊大人顾不得等候西州的人来,已经向皇帝请过假、先行赶往余杭郡去了。
樊莺的父亲樊伯江,早在她十来岁时便不明不白地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是个谜。接到叔父的长安来信后,樊莺急得先哭了一鼻子,恨不得一时飞到余杭去。
因此,正好西州无事,柳玉如便对高峻说,“快陪着妹妹往余杭郡走一趟吧,得着个确实的信儿,我们一家人才放心。”
正好,家中人们算计着、黔州的抗旱也该告一段落了,于是便决定,高峻和樊莺转道黔州,让同去的护牧队护送着崔嫣和苏殷返回西州,然后高峻和樊莺再去余杭。
但叔父樊伯山的来信语焉不详,说他急着也去余杭、而将信写的含糊不清不大可能,从根本上讲,还是褚大人最初送往长安的信件本身就是含糊的。
听了高峻的话,高审行这才意识到,樊莺到黔州后常常默然不语的原因——她是心中装着事情。
但是刺史还是对西州只留下个刘敦行看家表示了担忧,他是从太子中庶子刘洎新近的倒掉来说的。因为西州司马刘敦行正是刘洎的次子。
他在言语间提醒高峻,这次他由西州出来的有些仓促了,也许等苏殷回到西州后,他和樊莺再动身才稳妥一些。
高峻却说无妨,再说樊莺岂会再容得了这些功夫!高审行摇头,心说到底是一州大事重要,还是你三夫人的家事重要?
但是看在高峻一来,苏殷便有如神助、三下五除二替自己解了雨灾难题的份上,高刺史没有深说。
晚上,刺史夫人崔氏等人都没有从都濡县赶回来,高审行猜想都濡县令、六县都水使李引和丫环的婚礼一定热闹非凡。
直到第二天的午后,崔夫人才带着樊莺、崔嫣、苏殷和甜甜返回。之后她才得知高峻、樊莺还要继续东行。
于是,西州长史苏殷的黔州抗旱也就自然地结束了。
在抗旱过程中,苏殷总共往西州写过两封飞鸽传书,一次回信也没有接到。最后再往长安写了一份奏章,皇帝陛下什么意思、怎么回复,她也不能再等了。
西州四十八名护牧队、二十名女子卫队,一同保护着西州长史、大都督的八夫人苏殷、五夫人崔嫣踏上了西行之路。
高审行抱病与夫人一同送他们到黔州城外,一向是重社稷、轻离别的黔州刺史高审行,居然也眼眶湿润了。
苏殷在黔州的日子里,有两三次因为抗旱之事与他顶过牛,但此时高审行毫不计较,看着她们的车驾远去,居然感到有些怀念她们在黔州的日子。
岁月流转,常常是物是人非,但是总有亲情让人难忘。刺史大人极为亲热地抱起七岁大的孙女甜甜,再与东去的高峻、樊莺挥手作别。
第949章 朕更放心()
贞观二十年八月,天气渐渐凉爽。
己巳这天,西州和庭州巧夺白袍城、控制了天山上庭州水源的消息传到了长安,龙心大悦。
阿史那欲谷意欲占据的白袍城地带,正是乙吡咄陆部境内两大河流的生发之地。其中一条河正是东面的伊犁河,此河上溯一千二百里之后、在天山东部的山顶湖地带发源。
另一条河是碎叶河,在伊犁河西边四百八十里,此河出自于热海,而热海里的水九成也是来自于天山,其中最大的源流,就在白袍城南三十里处,也是出自于山顶湖。
这么一看,白袍城的地理位置到底有多重要也就不言自明了。此城虽然只能容兵五百,却直接控制了在葱岭以西的乙吡咄陆部两条最大河流的源头。
白袍城,堪比一座折冲军府!再说,即使把一座折冲上府安置在乙毗咄陆部的王城——碎叶城的边上,都不一定能让阿史那欲谷这么痛痒难耐。
对于一个以游牧为业的部落,水、草之重要不须多说。阿史那欲谷内心中的不悦,大约与大唐皇帝心中的喜悦一般的厚重。
西州大都督高峻,只带了天山牧六名护卫队、庭州及谷东守捉杂凑起来的七八十人,便铲除了乙吡咄陆部偷偷楔入进天山来、筑城立足的一颗钉子,投入之小、收获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