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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从是否讨伐高丽的辩论中,皇帝对这两人又有了些认识——二人的能力各有所长,但郭孝恪无私,而李士勣的心眼儿就有些多了。
皇帝深知郭孝恪与高峻二人之间的私人情谊,他们的来信毫不隐晦地表达支持出兵的见解,这一定是郭、高二人的意见经过综合以后的结果。
那么剔除郭孝恪一向有虑事沉稳、周到的特点,想来高峻个人的意见,一定更为倾向于出兵狠狠地教训高丽了。
贞观十八年以来,大唐对高丽较大的讨伐已经发生过了两次。第一对高丽进行讨伐的借口其实是在贞观十六年就已出现的。
当时长安得到确切的消息,负责沿辽河修筑城垒防御大唐、并以对大唐强硬而闻名的盖苏文,在高丽朝廷的倾轧中获胜。
他在发动的一场兵变中杀死了高丽王和他的一百多位支持者,自立为军事首领——大莫离支,执行更加摆脱大唐影响的策略。
那年,皇帝虽有了干涉高丽的足够理由,但还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他曾提醒他的朝臣,进攻辽东不可不倚赖的幽州和营州,仍未从隋末战乱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可是不久发生的几件事迫使他摊牌。高丽、百济、新罗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高丽对大唐的态度也越来越敌对。
贞观十七年的后期,声称是大唐藩属的新罗汇报长安,高丽联合百济,兵分几路攻击新罗,并切断新罗贡使前往长安的路线。
皇帝用礼貌的手段阻止高丽的侵略行动,无效。盖苏文甚至拘留了一位长安的使节。
皇帝这才决定亲自征讨这个以下犯上的国家。
当时,出征高丽的计划在大臣中是不受欢迎的,他们总是禁不住回想起隋炀帝在高丽战争中的惨重失败。
与皇帝最亲密的长孙无忌强烈反对任何远征,褚遂良也极力谏止陛下亲征,那时唯一赞成敲打高丽的,是李世勣。
尽管朝臣们反对,但这些人里已经没有了让皇帝颇为头疼的魏征,他在十七年时死了。这个保守的家伙!他在贞观十七年一死,皇帝在贞观十八年就开始了精心准备的远征。
魏征,一直以隋末战乱带来的恶果还没有消除为由,劝阻他不要推行“好大喜功”的政策。比如:不要进行劳民伤财的、大规模的军事讨伐。
目光短浅!攻占高昌时魏征也是这口调。但你现在看看!皇帝都有了把魏征再揪出来,让他去西州看一看、然后再让他闭嘴的想法了。
第一次皇帝亲征,大唐尽收了辽东诸城、斩获颇丰。
第二次讨伐高丽,大唐水陆并进,朣朦巨舰都动用了上百艘,人马动用的也更多,但一般人看的到的实利其实并不比第一次大。
对此,群臣私下里虽然不敢明说,其实心里总会有个编算。
这次再若伐高丽的话,说不定有个别人,就该用“穷兵黩武”来腹诽皇帝了。皇帝暗道,“难道我愿意折腾?!”
但为将者必谋胜负,而为君者须谋大势,这是不能强求谁的。
西州的来信在朝野上下头一次提出了“抑强扶弱”的主张,这是一股清醒之风!只这四个字,便值一个宰相!
皇帝暗自感叹了几回——真是知音难觅啊!
大唐地域辽阔,周边异族环恃,如果对谁都只凭了一味的杀伐、占领,大唐绝不会有现在的强盛,恐怕早已累倒在四处征伐的路上了。
你占了这一处,那么再远些的另一处呢?总会有一个边缘地带是你不能、不便、也不打算耗费过多精力去占领的。
大唐与高丽、百济、新罗的关系错综复杂。得之无味、纵之不甘,关键在于制衡!
从地理位置来看,新罗位于高丽半岛东南部,与大唐不接壤。从距离上来讲,新罗是三国中离大唐最遥远的,其北面是高丽,西面是百济。
大唐之所以扶植新罗,正因为新罗居于高丽、百济的侧背,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对高丽、百济的一种牵制。
即使新罗无力发动进攻,终究是高丽、百济的后顾之忧。正因有了亲大唐的新罗,才使得高丽、百济有所顾忌,不敢倾其全力、明目张胆地出兵扰唐。
再从以往三国之间的关系看,在贞观十六年之前,高丽、百济、新罗基本上是友好往来,没有兵戈相见。
大唐出兵讨伐高丽的起因之一,便是高丽擅自封闭另两国通往大唐的道路,不许与大唐往来。
可见三国之间是勾心斗角的。这种三国不和的局面,为大唐势力的介入提供了借口和条件。
但是,由于路途遥远,且气候与中国大异,再者鸭渌水那边山多地少,地不长草,皇帝从未想过直接出兵统辖。
因而制衡之术才更适合他们——我不占你,占了你难道要养你?但你也不能乍刺,不能生出不臣之心。
到贞观二十一年初,皇帝已发觉鸭渌水以东的形势愈加险恶,也愈加不利于大唐对三国施加制衡之法。
因为高丽不仅袭占新罗城池,导致直至目前为止、还忠心耿耿的大唐藩臣——新罗岌岌可危,而且百济干脆断绝了对大唐的朝贡。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若再袖手旁观,任由着他们胡作下去,皇帝苦心经营的宗藩体系,在辽东之东,便有可能遭到瓦解。
高丽坐大,那是什么局面??岂是一顿饱饭、或一场年景可比。
抑强扶弱。
皇帝猜测,这四个字到底是出自于高峻,还是出自于郭孝恪……
……
这四个字其实既不出是自于郭孝恪,也非出自于高峻,而是出自于高峻的八夫人、西州女司马苏殷。
当时,高峻与郭大人讲过出兵的道理之后,还曾张牙舞爪:
“小弟让人掐了脖子,已经喊不出‘救命’来了,你在这里端坐着连手都不伸、说未接到小弟的求援,说师出无名?只凭此,高丽就是叫我干爹,他也是个不懂礼数的干儿子,欠揍。”
当时,苏殷一边开着玩笑,“怎么是干儿子?等丽容生了,不论男女就叫高丽,”
高峻也不是省油的灯,故作不知地问,“你说……高丽那个人是叫盖苏文还是叫高苏文?”
苏殷脸一红,然后觉着要说得文雅些,便写上了“抑强扶弱”。
因为这四个字,半月后,大都督府的平静就被打乱了。
高峻有点措手不及,因为西州的幸福日子才刚刚开始,百业兴旺,四方平静,牧事繁荣,柳玉如对九夫人丽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无限期地持续下去的时候,三月下旬,长安的诏书到了。
皇帝陛下擢升高峻为兵部尚书、总牧监,兼全国兵马事,见诏赴任。当然丝路督监一职还挂着。
都护府治所立即由焉耆迁回到西州来,大都护郭孝恪兼领西州都督,赐上柱国。都护府长史高岷兼西州长史。
三月戊子,皇帝已下诏,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原兵部尚书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三总管兵以伐高丽。
柳玉如简直有点六神无主了。
一方面她高兴,这样一来高峻就升至了正三品。另一方面她又担心,阁老生前给她分析过侯君集失势的原因,是“功不称位,资历不到,树大招风”,而高峻出任尚书的年龄比侯君集更年轻。
她说,“怎么不让郭叔叔去坐这个兵部?那就好了!”
吏部不同于天高皇帝远的西州,一直无拘无束惯了、像匹野马似的高峻,去了长安以后到底能不能适应?
谢金莲无牵无挂,当然满心欢喜,因为她能够以兵部尚书二夫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随着高峻去长安定居了。
以前,当她拖着病痛、拉着甜甜、在旧村北坡的草房中忍受哥嫂的挤兑时,可敢想过有今天?
丽容也兴奋,她喜欢长安的热闹以及更高的身份;
苏殷有些闹心,因为诏书没提到她,她还得是西州司马;
丽蓝也闹心,她是这些人里唯一没被赐给爵位的。除了柳玉如是瑶国夫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县君,她能不能去还不确定、又不能腆着脸上去问。
她感到了焦虑和委屈,就算能去的话。。。。。。池子怎么办?
第1018章 三年一日()
虽然被她半真半假的埋怨,但是高峻还是很欣慰,因为自她与樊莺在丹凤镇遇险、又一起经历了江南之行以后,她考虑问题的视角一直没有变过。
这次她既为丈夫的升迁感到高兴,又有着掩饰不了的担心。而且高峻离开西州的原因,她说的似乎都沾点边儿。
这是一个在他心幕中地位不断上升的女人,她与他一同经历了侯府的悲惨遭遇,又与他一同流放岭南,然后一起来到西州。
随着彼此身份的迷雾一点点被揭开,两个人由敌对到理解,由冷陌到亲密无间,共同支撑着走到了今天。
他由一个刑徒化身为一位从三品西州大都督,她则由一个刑徒成为了从二品瑶国夫人。这一切都在三年的时间内完成。
三年时间恍然如梦,他们这就要以新的身份离开西州了。
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侵蚀的痕迹,这块常年累月风沙迭起的地方反而像是滋润了她,让她比三年前侯门蒙难时更显得光鲜妩媚。
这更让高峻怀疑,三年的时间到底经历没经历过。
但家里的人明明增多了,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苏殷、丽蓝,高甜甜、高雄、高壮、高威、高武……
她和崔嫣找到了生父柳伯余的下落,而樊莺确知了父母的死因,也找到了她的叔叔。谢金莲的两个“哥哥”——谢广和曹大,竟然就是杀害樊莺父母的仇人之子,与谢金莲却一点关系都没有。
侯君集流落在高昌的唯一女儿也找到了,让这个小女娃无忧无虑地长大,便是对侯将军最好的缅怀。
三年里有人永远地离开了,比如阁老,当然也有那个无赖罗全、王仁。有人由家财万贯的老爷回归到了普通人,比如贾富贵一家三代。有人跌倒后经过艰难蜕变再爬起来,比如王达和李弥、高白。有人彻底站不起来了,比如纥干承基。有人脱胎换骨,比如苏殷、李道珏、长孙润、罗得刀、许多多、刘武、刘采霞、冯征、陈赡、吕氏……有人由同自己敌对到和解,比如思摩、松赞、大哥高岷、刘敦行、万士巨、王允达、崔夫人、大姐高畅、二哥待封……有人和自己成了生死之交,比如郭待诏、薛礼……有人与自己一见之缘却总是不能忘怀,比如纱帽坪的算命老者、孟先生、去监牢里给自己送过两次饭的小媳妇……
牧场里的马嘶一下子打断了高峻的思绪,大唐的马。生龙活虎,忠诚而勇往直前,它们柔顺又暴躁,汇集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跑时,便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垮一切敢于当面列阵之敌。
三年来的敌人呢?高峻一直在拼杀、闯荡,漠北、西域、辽东、剑南、焉耆、龟兹、乙毗咄陆部……但在他的印象里,能够称得上敌人的人,却一直是恍恍惚惚少而又少。那么最大的敌人应该是自己,自己的胆怯、懈怠、麻木、放纵……而三年来最大的胜利是自己没有倒下。
然后他要再以西州为新起点,带着夫人们、孩子们一步迈入到长安去。
自从接到诏书后,柳玉如就在忙,先去西州的家里收拾,除了必要的有些纪念意义的东西之外,剩下的都让她留下了,因为郭大人、待诏、大嫂柳氏马上就要回来。
就像她往常眉头也不皱一皱、大把撒钱接济村里人一样,这次也引起了谢金莲并不大声的嘀咕,“到长安要迎来送往,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但是牧场新村的家,在处置那些家俱用具时,柳玉如却犹豫了。每一件东西和每个人的房间,包括一只茶几、一套被子、那只描金的小算盘……都承载着一些难忘的回忆。
最后她说,“除了必须的钱银,什么也不许带走,把窗子关好不要落了尘土进了雨,门锁好,厨房中米面粮油送人、家什不动,院门也锁好了,日常要刘大人和护牧队替我们看着。”
谢金莲再一次嘀咕,这次柳玉如听到了,说,“万一我们在长安混的不舒心,难道不留个退身步?再说,万一我们想回来看看这里了,不要留个地方?总归房子和院子还是我们家的呢!”
还有最大的一块事务便是桑园、蚕事房、织绫场的股份,大股东是李婉清,其他人也各都据股,这个也是不能带走的。
苏殷是有官职的,她西州司马的职位不知怎么,像是被长安忘了似的。而因为有诏命在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