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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写,到时盖苏文那里也送一份,我看他敢乍刺。”皇帝神采奕奕地拍板道。
这是一种霸气,凛然不可侵犯!
你偷伤了我将一箭,我大唐的兵部尚书一句话掷地有声,便有人敢到你地盘上、隔着你的城捆了你来,明出大迈地在长安还你一万箭!
不要以为我撤军了,严冬将至、不敢再与你纠缠,那是因为唐军只为正义而战!捉你一个区区小将根本不用兴师动众,几个放马的牧子足够了!
皇帝意犹未尽,暗示太子不可过早公布此事,但无疑,他也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日子了。
另一封飞鸽传书来自于薛礼将军,他走时便携带了两只长途飞鸽,十一月十九日,鸽子飞回一只。
飞信部令史接了信,一步迈过渭水河飞报尚书令。
薛礼十二日离了营州,十五日到达饶乐都督府,情况当天便已明了。
室韦部使者八月来过长安,返回后,室韦部大首领莫贺弗得知这么个情况,气火攻心,只过了半个月便故去了!他今年八十二!
莫贺弗本意是,借自己有生之年使本部并入大唐,那么,将来他即便将室韦部交到儿子的手上也就无忧了。
这件事说多么严峻就有多么严峻,幸好莫贺弗的儿子——莫贺兰荣已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他今年也六十出头。
莫贺兰荣深知父亲一向的大政方向,即使大唐不接纳室韦,室韦部也不好轻易发难啊。
但这口气就是不好出,料理好莫贺弗的后事,莫贺兰荣也病倒了。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窿哥过境看望,这才得知了此事。
只是这些边远部族的行事方式,还是需要进一步改善,窟哥回来之后,不说写封信往长安帮着问一问,干脆集兵五千、在本部边境“狞猎”!
等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可度者传信长安后,窟哥打了几只狍子,心满意足的散兵、让他们各归本部了——原来他是让别人替他写。
也难怪,营州只传过来一次军情,就再也没有下文。
但如果没有尚书令多想了一层,恐怕这个仗打与不打先放在其次,但是幽州、营州、辽州方面肯定会陈兵待命,局势往哪边发展就有些复杂了。
现在想想,勒死马洇都便宜他了。
薛礼带这几个人前去,本身便表达了长安的态度,一个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乃是皇帝禁卫中重要的人物,他的几乎只身到来,让所有人都意外而且心放下了。
薛礼说他暂且不能回长安,眼下每天与室韦部大小首领在一起喝酒打猎。他要等到长安有回复后再启程,以示诚意。
于是长安这里又是一痛忙活:先是飞信过去简要表明长安的态度,对莫贺弗离世表示遗憾,并简要说误会起因于有司纰漏,但大唐皇帝已见到了冰玉潜龙樽,倒不是看重这件东西,而是从这件东西、看到了室韦部归唐的诚意。
但马洇一事则不提了,太丢人。
随后,正式的诏令便下达了,大唐使节动身。
长安正式接纳室韦部为山北都督府,以莫贺兰荣为大都督,南、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首领,各领刺史之职。
而已故室韦大首领莫贺弗,封为太极县男,赐姓李。
而人家窟哥只是打打猎,也谈不上追究了,由薛礼将军视情况、在合适的时候教教他写信。
如此,在契丹之北,居于俱轮泊,望建河,那河,啜河,黑水一带广阔土地上的室韦部族,终于与大唐有了直接的联系。
以渔猎为主,捕食貂、獐、狍、鹿,凿冰取鱼,冬天穴居的半原始部族,终于与大唐有了直接的联系。
而其土地广狭多少,连职方部一时也说不清有几千里。
李士勣同样说不清楚,这件事的处置过程,到底、又将他在皇帝心幕中摆到了什么位置。
现在回想想,自己有意迟递的松漠军情,简直有些弄巧成拙了。
而他有意在事起初期便隐晦表达的、可以再次提兵北上的暗示,不但未替自己增色,反而成了缺少见识、只知干戈的武夫的注解。
他希望那些大臣们最好忘掉这些小片断。
十一月十九日这天,辽州都督李志恩的私信送到了兵部侍郎的手上,李志恩向他报告说,至今未见到龙兴牧场的人过境,他们只在鸭渌水的江边露了下头。
但李士勣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封信的内涵,便又得知了另一件大事。
十一月十九日这天晚上,居于夏州、均已成家的三千颉利骑兵也到了。接到公主思晴派出的飞马传信后,这些人几乎是风驰电挚地赶到了长安。
他们在夏州幸福之余,偶尔便会想起首领思摩,唯有这件事令他们暗自不安。
其实有些人当时便不大相信兵部尚书所说的话,因为这太不可能了。
此时,这三千人扎在子午峪这座山村边上,去祭拜了大首领和申国公,并选出代表、去村子里看望了兵部尚书、总牧监、丝路督监、尚书令高峻的六叔——太祝高慎行,然后静候消息。
晚上,中书令褚大人、高峻与四夫人思晴,便代表长安到了子午峪。
尚书令从谢金莲那里拨了一大笔钱,就在野外搭灶垒厨、聘了厨子,要置办一场接风素宴。
三千人的素宴!
是素宴。有酒。但高峻总算不知道谢金莲的手里有多少钱了!
这个昔日在牧场村、曾经偷偷为女儿甜甜在床底下藏钱的女子,拨出这笔钱时连眼都不眨一眨、手都不抖,真有大家风范。
没有桌子,以颉利部每一座大帐篷中的三十人为一“桌”,一面山坡也排得插针不进。
公主思晴能够有这样的安排,那也不须再怀疑什么了,这些人坚信,至多再有三日,那个该死的铁瓮城高丽将官、便会现身在他们的面前。
开宴前,中书令先宣读了皇帝的两份诏书。
一份是《绝高丽朝贡诏》:“高丽馀烬,谓能悔祸……”
高丽某人,口说能幡然悔悟,因而大唐几次出兵半道而停,意在全其巢穴啊!
但某人凶顽成性,殊未洗心革面,前后上表所说的,竟与所行全然不符,此国每每心存侥幸,诈诡无信。
朕每次令其莫扰新罗,某人嘴里说着从命,但一转眼便侵凌不止,竟与此次暗箭伤人如出一辙。
积其奸恶祸心,连天也弃之,还谈什么收留!自今往后,少给朕送那些零零碎碎的朝贡,连美女朕也不稀罕!
一份是《册颉利李思摩为可汗诏》:“颉利部众,代居沙漠……”
颉利部众世居北漠,自贞观朝以来,连穿戴都渐渐趋同于内地,而北方元戎异族才敢口出不逊,颉利部便替朕铲灭了!
已故大首领思摩,出讨高丽不幸殉国,朕痛失忠贞明智之材,无以寄托思念之情。追赠怀化郡王、颉利部乙弥泥孰可汗,赐姓李。
理国以赤正少骗为要义,而御下以信义为根本。
我们痛失思摩,唯有勤勉政务,远离邪佞之人、亲近正直之士,不纵容骄奢、不趋从贪暴,兢兢业业、御外而安内,共同为社稷出力!
所有人的第一杯酒祭给了申国公,第二杯酒祭给了思摩及所有阵亡将士。第三杯酒,所有人一饮而尽。
……
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长安城门刚刚开启。
大唐龙兴牧场五名年轻的护牧队员,押解着面如死灰的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由春明门飞驰而入,后边是马部郎中长孙润和他的护从。
长安百姓们早就接到了消息,蜂拥至春明门内大街两侧观看。
兵部五个衙门之一的“驾部”员外郎,早就候在春明门内,亲自引着远道凯旋的龙兴牧场护牧队员们,沿着大街前往尚书省。
沿街,胜业坊的老少坊民、东市的商贩、崇仁坊乐器店的伙计、平康坊三曲的艺妓,以及务本坊的王孙、兴道坊的国公夫人、丫环、仆人们也不分身份尊卑地挤在一处,就想亲眼见证一下这次的盛举。
人人都知道被由高丽长途押来的是谁,只因尚书令高峻的一句话,此人便被龙兴牧场从铁瓮城捕到长安来了。
当时的兵部尚书说的是十一月二十三日,有人曾以为不可能,但龙兴牧场提前两日便办到了。
人们还未看真切,马队已一驰而过,于是不少人再马不停蹄地赶着去子午峪,官府已通报过了,行刑是在那里。
金焕铭被直接押至了刑部大堂,刑部尚书刘德威就在上边端坐。
他是今天堂上、堂下品阶最高的官员,但被告知不必亲自审讯,一是此案早就有了定论,二是金焕铭不够资格。
刘大人在这里,完全是给龙兴牧场五名护牧队一个面子。
主审的只是刑部下边、某部衙门里的一位小主事,从九品上阶,他被安排来做这件事,也真够寒碜金焕铭的。
他的职责是在有大赦的时候,负责召集刑部大狱中的人犯们、到阙下听宣。没有大赦时,负责管理战俘薄册,给他们分派口粮、医药。今天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审人。
“你可是高丽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主审问。
金焕铭无言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在铁瓮城头放过一支毒箭?”
金焕铭终于挺了挺胸脯子,“是本将,在高丽国,能施此毒箭的,只有本将。本将被你们捉来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见一见你们的尚书令,只想看一看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主审回答他的,只是鼻子里的轻轻一哼,“你也配。”
金焕铭颓然低头,不再说话,让几个赶牲口的捉到这里来,啥也别提了。
只听主审说道,“立押铁瓮城人犯金焕铭、赶赴子午峪思摩将军墓前,行‘万箭之刑’!”
金焕铭倒吸一口冷气,嗫嚅着问,“什么是万箭之刑?”
主事说,“到了子午峪,你什么都会知道。”
第1092章 不敢显摆()
金焕铭被押去子午峪时,尚书令和四夫人思晴是在卫国公李靖的府上。
国公这些日子身子又不大好,尚书令到府时,李靖很高兴,因为高峻有些日子没来了。
李靖也听说了金焕铭到长安的事,一座边远的牧场,连一个月的期限都没到,便干净利落地完成此事,李靖也不掩饰他的好奇。
“不知龙兴牧场伤亡几何?”国公问。
尚书令道,“只听说在押解金焕铭至鸭渌水时,有一位小护牧队在肩头上受了一刀,不过已无大碍了。”
高峻与卫国公简单说了一下此次捉拿金焕铭的策略和手法,李靖连连点头说,“如果对敌方内部矛盾没有透彻理解,成就此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便是知已知彼的紧要!不过,龙兴护牧队的表现可圈可点。”
“国公,成就此事,其实多亏了《六军境》,书上讲反间之法,必须敌内部有隙、方能施行。盖苏文除了他自已嫡系,对其他部众一向不大信任。”
卫国公不住点头,“但盖苏文总有醒悟过来的一天,眼下已然入冬,尚书令有没有预案、提防其恼羞成怒?盛冬举兵,于我不利呀。”
“呵呵国公,我有预案,但料想他不会的。盛冬举兵于我是有不利,但于他,一年四季岂会有利?”
“原因何在呢?”李靖问。
“此人极为要面子,十九年讨伐高丽时,陛下用纥干承基那么羞辱盖苏文,他都没敢动一动。除了慑于大唐军力,高丽遣奸之举,也实在是件不大光彩的事。”
“而此次,恐怕到现在他还在认为金焕铭是奸细,已发展到平壤城和铁瓮城大动干戈的地步。即便以后他意识到错了,这么丢人的事又怎么好大肆往外宣扬?再说他也不亏了,借此机会大行排除异已之事,而且大功告成。”
李靖道,“尚书令借势之法堪称精妙,且不是简单的‘借’了!你先用一群羊来造势,又用反间法去因势,果然令人防不胜防!”
高峻道,“国公你这就是过奖了,要说到‘势’,有什么‘势’能抵得过大唐国运之盛、兵威之强?因而何为本、何为末,晚辈还是分得清楚的。”
思晴今天没有到子午峪去。
高峻说过,金焕铭羁押归案、行刑,并不是思摩一个人的私仇,但思晴去了子午峪,便会加深人们的这种印象。
皇帝在颁给各国的《绝高丽朝贡诏》里说得清楚,高丽心存侥幸,诈诡无信。大唐千里缉凶、拿到长安来处决,昭示的,是大唐旗帜鲜明的态度。
不过她听说,今天为了金焕铭之事,朝中专门罢朝一日,长安城万人空巷、能动的人,好多都拥去子午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