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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瞥,仿佛一点不落地、将李士勣这番心思一网捞走了。
英国公暗道,我还是不吱声为好,难道吃得亏还小?
刚刚发生在福王李元婴身上的事,已经让李士勣后悔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真不该带着李志恩跑到李元婴的府上去,如果这件事再发展一步半步,自己能不能躲在幕后、会不会被牵扯出来都说不准了。
那么,他还是满怀怜悯地看着许敬宗父子的下场吧,反正功夫多的是,自己又何必急于在这一时跳出来。
他真要点拨一下许敬宗,有的是时间。
而且弄得好的话,还真能看到高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笑话。英国公暗暗挺直了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高峻此举的高明之处,居然是没说一句“举荐”的话,便将许敬宗推了出来,而话都是太子李治说的。
尚书令说过的唯一的、也是与许敬宗有关的,就是那两本《实录》。
但李士勣想,如果这是个阴谋的话,那高峻也太七拐八拐了,胜于精密且隐晦,但失于时效。
向来与人报怨,讲究的是现世报,这样才出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那也是当时没什么办法的托辞罢了。
高峻这样放置了一道曲折折的绊索,虽然不着声色,但一只兔子跳过去也可能触废了机关,从而让他真正想要的猎物逃脱。
到那个时候,恐怕真正笑到最后的就是许敬宗父子了,不但许敬宗进了中书省,许家大公子许昂,也子承父位进入了太子东宫。
再是这道借刀杀人之计再让褚大人也识破了,那么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两位主官就也有嫌隙了——高峻的鼻子还不得气歪了!
此时李治又问,“不知赵国公对寡人这个提议有什么补充?”
长孙无忌这些日子真是心力交萃,堂堂的一品上公,居然给他的老儿子长孙润打起短工来!
疲劳,却快乐着!
长孙润从尚书令的手里接了任务,要建五座中牧,众多的人事选派就先是一件头等大事。
高峻自己不动脑筋,一骨脑的都压到了马部郎中的身上,马部郎中也有他自个的办法,就是去压他老子。
长孙无忌的任务就是仔细挑选出人员来,给么子作参考。
这是长孙润在长安官场大露头角的机遇,营州野牧、海上射贼,已让长孙润大大的露了脸,有时候赵国公都不大相信,这些事居然出自么子之手,但又都是真的。
这是中书令和长孙润共同负责的大事,赵国公岂有不认真对待的道理?
他深知,这也是个巩固关陇方面力量的大好机会,将来,经长孙润提名、而出任各个中牧官员的人,岂不对么子感恩戴德?
但另一方面,赵国公觉得也不能太过分,自高峻到长安之后,江夏王李道宗对自己所表达的善意显而易见。
他在五座中牧的主管人选建议中,专门挑出两个名额,给了山东一派,并授意长孙润专门拿着、去请教江夏王的意思,以示后辈办事稳妥。
这也是很明显的示好之意,因为李道宗对长孙润大为赞赏。
有一次在候朝时,江夏李王爷当着众臣和赵国公的面,很真诚地夸奖了马部郎中。
江夏王与高峻的交情也同样不浅,长孙无忌只给自己的人留了两席。
另一个中牧牧监的名额,赵国公打算给个既不属关陇、又不属山东派李道宗的人,但他同样会归到么子的旗下,这样就周全了。
五牧的各位大牧监定下后,事不算完,他们底下的副职,更要有一大批人员去填实。
已有几位知交偷偷地携重礼、到赵国公府来拜访。他们的言辞和来访的借口各异,但目的一样,委婉地托付赵国公,让他在恰当的时候给马部郎中推荐一下自己的人。
这回也就明白,赵国公因为什么累了。
昨天未朝,尚书令高峻带着樊夫人到赵国公府上拜望,长孙无忌十分高兴,简直是大排宴宴,四位夫人全都出来作陪。
席间,长孙大人特别提到,牧场人选之事不能只让马部郎中一个人来做,他太年轻了,总得总牧监亲自过问才行。
高峻不接赵国公的茬儿,净说些闲话,那就是不改初衷、一切都放手让长孙润去做,赵国公把心就放下了。
高峻一边喝着酒,一边也说到了这两部《实录》,此时他又在朝堂上提出来,赵国公以为他是真看进去了,也没多想。
不过对许敬宗这个人,长孙大人真不看好。
许敬宗贪图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的丰厚财物,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钱九陇的出身是皇家的奴隶,这也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嘛。
但钱九陇的年纪比许敬宗都大了七八岁,做许敬宗的大哥都行了,这就太为人不耻了。不知道他们是翁婿的,还以为许敬宗的五叔叔上府了。
而且许敬宗好色无度、又治家无方。
据说此人在自己的田庄里,建造奢华的飞楼七十余间,让妓女们赤身在上面骑马而走,而许大人以此为戏乐。
赵国公以为,尚书令高峻只是无意中提及了两部《实录》,但一下子竟然让许氏父子都得了好处,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但他此时不便再提什么反对的意见,见太子问到自己,长孙无忌回道,“殿下所议,臣没有不同看法,细想褚大人得此良助,一定在偷着乐吧?”
褚遂良虽有不乐,也没什么理由说不让许敬宗去。
凡是太子东宫出来的人,将来都是他有力对手,高峻刚刚提到了两部《实录》,李治立码就把他的右庶子提拔上来,这便是褚大人深为忌惮的。
皇帝一年老于一年,天下早晚是李治的。
那么东宫的什么太子中庶子、太子左庶子、太子右庶子,还真够让褚大人烦心的。
褚遂良以为从各方面讲,高峻都不大可能主张让许敬宗到中书省来,因为他刚才还郑重地、在太子和群臣的面前、申明过中书省的重要地位。
褚大人微有醋意地回道,“下官能得许大人相助,那么也可以多腾出些功夫照看一下如夫人、甚至还能在郊外钓钓鱼、或者看一看艺妓骑马了!”
他说得轻松,还有些玩笑的意味,但能听懂言外之意的人却不多。
李士勣听了,也微微笑了笑,以为只有他自己窥破了机关。
许昂的母亲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婢女很有姿色,许敬宗宠爱她、让她做了继室,托姓“虞”。而有传言说,许昂与这个虞氏的关系并不清楚。
大事已定,太子再转向了尚书令,“不知高大人夜读《武德》、《贞观》两部实录,有些什么体会?”
尚书令想了想,说道,“臣略输文采,因而对有文采的人一向是极为敬重的,两部实录文采斐然,自不必说,但微臣最为崇拜的,却是其中所收录的一篇皇帝陛下的诗稿。”
“皇帝的文采恢弘如其胸襟,一般人有文采也作不出的,”太子道,“不知高大人看到的是哪一首?”
“殿下,微臣看到的,是陛下写了出来、赐给尉迟国公的《威凤赋》!此赋对仗如同列阵、齐整而无隙,气势宛若涛涛海浪、绵延不绝,臣一边读、一边禁不住拍案叫绝!非背诵纯熟而不能入寐!”
说罢,不顾太子、长孙无忌、褚大人的惊讶神情,尚书令竟然一字不落地从头将这篇《威凤赋》背诵出来:
“有一威凤,憩羽朝阳。晨游紫雾,夕饮元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街而远翔……”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心说高峻啊高峻,昨天你入府来时,我还曾对你提到过这篇赋的,居然又跑到这里来背!
第1105章 眨眼之间()
太子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数次要插话阻止,但是尚书令一点都不容机会,一口气地将这篇赋背诵下去:
“蓄情宵影,结志晨晖。霜残绮翼,露点红衣!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宰!”
褚遂良、李士勣、江夏王等人,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说尚书令还是年轻啊,居然连皇帝的一篇赋也弄错!
而在殿阶之下,刚刚还承受了意外之喜的原太子右庶子、马上便可接状上任的中书侍郎许敬宗,听得魂飞魄散,两腿一阵阵的打颤!
他恨不得将尚书令的脖子掐住、好让他闭嘴。
但尚书令的记性真不是盖的,此时仍在抑扬顿错地背下去:
“徘徊感德,顾慕怀贤,凭明哲而祸散,托英才而福延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借贤德之流庆。毕万世而芳传。”
这篇威风赋共六十句,其中四字一句的有十四句、六字一句的四十六句,共三百三十二字,尚书令一字不落地将它当众背诵出来,这才住口。
这是一篇经典的赋,对仗工整、含义深远。
皇帝通过此赋,采用比喻的写法,追思建立王业的艰难,表现了对辅助他建国的功臣,是一副永志不忘的感激之情。
尤其是“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一联,其意清楚且明确。
说的是:朕本来已经打算束手待毙了,根本不敢想再有什么飞跃,但“幸赖君子”,让朕可以依赖、可以凭恃,并主宰了天下。
到底是谁,在皇帝的大业中发挥过如此重大的作用?
李治终于抓到了功夫,笑道,“尚书令仅凭昨天一晚的功夫,便能背诵得这般一字不差,真是难得!”
尚书令回道,“微臣写虽不能写,但自认为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东西,差一字、臣敢吃了文稿,重新来过!”
太子道,“可是尚书令,你真有一处是记错了!”
褚大人也笑道,“这已经很难得了,但殿下也没说错啊!”
江夏王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褚大人已听出来哪里错了,他不想再添什么话、令高峻难堪。
高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有些红地替自己分辨道,“列位大人,本官别处有错尚有可能,但若说过目不忘,却真不是吹牛的!”
尚书令看看堂上众人,有的摇头而笑、有的欲言又止,便发狠道,
“今天本官把话放在这里,有关此赋的方面,我若真错了,便当着殿下的面,给挑出错的每位大人磕三个响头!”
赵国公摇着手道,“尚书令,你且消消火,不必认真的。再说,我们哪好意思受尚书令的三个响头呢!”
高峻坚持道,“怎么能不认真呢?陛下所赋诗篇,又是出自贞观实录这样严谨的史料,谁有错、谁便是不尊重,我岂能不认真!”
太子笑道,“尚书令,还是收回方才的话吧,谁也没说高大人你背诵的这篇威凤赋有错处。”
赵国公、江夏王等两三位重臣,皆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在那里附和,“对,对,尚书令背的此赋确实没错!”
但高峻已看出人们的意思,不服气地伸手入怀,居然将那本贞观实录从怀中掏出,飞快地翻到了某页,用手拍打着书面道,“本官有错,一人三个响头!”
说着,尚书令走至中书令褚大人的跟前,将书塞予他道,“这可是从修真坊史馆借来的,褚大人你替我看看,哪里有错?!”
褚遂良接过书来,未看,先低声对高峻道,“尚书令,赋背的无错,但去向却错了你不要再提的好。”
他说着,再将嘴巴贴到高峻的耳朵上,低声道,“本官知道,这篇威凤赋,正是赵国公长孙大人坚辞司空之职,陛下特意作出来赐予赵国公的!除了他,没人有资格享受这等的荣宠!”
高峻听了一点都不惊讶,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动静,拿鼻子冲褚大人轻哼了一声,然后书也不要了,已经举步回去。
褚遂良诧异,低头往书中看去,不禁吃惊道,“太子殿下!尚书令一点毛病都没有,是此书错了!”
因为在史馆中借阅来的那本贞观实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贞观皇帝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作威凤赋以赐尉迟敬德”
以高峻的年纪,根本不会经历这件事,他了解此事的渠道只能是这本贞观实录。
书是错的,怎么能够怪到高峻的身上呢?
上至太子、下至长孙大人、江夏王爷听了褚大人的话,都一一传看那本许敬宗所撰的贞观实录。
李士勣也看了一下,上边真就是这么写的。
他扭回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下边的许敬宗,发现他面色蜡黄,额头见汗,身子微微晃动。
许敬宗并未看到书,也没有听到褚大人同高峻嘀咕,那么这处重大的纰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