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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审行坐下,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想让你六叔提前一年出来履职?”
高峻道,“我正是这么想的,时近年底,各种大典多在此时集中举办,太祝不可或缺。”
高审行看到了四哥家的高岐,他眼下是个正八品上阶的典膳丞,这么会儿的功夫,高岐已经朝他看过来几次了,于是对高峻道,
“你四哥高岐的父亲,也是本官的四哥,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来,我们偷着在府里说,他与你比起来身份差得过多了……你认为好看么?”
众人都想不到,这对父子一见面就聊到了此事。
高峻站起来,躬身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这个事玉如也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的,只是……孩儿刚刚提升了三哥,也须得山南道二十六位县令做陪衬,方不显得突兀。”
尚书令看了看黔州刺史,见他正在认真听,便再道,“这么快再说四哥的事,我也是有顾虑的……”
高审行道,“这事有何难?有些事不必你亲自出口,吏部郝处俊是你祖父故旧,何不与他过个话?”
高峻寻思一下,说,“父亲大人,你不到长安来我哪里知道!但不知四哥的意向是什么职位呢?”
高岐接言道,“兄弟,哥哥哪有什么过高的野心,但按着我的年纪,不论做什么职事,只要是个七品也就成了。不然让人背后说我、挺大个年纪还是个八品,好说不好听呀。”
高峻面无表情,说道,“那好吧,我可与郝大人说一句,四哥你也无须外调了,看看尚食局有没有个直长之类的职位。”
“哇!直长,就是个正七品上阶了!多谢兄弟提拔!”
尚书令笑道,“谢我做什么,父亲大人不是说过,此事须要郝侍郎从中周全,你只须谢郝大人便是了。”
高岐和他的夫人王氏、连同老四高真行都暗暗地出了口气,家有大宦何愁小职?高峻一句话,此事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高审行也脸上有光,看来高峻还是很在乎自己意见的。
他停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最近你都忙些什么大事?本官听说……大慈恩寺本月开了译场,是长安三大译场之一,朝中可有什么大的举动?”
尚书令看了看刺史,猜不透他怎么一下子跳到了这方面来,于是说道,“上个月,皇帝陛下亲自为玄奘法师举行了盛大的入寺、升座仪式,盛况空前。”
又补充道,“午后,柳玉如、谢金莲她们几个非要去大慈恩寺进香,说要为母亲大人祈福,保佑她明目如初。我也跟着去了一趟,果然是气象万千,长安城中再也没有别处能比了。”
适可而止吧,高审行想,以这小子的悟性,自己要敢再追问一句“大慈恩寺”,也就跟把什么都挑明没什么区分了。
这番言语过后,高审行也看出来了:高峻一见面,并未像府中其他人那样问到青若英的身体,一句也没有问。早上时柳玉如来时还假装问了一句呢。
这就是双方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
不过,高审行很满意此时双方的状态,看起来,鹞国公也很在意高府这座高大门庭。他能有如今这般显赫的身份、地位,那也是以兴禄坊做了根基的。
黔州刺史心中暗哼了一下,不再试探。
从高岐轻松的提职上,他看到了尚书令的顾虑。
那么,从高峻这层顾虑上来看,自己出任太子中庶子的事,高峻至少不大可能、再明着站出来反对了。
……
高峻骑马回到永宁坊时,府中的夫人们正在议论大慈恩寺的首座主持。
谢金莲道,“想不到,玄奘法师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听说他去西域取经,常年在风沙中走,有时连个宿处都没有,如何还是这般细皮嫩肉的?”
丽蓝道,“他说他今年四十六了,怎么在我看来,他就比高审行还年轻着好几岁呢!”
柳玉如喝止道,“丽蓝姐你胡说什么?高审行也是你乱叫的!让下人们听到像什么话!”
丽蓝与苏殷从黔州回来之后,永宁坊的这些女人们,终于统一知道了她们一直不知道的事情。
只这一个消息,便让她们将永宁坊和兴禄坊、彻底地从心情上划分开了。
丽蓝这样说纯属无意,但受到了柳玉如严厉的喝止。而以往柳玉如只会真真假假地对谢金莲这么说话。
丽蓝有些尴尬,因为柳玉如说得对,这样直接称呼“公爹”的名字,让下人们听到了是极为不妥的。
她们见到高峻神色默然地从兴禄坊回来,柳玉如低声问,“高审……他有没有说什么?”
尚书令道,“我猜下午他也到大慈恩寺去了。”
众人惊道,“怎么会?!他赶回长安来,总是有许多官面上的事要做,如何也想到去那里,又正巧赶在我们送老夫人和刘青萍过去的时候?”
尚书令道,“那就是有什么地方走露了消息,会是谁呢。”
崔嫣道,“我们管他呢,他不敢挑明,便是有不敢挑明的打算。”
尚书令道,“他能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因为刚才在兴禄坊,刺史大人直言不讳地替四哥要官。唉!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起来,高审行大老远地从黔州跑回来,不会只是替高岐争取个正七品上阶的直长职位。
第1128章 器宇轩昂()
典膳丞,专门操心御膳房具体事务,冬天的粥夏天的汤,春啃萝卜夏吃姜,这是厨房中最下级的一名小官。
但尚食局的一名直长,则是一步跨到了管人的位置上来了。
常言道管人的才算官,只要管了人就有人巴结,那个高高在上的感觉是很美妙。不过高峻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汉献帝遇到了曹操,让人掐住了命门。
自出道以来,这才算不爽到家了。
高岐的任职绝对与高峥三哥不同,这是他五叔——黔州刺史大人发了话才实现的。如果这件事上真正有谁感到满意的话,高审行也算一个。
而高审行显然还有更高的目标,他会不会从高岐如愿以偿的事情上,得到什么另外的启发?
尚书令强忍着不再唉声叹气,但脸色很难看,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以往不论遇到再大的困难,高峻总能从千丝万缕的乱象中一把捉住线头,再一点点地将事情理清,但这一次显然不大好办了。
这比丽容的事更不好办,高峻被丽容逼急了还可使个横的,但高审行显然占据了更大的主动,让高峻发不出力来。
今天永宁坊的晚饭开得晚,饭摆上来的时候,高峻重又坐下来吃,看来在兴禄坊一点没吃进去。
柳玉如问,“明天怎么办才好,要是有人再提什么中庶子,你怎么说?”
高峻咬咬牙道,“事再难办,三十六计中还有个上上之计,我惹不起躲得起!明日我腰疼,看谁能把我如何!谁想做中庶子总得征询一下我的意见,我就不露面。”
此时,柳玉如等人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心疼。看来一时之间,遇事总有些办法的尚书令,今天也计穷了。
她们拿出新罗的来信塞到高峻的怀里道,“看你挺可怜的,就给你个高兴一些的消息看。”
高峻一看拆开的信,知道都让人看过了,他没有心思,信也不看、往桌上一丢,“我不看了,你们谁看了就略略讲一讲。”
李婉清不无醋意地说,“女王怀了王子了!我看你还是不要闹心了,再不济的话,我们将来还有个新罗可去,金善德还能不认我这个六姊姊?”
尚书令再叹气道,“凡事让着他,就怕他不知适可而止,不让着的话又怕他把什么都抖落出来,那我可至少有个欺君之罪。”
他看了看几位夫人,说道,“也许有一天,我要带你们去逃亡了!”没人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此时说得郑重其事。
永宁坊,全长安城最为显赫的府第,她们都已经住习惯了。
柳玉如认真且低声地说,“峻,不要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头一次离开永宁坊顶多像婉清说的、我们坐船去新罗。大不了我让了老大的位置,金莲让了老二的名份,就什么都有了。”
高峻看柳玉如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不明白怎么又加上了谢金莲。
柳玉如道,“金善德与婉清亲如姐妹,二人长得也像,到时候讲不了,就让婉清做你二夫人吧。”
李婉清气极败坏,哭笑不得地反驳,总算府中有了些高兴的气氛。
这些夫人们都说,就算哪一天不得不离开这里,那也没什么,就不信天下之大没我们的容身之地。高审行有点老子的样子、便将就着过下去,逼急了走人,府中人人都会骑马,还能难死谁。
高峻很欣慰她们这么说,最后道,“刺史大人最好两边将就些,不然,老子一生气,便带你们去新罗称王,让你们都弄个王妃当当!当然了,老大就是老大,老十仍是老十,名份一点不能变的。”
第二天,鹞国公腰疼不朝。
黔州刺史高审行接了内侍省的传唤,今天也到了。他早早地去候朝,所有与他见面的大臣均极为热情地上前寒暄,连太子李治现身后也第一眼看到他,问他身体,和黔州这一年的政务。
高审行是京官出身,应对极为妥贴,没有一丁点露怯的地方,在神色中也渐渐浮现出器宇轩昂的成分。
李治暗道,他就真要比刘洎更像中庶子,别的不讲,刘洎还时而显露急赤白脸的样子,与谁争论个事情恨不得咬谁一口。
不过李治深知尚书令在起用黔州刺史一事中的明确态度,他想了几想,几次话到嘴边,也没提“中庶子”的茬儿。
不过李治想将今天的所见与皇帝说一说,看他什么态度。
李治早看到了,鹞国公高峻今天未到,又报了腰疼,太子知道高峻多半是因为黔州刺史在场才回避了。
夫人多了真没什么好处,美貌夫人多了就尤其如此,简直就是欲壑难填欲罢不能。鹞国公的腰疼病,看来是常有的事了。
李治只是责成吏部,要如实考察黔州刺史任期内的政绩、政声,尽快拿出下一步的意见来,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想,尚书令不能久不上朝,那就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高审行期待着,朝中大臣们有哪个人冒出来一句“中庶子”,那么此事便能开个头,无论如何也能开议了。
但无论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还是别的什么人,居然一个人也没再提此事,黜州刺史有些失望,感觉着聚一次朝,怎么连一点大事也不议呢?反倒不如在黔州的议事像模像样些。
接下来,李治提到了安西都护府的龟兹大捷,说马上就要进入贞观二十三年了,万象更新,有功的奖赏也要尽快落实下去。
高审行这才睽见了政坛上、决定一个臣子荣辱的时刻。
因为安西都护府新纳入了瑶池都督府进去,管的事多了、地面也大了,又有剿灭龟兹大捷,升为上都护府,上都护郭孝恪由从三品升至正三品,授金紫光禄大夫,配金印紫绶。
而丝路都监、安西都护府长史郭待诏,果然不出李士勣所料再升一阶,升到了从三品,大都护府副都护。
阿史那社尔,正四品上阶,替代郭待诏成为了都护府长史,与西州都督高岷同阶了。
转眼间,西部的三位大员就功成名就了,高峻不到朝,丝毫也没影响到他乐见的人高升。
郭孝恪以正三品的品阶,随时可入中枢做个尚书,做个正卿都有些矮了。
高审行怀着敬畏之心从朝堂上下来,回府。对别人来说升个职是极为容易之事,而自己不知还要盼上多久。
臣子只要一进入三品阶,便可等同于中大夫衔,视为皇帝近臣。那么皇帝陛下随时都可以召见问事,面君的机会无疑比正四品大得多。可以这么说,由四品跨进三品行列,与鲤鱼跃龙门很有的一比。
但此时,他似乎不能将自己的停滞不前怪到高峻的身上。
正常来说,身为一位父亲,儿子处在首位宰相的位置上,真的不该过于考虑自己的位置,为着避嫌,反而更该远离中枢。
黔州刺史有些沮丧地想到了这些,感觉自己不能从刺史之位再升一步,真是受了什么符咒,是被谁影响了。
他隐约地有点羡慕郭孝恪父子,人家一点顾虑都不会有,都升到了三品。
在议论郭孝恪父子之功时,那些大臣们各抒已见、争先恐后,全部都是褒奖之辞,而高审行似乎让人挂起来了,并没有他期待中的热烈情形。
这种情况之下,他在长安再过多的露面,就有些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