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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翼一下子愣在那里,他刚才这一大段,头一句所说的“凡人”只是个泛指,没想到被皇帝抓了小辫子,皇帝是天子,哪里是凡人!萧大人若敢说皇帝是凡人,无疑是轻君,若说皇帝不是凡人,那这一大套说辞不适用于皇帝。
萧翼一下子竟然有些吱唔,答不上来。
皇帝笑道,“萧大人你莫难为情,再说你所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内外有别,后宫之事朕早说过了,须征求皇后的主意。你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谏议,没有的话散朝吧。”
萧翼的拧脾气也上来,奏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
“萧大人你请讲。”
萧翼道,“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个人。”
“哦?不知萧大人你要弹劾哪个呢?”
御史大夫奏道,“此人是洛苑使徐韧,徐韧纵容府中部曲强夺民田,与田主起了争执,部曲伤了人命,逃入守卫洛阳宫的禁军营里,当地官吏不敢入营抓捕,影响极坏。”
长孙无忌心说,这个萧翼今日定然要找回些面子的,他这项弹劾仍然还属于内宫之事,不知皇帝听了是什么反应。
东都洛阳西控突厥、东抚齐鲁、北定辽东、南接淮扬,又是大运河的交通枢纽,建于大业元年,是隋后期都城,城内有本朝面积最大的皇宫洛阳宫。
本朝在内外宫园均设有宫苑监加以管理,其中内宫苑监由宦官出任,外宫苑监的官员则由宗正寺委派皇族的远支人员出任。
洛阳同样置有宫苑总监机构,掌管苑囿、池沼、殿台的修葺、园艺事务。后来又以洛苑使取代了洛阳宫苑总监,全责洛阳诸宫苑的管理,而这个洛苑使正应是个太监。
皇帝听了,明明知道萧翼这是在找补面子,但已顾不得再计较了,太监纵容恶奴打死人命,这可是大事。金徽皇帝当时就把眼睛瞪了起来:
“徐韧……什么来历?”
此事赵国公知情,起身回道,“陛下,这个徐韧是徐太嫔的娘家兄弟。徐太嫔名叫徐惠,是先皇的充容,这个徐韧正是她异母弟弟。”
充容属于九嫔之列,正二品,是九嫔中倒数第二位。
徐惠入宫后并未给贞观皇帝生养皇子,但宗正卿说,此次出放宫人,徐太嫔虽然没有皇子,但并没有走,而是也随着太妃们搬去大安宫居住了。
充容的弟弟做了太监,这是个例外,而徐惠无子却没有被放出宫,这件事也不正常。皇帝暗暗记下徐惠这个名字,吩咐道:
“不管他是谁、是什么来路,只要犯了事,便给朕捉起来细审,杀人要偿命,欠债要还钱,按律惩处不得姑息!”
等第二天庚子日,朝会迁回太极殿后,徐韧的案子已然有了详报。
洛苑使徐韧,在洛阳城内道光坊有府第,道光坊紧贴着洛阳宫城,在宫城的东墙脚下。
徐韧府中的部曲数十人,以洛阳县某民的永业田靠近皇家禁苑为由,强行圈占该地,与户主引发纠纷。十几名徐府部曲当场动手,将该地的户主打死。
得了金徽皇的旨意以后,洛阳宫皇城禁卫再也不敢藏匿凶手,乖乖将之绑送洛阳县衙。
此案的难点只在于人犯不好捉拿归案,但案情却极其简单。朝臣们无不试目以待,要看一看新皇帝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件案子。
贞观皇帝驾崩之后,金徽皇帝还是很念及先皇情面的,因为他对这些太妃和太嫔们都很照顾。
那么,徐太嫔的娘家兄弟会不会因此获罪,可能会定个什么罪名,人们由此也就能看出、新皇帝对律法执行是个什么态度了。
皇帝大致听了案情,拍案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太监!居然在洛阳城中有了府第、豢养着恶奴,打着维护皇家禁苑的名义伤害人命、圈占了民间土地却又放到了私人名下,此案如不严办,难平朕心头之恨!”
第1230章 东都命案()
看来,这件事真将皇帝气着了,他登基之后还从没巡幸过洛阳宫,一个小小的太监,难道只凭着姐姐是先皇的充容,就敢飞扬跋扈到这种地步?
他可真当洛阳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了,连洛阳宫禁卫也敢与之暗通款曲、提供匿凶方便。
徐韧府上涉事的三名部曲被洛阳县判了斩刑,徐韧强占的一百亩山地,也要照数归还原主,赔偿死者钱款若干,全部由徐府承担。
但皇帝说,“洛阳县有搪塞之嫌,无人撑腰,什么部曲敢如此狂妄?”
明摆着,洛阳县一定考虑了徐惠太嫔的原因,因而只判部曲、未提徐韧。
不过皇帝显然不想放过这个太监,部曲即奴仆,一般是外面战场上获得的俘虏、或因不务正业而破产卖身的人,这样的人敢打死人命,主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皇帝问御史大夫,“萧大人,你最初是由何人处得知的案情?”
萧翼道,“回陛下,是洛阳县的两名老者告之。”
“那么案发之后,凶手既已匿入禁卫营中,洛阳县不能入营捕获凶手,为什么不上报卫司协调?难道洛阳县役的腿脚,还快不过县内的两名老者?”
人们听出来,皇帝还要追究洛阳县的怠职过失。
“还有,洛阳宫禁卫营地可不是菜市,营中逃入三名部曲,难道他们没有察觉?朕想知道,洛阳宫禁卫是因松懈而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如果因营务懈怠而不知,那么这个禁营头目不能再干了。
如果不是因为营务懈怠,那是因为什么?一个太监便可以指使洛阳宫的禁卫,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阻挠县府抓人,这是什么苗头!
皇帝下诏,以刑部尚书刘德威为钦差,御史大夫萧翼、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为副,即刻起程去洛阳督察此案,务将皇帝刚刚提到的所有疑问通通查清!
三人领命起身,知道这一次,金徽皇帝不将此案挖个底掉绝不会放手。
皇帝不细说,三人也清楚自己此行的侧重,这是让他们连人命案子、带洛阳县、还有洛阳宫禁卫一起严查!
因为一件普通县民的命案,长安一下子派出三位三品大员,还有文有武,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看了洛阳县有关案情的具报,皇帝如果什么也不问,估计也就是斩杀三个徐府的部曲了事,但被皇帝简单一问,事情立刻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西内苑里,居住在大安宫的太嫔徐惠,在傍晚的时候也得知了消息,她当时便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看到兄弟徐韧,被洛阳县的衙役们五花大绑地押赴刑场。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我兄弟根本没这个胆子!”她喃喃着,在宫院的花园边,对侍候她的一老、一少两位宫人说。
恰巧纪国太妃韦泽从另一边走过来,对她道,“妹妹,这事不好办了。我听说陛下派了三位钦差去洛阳,专为查你兄弟的这件人命大案!”
徐太嫔不禁眼眶潮湿,“姐姐,不是我兄弟的案子……是他的部曲。”。
韦泽说,“刑部刘大人的手段谁不知道?陛下点名让刘大人出面,一定不是为了那几个部曲,单是部曲的话,由县里杖杀也就是了,说不定刘大人便是冲你兄弟去的!”
徐惠的出身比韦泽好,至少不像韦泽,韦泽是以先朝犯妇的身份进入秦王府,然后再从宫婢做起。
至少徐惠还属于良家之女,以往在贞观皇帝跟前,徐惠也比韦泽得宠,此时的纪国太妃才四十几岁,做了太妃也不忘在姐妹之间比较。
她叹了口气,对徐惠道,“你这个兄弟也真不让人省事,哪像临川公主……你看她多懂事!陛下已封她作长公主了,”
徐惠道,“姐姐,你给出个主意,我如何才能救一救我兄弟呢!我不信这是他指使的,他只知道玩,一定是被屈枉了!”
“屈枉他了吗?最好是屈枉了,不过我早想与你提个醒,你那个兄弟有些太招摇了!一个小内侍就敢在洛阳城中营建府第,而此时也不是先皇在世、妹妹得宠的时候了,眼下可是金徽天子!妹妹你以未生皇子的身份、还能居住在大安宫,已经是陛下开恩了,你可敢去求陛下?姐姐担心你不去还好,不然陛下震怒,恐怕连大安宫你也住不得了!”
“那……那我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可行?谁都知道皇后娘娘心很好的,”
韦太妃口中“哧”了一声,对她道,“皇后不召见,你怎么去?这可不是以前了。我听说陛下因为你兄弟的事,在朝堂上发了雷霆之怒,皇后不向着皇帝还会向着你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太嫔?姐姐劝你凡事还是慎重些,万一搪突了,别再使陛下迁怒到大安宫。到时我们这些太妃们,自可出京到儿子封地上去,可你怎么办!”
看着徐惠失了主张的样子,韦太妃叹气道,“兴许,当初你出宫去感业寺就好了,你兄弟也不致于因为有倚仗而放荡,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灾祸了。”
徐惠听了,忍不住哭了,“姐姐,我是不会出去的,我都抱了宁可给先皇殉生葬的心思,也不要出宫,像落叶那般飘零!”
韦泽语气软了软,“唉,你去试试吧,不过皇后以前是瑶国夫人的时候,就敢折先皇的面子,你去撞撞运气吧……”
……
太极宫是长安城第一宫,有殿、阁、亭、馆三四十所,处处富丽堂皇。
宫内有东海池、南海池、北海池三大片湖水,午后,柳玉如便带着姐妹几人在东海池上泛舟,傍晚时还游兴未尽。
东海池位于太极宫北部,湖面开阔、湖水清澈,岸上亭台错落,南岸左边有凝阴阁,右边有望云亭,绿柳红廊,景致十分怡人。
她们在游船上,顺风时能听到玄武门上禁军操练之声,但听起来也是隐隐约约的,可见太极宫规模有多大。自甘露殿往北,这里全部属于“后寝”。
对于刚刚从东宫迁入太极宫的这些女人们来说,这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柳玉如也没有感觉到长生殿怎么低潮,她认为即便有一点点潮,也是由于临近三大海池的缘故。
长生殿是她和皇帝二人的寝殿,华清宫、大明宫、太极宫里都有长生殿,长生殿专指帝、后的寝殿,而其他各妃都有自己的殿室。
巨大的画舫上有太极宫宫妇摇船,船尾有二十名女乐手演奏丝竹之乐。
东海池,水面上虽有因夏风而起的层层波浪,但船仍然很平稳。
船上除了宫妇、乐工便是这姐妹几个人了,没有外人,她们一边玩,一边很自在地说话,也不像正式场合那样拘泥。
贵妃谢金莲不知怎么的,又提到了她一直很烦心的事,谢金莲说自从一入宫,她就丢了三个最有力的帮手,一个是永宁坊管家高白,一个是菊儿,一个是雪莲。
宫里面管事的都是宦官和女官,高白一家就不能进来了。
“柳姐姐,我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心不够用。”
其他人就笑谢贵妃小家子气,“管什么的宫官没有呢?还用你操心。”
谢贵妃说,“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家当,这么多的人,每天这么多的开销,本妃又不能一时看遍各处,总有些不大放心!”
有人取笑她道,“你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大唐的什么不是我们家的,难道每日都要你天南地北地看上一遍?”
她们移船靠岸,发现岸上已经有人在等候她们了。
来求见皇后的正是太嫔徐惠,徐惠没敢惊动皇后,就在岸上耐心地等她们玩够了上来,这才上前相见。
令这些人惊讶的是,这位徐太嫔只有二十六、七岁,比丽蓝、苏殷还小,身边只跟着一老一少两名宫人。
双方就在凝阴阁互相见礼,上一次出放太极宫宫人时,几位太妃都来求见过柳玉如等人,只有这位徐惠太嫔今天才头一次来,皇后知道她一定有事。
按一位太嫔来说,徐惠年纪小到令皇后等人意外,她人如谢金莲,相貌和个头也相仿,虽然算不上多么令人过目不忘,但一开口,立刻让人感觉到她同谢金莲的不同。
谢金莲原来只是牧场村一位村姑,肚子里没什么文墨,人是好人,但说话总是给人以酣直之态,有时还会讲出白字来。
而徐惠则不同,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人,言谈极为得体。
即便如此,徐惠同谢贵妃站在一起,在气质上已不可同日而语,她比不过谢金莲了。原因很清楚,两人一个是前朝之嫔、一个是本朝贵妃,心境早就不一样了。
徐惠说到了她的异母兄弟,也就是在洛阳宫犯了事的徐韧。皇后这才第一次听说徐惠这个兄弟居然是太监,而且刚刚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