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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陆执眼尖地看到几人几马正在不远处徘徊,对身后众人喜道:“我们的人在那里。”
远处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翻身上马,轻踹马腹朝着陆执几人奔来。
陆执扫了一眼来人,觉得有些眼生,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冲为首的黑衣汉子笑了一笑,算作打招呼了,黑衣汉子驰马到人前停下,抱拳道:“辛苦你们了。”
话音未落,那黑衣男子忽然抬臂,几片金叶子迎面而来,陆执俯身一避,耳边传来几人的惊呼声,随即是重重的坠马声。
陆执余光瞟了楚治一眼,见他并未中了暗器,这才有些放心,感受到刀风往自己身上袭来,陆执抱着马脖子翻身下了马,一个滚地,手中的刀已划破了那黑衣汉子胯下的马腹。
马嘶声不绝于耳,陆执迅速拉下马背上的楚治,往一旁的树林里钻了进去。
树林杂草丛生,灌木丛更是遍布面前,走了几步已无路可走,见身后的人追来,陆执发狂般地将刀往草丛中砍去,拖着楚治往树林深处去。
腿上、手上到处被荆棘划伤,两人却咬着牙,闷不吭声地往里走,陆执见树砍树,草挡劈草,因为用力过度,虎口早已裂开,血沿着剑柄一路流到草上。
越走越里,身后的人终于追不上自己了,可是陆执也迷路了,根本不知道哪个方向是进林的,哪个方向又是出林的。
焦头烂额的时候,楚治闷哼了一声,险些一头栽倒,陆执这才注意到楚治的不对劲,脸色惨白,额头又是虚汗累累,整个人冰凉冰凉。
“你怎么样?”陆执忙扶他坐下。
楚治抖着发紫的嘴唇说出几个字来,“我……我想……水。”
“我到哪里去给你找水喝?”陆执为难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头解下酒袋递过去道,“我只有酒,你将就些吧。”
见楚治接过去喝下,这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诧异道:“你并没有中那人的暗器,怎么会有中毒的迹象?”
“上囚车前,庆王逼我吃了一粒药丸。”楚治痛苦地吸了口气道。
陆执愤愤地垂了一下地面,骂道:“这庆王着实可恶,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我就说这定是个陷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若是被抓住,那庆王又有了我们的一个把柄了。”
楚治听他抱怨,也心有内疚,此刻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想到自己已经处于垂死边缘,有些话也只能托付给眼前的人了。
于是转首问道:“敢问壮士与逆子楚沉夏是什么关系?”
陆执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方才为了救自己,连命都豁出去了,怎么可能与楚沉夏有仇?楚治苦笑了一声,没有放到心上,恳求道:“我有些话想托壮士转告逆子,可否麻烦壮士?”
“不行,我不能帮你转告。”陆执正色道。
楚治见他如此认真的拒绝,不由得愣住了,临终前的话他竟不肯转告,难不成真如他所说,他与楚沉夏有仇,否则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你想说什么就写下来,我自会转交给他。”陆执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楚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忙连声应下,撕下衣袖沾着身上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写了起来。
写到后面,竟有些哽咽,泪水也忍不住掉下来,怕泪水花了刚写的血书,忙用力揩去,忍着情绪快速地写着。
一封遗书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一件外衣,楚治仍然觉得还未写够,接过陆执递过来的白布,楚治一面感谢一面接着写。
血不够,就沾着地上的泥水写,做官的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人眼中不足以称道的事,可他从未后悔过半分。
八年来,他一直在为心中的那个疙瘩努力,混进官场,为庆王做事,到处搜集证据,只为有一日能还他最亏欠的孩子一个清白。
楚沉夏入狱的那回,他心中焦躁难安,往昔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那几日他每夜每夜睡不着,暗暗发誓,这回,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将楚沉夏救出来。
他做了这么多,为的不都是楚沉夏吗?可楚沉夏始终待他如仇人,甚至比仇人还不如,楚治宁可他日日到自己面前来闹来哭,就算气愤地指着鼻尖痛骂自己也好过他这八年如一日的不闻不问不语。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楚治将布条整理好交给陆执,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带着免得我拖累了你,反正我也快死了。”
陆执没有走,没有表情地看着他道:“我不能走,除非你死了,否则我是不会走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是一定要把你带出去的。”
“我夫人还好吗?”楚治忽然站了起来,竭力让自己挺直脊梁,以免看起来狼狈。
陆执看了他一眼,转而扫视了着周围道:“很好,我们往西走。”
手中的刀忽然被人抽走,陆执下意识地回头,却见那刀已穿过楚治的腹部,他摇晃了两下,就倒了下去。
方才一直镇定的陆执顿时慌乱了起来,忙跪在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气息,抖着手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能带你出去就能带你出去!”
楚治呼了口气,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没头没尾地说道:“将死之……之人,何必……必……浪费……”
陆执想要将他背起来,去被楚治抬手拒绝了,见他吃力地举起酒袋喝了一口酒,却吐出好几口血来,目光不由得一紧。
楚治深吸了口气道:“你走之后,一定要派人将我的尸体带回去。”
陆执一愣,楚治顿了顿又说道:“这样……这样,他们才不会降罪到我妻儿……妻儿身上。”
楚治见他没有反应,用尽了所有力气拽住了他的袖口,目光里满是哀求地说道:“告诉他……告诉他……我对不住沉毓,但……但对得住……对得住他。”
直到陆执点头应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手,半仰的身子终于往后倒去,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
陆执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仲了片刻,才抓紧了手中的白布,紧紧闭眼掩去目光中那一抹沉痛,翛然起身往西边的灌木丛奔去。
第八十八章 提刀入府()
转眼已是六月底了,太阳竟是这般毒辣,楚沉夏路过一家蜜饯铺时,又想起了沉毓最爱的青梅干,当下没忍住,请几位老人稍等片刻,迅速地买了一些青梅干出来。
分给几位老人吃,老人们却推脱说太酸,没有拿,楚沉夏也没有强求,小心拿在手中。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建康城中驶去,楚沉夏掀开车帘一角,街上依然如从前那般熙熙攘攘,只是心口始终觉得沉闷。
东宫门口,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问道:“车内是谁?”
车夫将车帘掀起,今日值班之人竟是陆执,楚沉夏定定地看着他,陆执不知怎的忽然移开了视线,眼眸中是说不清的神色。
楚沉夏觉得诧异,索性跳下了马车,站到他对面,偏头看向车内说道:“这几位老人便是那渔女和其丈夫的家人。”
陆执眼中的神色没有下去半分,反而更浓重了,嘴张了几次,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这个样子分明是有事,而且脸上的为难分明是说与自己有关。
楚沉夏不解道:“有事吗?”
陆执目光一震,竟有些被惊到,踌躇再三,还是说道:“你去问殿下吧。”
楚沉夏回了一声“好”,又爬上了马车,他总得先安顿好这几位老人不是,车帘放下的瞬间,他又捕捉到车外那人奇怪的脸色,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他和陆执是东宫中唯一两位不需要通报就能随意进入殿内的人,待他安顿好老人进殿时,发现陆执也在。
刘衍看到他进来,目光沉痛地看着他,相较于陆执复杂又奇怪的眼神,楚沉夏倒觉得刘衍的目光舒服多了。
楚沉夏见他二人始终看着自己不语,怔了一怔才行礼道:“殿下,渔女的家人我找着了。”
“嗯。”刘衍淡淡吐出一个字,眼中的沉痛并没有因此而消下去半分。
楚沉夏笑了一声,说道:“我也不必留在那里娶妻生子了。”
那两人竟是无动于衷,楚沉夏渐渐收回笑容,正色道:“殿下,可是琮简那边出了什么差错?皇上已将他官复原职?”
刘衍摇了摇头,楚沉夏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殿下明说。”
“你……”刘衍说了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眼中的沉痛一转变为了不忍和同情。
楚沉夏捕捉到这一神色,心口猛地一震,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是我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刘衍点了点头,扶着桌案起身,走至他面前道:“几日前你父亲当年买官一事被发现了,父皇令六弟从旁协助审查。”
楚沉夏听说是几日前,想着时间还早,思量了片刻问道:“那案件进展如何?卖官的人又是谁?此次主审可是陈阙?我父亲认罪了吗?”
刘衍听他问了这么多问题,重重叹了一声,侧过脸,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来:“那些都不重要了。”
“殿下此话何意?”
“几日前案子就判了下来,你父亲死罪难逃,即日便被押送至刑场。”刘衍始终偏转过头,似是不敢对上楚沉夏的眼睛。
“轰”地一声,仿佛一道炸雷炸在楚沉夏心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刘衍又接着说道:“我和若渝还有陆执,想到了劫囚,当日,也确实劫囚成功了。”
楚沉夏听至此,却不敢露出半分喜意,觉得他必是还有后话,果然,他又接着说道:“陆执截下你父亲后便去了祁山,那里有我安排的人,原本是打算将你父亲由我安排的人送到青州去。可是没想到,不知道是消息走漏了还是有内奸,那几个等在祁山的人竟然对陆执和你父亲起了杀心,穷追不舍,将他们逼进了深山。”
刘衍用余光看了一眼楚沉夏,见他还未出现什么过激的神色,微微吸了口气,接着讲道:“陆执和你父亲虽逃过杀手,却在深山里迷了路,你父亲毒发,竟是上囚车前被六弟逼吞了毒药,他见自己体力所剩不多,也不想连累陆执,便自杀了。”
“你母亲……”刘衍说到这里,嗓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将楚沉夏吓得不轻,急声问道:“我母亲如何?”
“没……没事,你母亲很好,被你外公带走了,走之前听说是将宅子卖了,家中的奴役也一应遣散了。”
楚沉夏握紧手中的拳头,骨头声“咯咯”作响,那边陆执朝他走了两步,将手上的一个盒子递给他,解释道:“那日他写了遗书,托我转交给你。”
楚沉夏接过去,取出其中看起来十分狼狈的衣衫,眉心一皱,触碰着这衣衫,他似乎能想象到父亲死前是一副如何凄惨的画面。
楚治在衣衫上写道:
逆子沉夏,八年间从未回家,也从未再唤我一声父亲,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也从未正眼看我一眼,为父深感悲痛。
我八年如一日的在官场中厮混,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当初弃商从政的行为,尤其是买官一事,但如今,我也遭到了报应。
你弟弟沉毓的案子,你不服气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也收集了不少证据,都是官场中一些官员的罪证,也许将来对你为沉毓翻案有用。
东西我藏好了,你自己去找,还有你母亲,想到她又要经历一回生死离别之痛,内心便如刀绞,你务必要照顾好你母亲。
为父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求你与你母亲这一世能平安度过。
陆执见他拿着布条的手抖得厉害,没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咽了咽口水,说道:“你父亲走前,还有一句话托我……”
话未说完,楚沉夏已侧过脸看着他,陆执对上他可怖的表情,不由自主得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我对不住沉毓,可从未对不住你。”
楚沉夏双目猩红,整张脸紧绷如弦,不敢想象紧绷的弦放松后会弹出多大的力量,刘衍有些担心道:“沉夏……”
面前的人猛地转身,动作之快,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好在刘衍早就有心里准备,虽不防备他这一动作,但自己的身体反应也是颇快,叫了一声“陆执”,两人便合力将楚沉夏拦下了。
“你想去干嘛?”刘衍只觉得额间布满冷汗,不由得更加紧张了。
楚沉夏说了一句令两人不怎么意外的话,“杀人。”
“不,你不能去,六弟府的侍卫虽没东宫的严,但也不是那么好闯的。”刘衍见他走了两步,忙伸出一只手拦在他面前。
楚沉夏眼眸中的火光忽然窜了起来,几乎是暴怒着吼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