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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来就对了!”郭信闻听,立刻连连摆手,“当时形势危急,敌我难辨。我家公子曾经下令,无论来得是谁,只要不是当地人,全都视为敌军。县尊大人您如果真的来了,咱们之间的误会可就大了!”
“那是,那是!”县令孙山抬起手,擦了几把冷汗,强笑着附和。
好歹也在绿林道混过,又精熟官场诸多规则。前一段时间有人冒充绿林好汉进攻联庄会,他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只是当时选择了坐山观虎斗,懒得出面给自己招惹麻烦而已!
所以如今其中一头老虎取得了完胜,他就必须承受对方的滔天虎威。反正郭荣这头老虎早晚都得离开,只要老虎一走,这定县及其周围百里,就又成了他孙山的地盘,他就可以继续关起门来作威作福!
本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心思,无论郭信说的话好听难听,是信口胡吹,还是借机敲打,县令孙山都顺着对方附和到底。把个郭信弄得半点儿脾气都没有。转眼穿过了山谷,又爬上了一个横在路右侧的陡坡,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战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紧跟着,喊杀声铺天盖地,“杀啊,弟兄们加把劲儿。杀光他们,一个都别放过!杀——!”
“饶命——!”县令孙山两腿一软,再度瘫倒于地,大声乞怜。与他同来的定县官吏,以及若干衙役、帮闲,也是个个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关门打狗,如假包换的关门打狗!怪不得郭荣先前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原来心里憋着要关起门来算总账的念头。在这联庄会的地盘上,他把大伙砍了,随便找个坑一埋。然后直接将罪责推给那些假冒的山贼。有杨重贵在旁边帮他背书,孙节度即便不相信,也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又怎么可能冒着同时得郭、杨、折三家的风险,替大伙出面讨还公道?
“诸位不要惊慌!今天恰巧是出大操的日子,是我家公子的结义兄弟赵匡胤和郑子明正带着联庄会的壮丁操练战术。想是公子他出来于迎接杨将军时过于匆忙,没来得及通知到二爷、三爷他们!”侍卫郭信的声音由近在咫尺处传来,听在大伙耳朵里,宛若梵唱。
“你,不,不,不杀我们?”县令孙山迟疑着抬起已经磕出血的头,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一路上,情势始终忽起忽落,令他现在整个人对外界信息都失去了判断力。索性把自己视作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是切一刀还是乱刀剁个零碎,全凭持刀者的心思。
“杀你们干什么,后面那些强盗,又不是你们派来的。我家公子早就审问得清清楚楚了!”,郭信不屑地撇了下嘴,伸手从地上将其强行扯起,“行了,小心给人看见。好歹你也做过一阵子绿林豪杰!我家公子素来恩怨分明,懒得装样子。他虽然恼恨你们最初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幽州韩家帮忙,却没想着将你们全都赶尽杀绝。你们现在听到的喊杀声,真的是在练兵。如果不信,大伙再往高处走一些,应该能看清楚!”
“多,多谢,多谢郭,郭兄释疑!”孙山听了,已经吓得快要迸裂开的心脏,终于又缩小了几分。借着郭信的拉扯从地上爬起来,半信半疑地朝更高处走去。
其余官吏、差役和帮闲们,也怀着一肚子忐忑往山顶上爬。只希望能看清楚喊杀者的真正来意,死也死个明白。不多时,整座小山都被他们踩在了脚下。转动脑袋朝声音的来源处张望,只见两队身穿暗黄色土布衣衫的庄丁,一左一右,正在呐喊着朝山背后的某个竖满了稻草人的地段发起攻击,隔着七八十步,忽然有人用力挥动了一下角旗,紧跟着,刺耳的竹笛声响起,数以百计的羽箭,伴着笛声黑压压腾上了半空。
“噗、噗、噗、噗、噗、噗……”还没等众人来得及喝彩,羽箭已经从半空中直扑而下。如冰雹般,砸在稻草人阵地的前半段,将阵地中央的靠前的十数只稻草人儿,全都给射成了刺猬。
那两队庄丁,却是脚步毫无停顿,继续卯足了劲头朝稻草人阵地猛冲。又向前跑了大概二十余步,竹笛声再度响起,第二轮羽箭再度伴着竹笛声凌空射入稻草人儿阵地,给阵地中增添了更多的刺猬。
“这,这是羽箭覆盖!”好歹也是做过绿林头目的人,县令孙山多少能识得一点儿货。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夸赞。“这,这也太利索了!我,我县中的乡兵,都,都没这么利索!”
“怪不得几支盗匪,全都有来无回!”
“就是,就是,郭公子不愧是将门虎子,炼得一手好兵。”
“一个篱笆三个桩,赵公子和郑公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
既然喊杀声的目标不是自己,众官吏的胆气顿时就回到了身体内,说出的话也瞬间有了条理。
他们看得很清楚,正在演练的两支庄丁队伍规模都不算大,每支也就一百二三十模样。可这两百五六十人,在跑动中射出来的羽箭却宛若狂风暴雨。甭说同等规模的乡兵,即便规模超出他们一倍,骤然遇上,也得被打得抱头鼠窜。
正赞不绝口间,背面山坡上的两支庄丁队伍,已经又朝前跑了二十几步,再度于竹笛声的指挥下弯弓放箭,打得对面阵地稻草乱飞。紧跟着,大伙忽然将造价不菲的桑木弓朝地上一丢,抬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斧。
“呼——!”几百只短斧,借着奔跑的速度,被庄丁们砸向了同一区域。宛若一道利刃组成的瀑布从天而降。
斧头落处,瞬间烟尘大起,金铁交鸣。转眼烟尘被山风吹散,再看那稻草人阵地,正中央处,已经向内塌陷了半丈有余。铁斧覆盖范围内,二十几个草人全都倒伏于地,被砍了个七零八落。
“这,这,这……”一阵刺骨寒意从脚下涌起,将县令孙山冻得舌头发木,赞颂的话迟迟说不成句。
好在自己当日听了师爷的话,果断杀了县尉刘省灭口。否则,按照刘省的怂恿派人扮作山贼来攻打李家寨,恐怕手下的一众心腹,全都会变成眼前那堆儿烂稻草模样!
在这混乱之地,手底下没了心腹,自己还当什么狗屁县令?甭说震慑不住县境内的大小豪强,就连本家叔叔孙方谏那里,恐怕地位也会一落千丈。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别人带着亲信,前来县衙交接官印!
“不成,不成,训练时间还是太短了些,动作不够整齐,斧头的攻击范围也太大!”唯恐孙山等人受惊的力度不够,郭信的声音再度于近在咫尺处传来,字字句句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要是换成最早受训的那一批,根本不用人指挥,只要距离到了,立刻齐齐出手。哪怕对面站得是金刚罗汉,也得给砍成一堆烂泥!”
第二章 风云 (七)()
第二章 风云 (七)
这还不算是最精锐的,郭荣手头,还有更厉害的一批?
刹那间,孙山和他的麾下爪牙们,就觉得各自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眼前正在操练的两队兵卒,在他们看起来已经是绝对的精锐。倘若突然发难,足以在半天之内端掉定县城。而比这两队精锐还要更精锐的兵卒,那得厉害到何等模样?定县的守军挡得住么?孙节度身边的内卫衙兵与之比又如何?好在大伙当初得知姓郭的拿下李家寨之后,就果断停了手。否则,一旦彼此之间怨仇越结越深,姓郭的亲领大军杀上门来,阖县文武,谁又有本事去挡那百斧临身?
抱着上述想法,众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愈发地小心翼翼了。唯恐被郭荣手下的人故意寻了错处,新账老账一起算。其中还有个别极为聪明者,数着手指头算了几遍郭荣等人抵达李家寨的时间,心中喟然长叹:“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们就将一伙软脚庄丁给练成了百战精锐。若是这三个人回到郭威帐下,且被委以重任,这天下,恐怕用不了太久又要风云变色了!”(注1)
正愣愣地想着,山坡上,忽然又传来一声悠长长的号角,“呜——!”。宛若冷风般,一下子就钻进了人的心底。
众人连忙凝神再看,只见两支庄丁队伍忽然彼此靠近,合二为一,由横转纵。紧跟着,所有庄丁手中兵器全变成了钢刀,向前、向左、向右斜挥!整个队伍,宛若一条巨大蜈蚣般从先前被铁斧砸出来的缺口冲了进去,所过之处,银光闪烁,再无站立之敌。
这就是最后的杀手锏了,即便对手不是一群稻草人儿,而是如假包换的精兵。在挨了羽箭多次覆盖和重斧飞剁之后,也未必能支撑得住。那孙山等人已经被刺激得神经有些麻木,嘴巴张大,口水淅淅沥沥淌了满大襟都是。除了在心中偷偷庆幸自家逃过了一场必死之劫外,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
比孙山等辈先到了小半柱香时间的杨重贵,却从这场短小精悍的战术演练当中,看出了更多的门道。不待演练宣告结束,就将目光从“战场”上收回来,转向面有得色的柴荣,笑着夸赞:“郭兄真乃盖世奇才,炼得一手好兵!早知道你已经有了自保之力,小弟我又何苦千里迢迢跑上这么一遭?”
“杨将军过奖了,这都是糊弄外行花架子,真正遇到的百战精锐,未必能支撑得住!”柴荣笑了笑,谦逊地摆手,“郭某兄弟三个先前深陷不测之地,四下里虎狼环伺。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拿出全部本事来练兵自保!杨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天来,我兄弟三个几乎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就希望能把你早点儿给盼过来!”
“花架子?郭兄是不是过分自谦了?”杨重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而笑,“如果你麾下这群弟兄全是花架子,那天底下恐怕有近半数兵马都成了纸糊泥捏之物!要我看,这四下里虎狼虽然多,又能奈你何?切莫说某些人总得要点儿脸面,不至于做着大汉国的官儿,却公开派遣麾下大军替幽州办事。即便他真的豁出去了,派遣麾下精锐兵马来战,对占据了地利、人和的郭兄而言,恐怕也只是块磨刀石尔!等刀子磨快了,郭兄自然会带着兵马扬长而去,让他们连追杀的勇气都生不起!”
如果说二人今日刚刚见面之时,他那句:‘即便杨某不来,以郭兄的本事,过些日子也可以带领手下弟兄杀回汴梁。’还属于刻意恭维。此际再提起类似的话,则属于完全发自内心感慨。
在他看来,县令孙山等辈,甭说能威胁到柴荣的安全,连让对方皱一眉头都不配。而孙方谏、刘楚信、高彦晖等地方诸侯,也不过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暂且凭借麾下人多势众,还能勉强将柴荣压在深山中不敢移动分毫。待时间一久,实力此消彼长,还说不定最后谁收拾了谁!
“不是郭某自谦,如果真的有半年时间让我兄弟三人在此偷偷练兵,粮食和兵器也供应得上,也许还真的有希望达到杨将军给出的目标!”能感觉到杨重贵话语里的惺惺相惜之意,柴荣想了想,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补充,“可现在,弟兄们训练毕竟欠了些火候。并且不瞒杨将军,如此练兵之法,消耗甚大。光是凭借临近几个庄子、堡寨的产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养不起太多精兵!”
“你是说钱粮接济不上,是么?”杨重贵微微一愣,饶有兴趣地追问。
“杨将军出身于累世将门,应该知道郭某所言非虚!”柴荣笑了笑,轻轻点头。“练兵之事,最为糊弄不得。每天吃多少饭,就能炼什么样的兵。也就是杨将军来得及时,再晚几天的话,倘若还想要维持眼下这种训练程度,郭某就只能带着弟兄们去攻打县城了!”
“你……,你可真敢说!”杨重贵听得又是一愣,眼前瞬间显现出县令孙山那幅孬种模样,哭笑不得
“事急从权尔!相信孙节度过后也能理解郭某的苦衷!”柴荣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认真说道。
如果此言当真,对方可不是一般的胆大。刹那间,杨重贵看向柴荣的目光里头,又多出了许多赞赏。
有想法,有勇气,更难得是,还有能给想法和勇气提供支撑的本领。说话做事,丁就是丁,卯就是卯,绝不乱和稀泥。对庸碌无能和奸佞宵小之辈,也丝毫不假以辞色。
杨重贵自问算是一身傲骨,可几年官场打滚儿,身上的许多棱角都已经被磨平了,说话做事远不像刚刚出道时那样头角峥嵘。而郭荣年龄虽然比他大,此时的模样,却依稀有点像他当年刚刚出道时,骄傲、干净、耀眼,足以让周围的许多心中怀着龌龊想法的家伙自惭形秽。
俗话说,物以类聚。杨重贵看着柴荣极为顺眼,柴荣看向杨重贵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