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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份基业交给杨重贵。作为呼延当家的亲兵,他们当然也只能跟着去,前路根本不能由自己来选择。
“不必客气,首先是他身子骨足够壮实,否则,我未必能救得了他。”宁子明朝窗外看了一眼,淡淡地摆手。
用药罐拔出体内淤血,在旁观者看起来也许简单。对于作为大夫的他而言,却不异于一场生死恶战。虽然侥幸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可整个人也被累得筋疲力竭。根本抽不出任何多余精力,去计较对方拿不拿得出回报。
一直在给他打下手的杨重贵,也累得几欲虚脱。头上新换的布帽,身上新换的外袍,连同脚下的软布靴子,都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然而杨重贵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就拱着手向宁子明施礼,“宁兄弟真乃奇人也!如此神技,习得其一,便可全天下横着走。习得其二,便足以笑傲公侯。若是军中有人能随时施展此技,则每战之后,不知道多少条性命能得以保全,被当成万家生佛也不为过。”
“杨大哥过奖了!雕虫小技,虽然看似神奇,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宁子明笑了笑,侧开半步,以平辈之礼相还。
对方不擅长阿谀奉承,所以几句临时搜肠刮肚拼凑出来的好话,听在耳朵里头却生硬无比。即便以宁子明的稚嫩,都能立刻猜测得到,接下来,此人恐怕必有所求。
果然,杨重贵把一套场面话说过,立刻转向了正题,“不知道宁兄弟今后有何打算?汴梁虽然富庶,却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容身之所。若是宁兄弟不嫌弃的话,我杨家所在的麟州,倒是愿意虚位以待。别的不敢保证,只要宁兄弟肯去,以前种种,再也没人会提起!即便偶尔有一两个不开眼的佞幸贪功,以我杨家的实力,也定能护得宁兄弟高枕无忧!”
“多谢!不过,杨兄请准许我再考虑几天!”宁子明愣了愣,非常快速地给出了答案。
话虽然说得极为委婉,但其中拒绝的意味,却已经呼之欲出。杨重贵听得微微一愣,脸色微红,眼睛迅速开始张大,“宁公子莫非已经有了去处?你别怪杨某多嘴,泽州虽然好,终究距离汴梁太近了些。而郭公子之父,据杨某所知,对朝廷极为忠心!”
有些话,他不必说得太明。对方听了之后,应该能领悟得透。大晋国早已人心尽失,根本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而常思也好,郭威也罢,都是刘知远的老弟兄,跟刘知远之间的情分决定了,他们轻易不会与小皇帝刘承佑对着干。相比之下,坐拥麟州的杨家,和与杨家联姻的折家,反而独立性更强一些。只要不是公开造反,想庇护一两个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人轻而易举。无论是谁当皇帝,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对朝廷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前朝皇子,而去冒将两大重要边镇一起逼向辽国的风险。
效果也正如杨重贵的期待,宁子明迅速从这一段话语里,领悟到了全部隐藏涵义。但是,他却笑得愈发从容,双目当中的光芒也更加坚定,“多谢杨兄收留,但宁某以为,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走为好。趁着现在还年少,即便经历些风浪也不会失去了锐气。哪天若是真的无处安身了,一定会想到杨兄今日的邀请。就是不知道届时,杨家的麟州,还能否给宁某腾出来一个开医馆的地方?”
“当然可以!杨家随时恭候宁兄弟的大驾!”杨重贵昂起头,答应得毫不犹豫。内心深处,却隐隐涌出了几缕酸涩的滋味。不太浓,却也足以令他放弃跟对方进一步结交的打算。
“如此,宁某就先谢过了!”宁子明退开半步,长揖及地。
如果是半年之前,杨重贵做出同样的邀请,他也许会为之怦然心动。然而,现在,他却不想再托庇于任何人,包括曾经保护了他多时的常思。
别人给的,终究是别人给的。
既然能给,也能随时拿回去。
他需要的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脚下这片土地,恰恰提供了这种可能!
起风了,云气翻卷,幻做漫天龙虎。
第三章 收获 (一)()
第三章 收获 (一)
“这副药您先照着方子连吃三剂,然后再来一次,我根据病情变化进行增减。您这个病,关键在于调养,而不是吃药。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又害无益。至于您老先前提到的补品,再金贵的补品,实际上都不如每日按时清粥小菜!”放下毛笔,趁着刚刚开好的药方在阳光下晒干的功夫,宁子明非常细心的提醒。
“哎!,哎!郑三爷您说得是,小老儿回去之后,立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补品全都扔到阴沟里头去!”一位花白胡子的患者连声答应着,快速抢过药方,宝贝般揣在了怀里。
另外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满脸堆笑:“三当家,我的好三爷,可轮到我了!小老儿为了找您看病,坐着马车整整跑了两天一宿!好不容易到了山外头,却又……”
“您先把左胳膊放在这个枕头上,让晚辈给你号号脉!”宁子明和颜悦色打断,心中却苦水宛若泉涌。
自打将呼大当家从鬼门关前拉回人间之后,他就彻底坐实了“神医”之名。李家寨周围十里八乡的百姓,只要遇到稍微麻烦点的疑难杂症,全都坐着马车、毛驴儿往他这里跑。甚至更远一些定县、易县、雄州,也有不少有钱人家的老汉,冒着能将人晒出油来的秋日朝李家寨赶。
结果他这个联庄会的三当家,每天用在处理庄务和操演兵马上的精力和时间,还没有用在给人看病上一半儿多。并且几乎是每天都要耗到夕阳西下,才有机会停下来歇一口气儿。
今天很显然又是一个忙碌的日子,宁子明坐在屋子里朝外望去,前来问诊的病患们,已经从正房门口一直排到了大门口。并且大门之外,还不停地有祈求声音传进来,请已经排在前面的人加快速度,不要耽搁神医的功夫,更不要耽搁大伙的问诊时间。
好在大部分病患的情况,都不算太复杂。在这三十岁就可以自称老夫的时代,许多难以治愈的恶疾根本没机会出现。所以宁子明凭借自己的“半水医术”,倒也能应对自如。只是日复一日的望闻问切,实在令人乏味得狠。有时候诊着诊着,他就开始神不守舍。手上机械地做日常的那些动作,嘴巴机械地说日常那些套路话,眼睛里的所有患者之名字和相貌,却渐渐没有了任何差别。
“没人了,你先喝碗水吧!”不知道机械地重复了多少次之后,正准备去“切脉”的手指,忽然触摸到一个温暖光滑的瓷面儿。
宁子明打了个哆嗦,眼神迅速恢复了明亮。这才发现,今天的病人已经全都诊治完毕了。自己手指所触,正是一个青灰色的瓷杯。杯子口处,隐约有一缕白雾萦绕不散,恰似他现在的心情。
“看什么看?又不是第一次遇见!”陶三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将杯子用力朝宁子明的右掌心一塞,转过头,如飞而去。此刻所展示出来的一身轻功造诣,恐怕连扶摇子看到了,都要甘拜下风。
“唔!”宁子明又愣了愣,望着陶三春迅速消失的背影,笑容渐渐涌了满脸。
春妹子似乎,也许,好像,喜欢上了自己。虽然还不太确定,却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得意。此刻的他,没有二皇子的显赫身份,也不再是需要人可怜保护的那个宁小肥。平生第一次完全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活着,活得最为真实,最为本我。
而这时候能赢得一个美女的芳心,似乎格外令他感到高兴。即便没有记忆中那段姻缘的碎片存在,他心头也会暖融融的,苏苏的,仿佛施展妙手将日光裁下了一段,偷偷地藏在了自己怀里一般。
“春燕春燕,两两相伴。衔泥垒窝,蹲巢孵蛋。非妾心急,春日苦短!”呼延大当家的破锣嗓子,很煞风景地在厢房里头响了起来,将宁子明好心情瞬间给搅了个稀巴烂。
这个粗胚,可不会吟什么“蒹葭苍苍”,更不懂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只要开口,就是最直接最粗俗的河北俚歌。
“孵蛋孵蛋……”
“呯!”一块拳头大的土坷垃,隔着院墙,准确无比地落入了厢房当中。
呼延大当家的俚歌被粗暴地打断,直气得两眼发红,梗着脖子大声嚷嚷:“没良心的野丫头,我这是在帮你,你知道不知道?!脸越白的人心眼而越多,你现在不抓紧机会跟他直来直去,非要跟他比心眼儿……”
“我自己乐意,你管不着!”又是一块土坷垃飞进厢房,紧跟着还有一声含羞带怒的抗议。随即,脚步声突然响起,又急速去远,院内院外,转瞬鸦雀无声。
“呼——”宁子明无可奈何地对着天空吐了口气,站起身,出门走向厢房。
呼延大当家的身子骨和恢复能力,都远远超过了常人。在被拔出体内的淤血之后的当天夜里,就恢复了神智。三天后,便能自己下床扶着院墙小步溜达。如今他既然已经能引吭高歌,就没必要继续留在医馆里头了。早日返回太行山,大家伙的耳朵好歹都能落个清静。
谁料还没等宁子明走到厢房门口,呼延琮仿佛早有预料般,已经大模大样地迎了出来。先拱手做了个揖,算是给救命恩人见了礼。随即,便将话头一转,笑着追问道:“怎么?嫌我刚才多嘴了?别人又不全都是瞎子,你们俩整天郎情妾意,难道我不多嘴,大家伙就全都看不见?”
“大当家误会了,宁某并非为此事而来!”宁子明笑了笑,轻轻摆手。
他数日前为呼延琮治伤,是看在杨重贵的面子上,与伤者本人关系不大。所以,双方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至于去年被呼延琮追杀的旧怨,随着呼延琮决定投奔杨重贵,也彻底失去了继续计较下去的意义。毕竟呼延琮并未亲手杀死他和他身边任何人,反而替他解决掉了居心叵测的李晚亭。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见宁子明言谈举止间,始终带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呼延琮迅速收起了笑容,“诊金的话,请且宽容些时日。待某家派人回山上交代一下,保证一文钱都不会少你!”
第三章 收获 (二)()
第三章 收获 (二)
“诊金就算了!”宁子明又笑着摆了摆手,感觉到自己后脑勺处有头发微微竖起。
跟呼延琮这种人,根本甭指望能以正常方式交流。别人都以粗鄙蛮横为耻,而呼延琮这个表面看似粗豪,事实上却无比精明的绿林大当家,却把江湖人身上常见的粗鄙与蛮横,当成了盾牌和盔甲,使得出神入化。一遇到风吹草动,就摆出幅我就是个不知道好歹的粗胚,我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无赖,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模样。让对手根本无从下口。
“那某家就多谢了!”呼延琮明明能看出对方眼睛里的头的郁闷,反而愈发将“盾牌和盔甲”使得密不透风。“某家在太行山上,光是嫡系部曲和他们的家眷,有两三万人呢。虽然说今后陆续都会搬去麟州,可想要在麟州重新安顿下来,恐怕开销不会太小。所以就不打肿脸冲胖子了!这份人情,且容某家今后再找机会回报!”
啰哩啰唆说了一大堆,内容却可以直接归结成两句话。要钱?没有!要人,人早就归了麟州杨家,也没有!
至于‘日后找机会回报救命之恩’云云,那也得找得到才成。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一辈子都欠着,谁也不能说咱呼延大当家赖账。
“人情就算了,你既然是跟杨大哥一起来的,宁某就没理由,看着你去死!”宁子明被说得发怒也不是,不发怒也不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直来直去,“如今既然大当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行山那边也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你。所以宁某就开了几个调养的方子,免费送给大家。您老只管拿回去后抓了药,慢慢喝。不用一直憋在医馆里,这对您的身体和心神都不好!”
说着话,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方拿出来,双手递到了呼延琮面前。
“这……”光算计着不能让宁子明拿救命之恩来要挟自己,却没算计到对方会直接下逐客令,呼延琮愣了愣,脸上一片滚烫。“那某家多谢二皇,宁兄弟费心了。小乙,你帮我把药方收起来。然后跟老刀他们一起去收拾行礼。咱们这次出来的时间的确够长了,该回去跟孟老二他们打个招呼了!”
后面几句话,完全是跟他自己的心腹亲卫说的。名字唤做“小乙”的亲卫大声回应了一句“是!”,走上前,劈手从宁子明手里拿过药方,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宁子明也不计较此人的失礼,冲着呼延琮拱了拱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