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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萧天赐先是本能地躲了一下,然后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谁,谁把你伤成了这样?四宝奴,谁这么大胆子?”
“大帅,迎战,赶紧召集皮室军迎战啊。敌人,敌人马上就杀到中军来了!”北面将军,兵马都监耶律四宝奴向前滚了数尺,伸出血淋淋的胳膊,大声警告,“精锐,来得全是精锐,您若是再不迎战,就,就彻底来不及了!”
“啥,你说敌袭,敌袭是真的,不是炸营?”萧天赐被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质问。“那你们为何不早点儿派人向本帅汇报军情?”
肯定是假的,八成以上是假的耶律四宝奴这厮最喜欢喝酒,一喝酒就胡言乱语……。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呐喊。告诉萧天赐,不要相信对方的话。中原兵马只敢守城,不敢野战。更没有勇气面对契丹皮室军……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汇报,却让他彻底坠入了深渊。“不是,不是炸营。大帅,真的是敌军偷袭。末将,末将真的没有骗你。敌军来得太快了,末将,末将连甲都没顾上披,就,就被他们杀到了寝帐门口。末将,末将能自己逃过来报信儿,已经属于万幸。怎么,怎么可能有机会派人向您汇报。”
第十章 易鼎 (十一)()
第十章 易鼎 (十一)
“什么?你胡说什么?”萧天赐勃然大怒,弯下腰,一把将耶律四宝奴从地上给拎了起来,“怎么可能不是炸营?汉人,汉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
“真的,真的不是炸营。末将,末将愿以人头担,担保!”耶律四宝奴被自家衣领勒得几乎无法呼吸,紫青着脸连用力摆着手。“宁可”被自家主帅萧天赐活活勒死,也“坚决”不肯改口。
“怎么可能!”萧天赐手一松,将已经濒临昏厥的耶律四宝奴,像丢垃圾般丢在了地上。
他拒绝相信对方所说的话,尽管他刚才清晰地听到了话中每一个字。作为一个曾经数次“进出”中原的大辽老将,他所熟悉的汉家军队,从来都不敢主动出城与皮室军作战。包括他所熟知的所有每一位汉家名将,杜重威、符彦卿、慕容彦超、高行周……
“大人,赶紧整军,整军迎敌啊!”一名姓马的幕僚实在看不过眼,横着冲过来,狠狠推了萧天赐一把,红着眼睛提醒。
“啊!整,整军!”萧天赐被撞了个趔趄,晃了晃,如梦初醒,”给我吹角,吹角,叫所有人都向我靠拢,向中军靠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下一个瞬间,号角声穿云裂帛,连绵不绝,反复折磨人的耳朵和心脏。中军帐里,包括萧天赐本人在内的所有将士和幕僚,都开始以最快速度顶盔掼甲,挑选兵器,准备跟来袭者殊死一搏。
毕竟是大辽国的皮室军,太祖耶律阿保机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很快,驻扎在营地核心位置的其他契丹将士,也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了过来,拎着兵器迅速向中军帐处靠拢。
见中军帐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而敌军却好像还需要点儿时间才能杀到自己面前。契丹军副帅,北面上将军,乙室部节度使萧天赐又恢复了几分镇定,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宣布:“半夜前来偷营,恰恰证明汉军没胆子跟咱们正面较量。儿郎们,大家伙儿加把劲,全歼这支胆大包天的汉军,冀州城定然不用再费任何力气就能拿下。拿下之后,人口财货所有人平分,一文钱都不用上交!”
“噢噢……”中军帐内外,欢呼声稀稀落落,没精打彩。
响应号角声赶往中军汇集,乃是出于对军律的畏惧和对荣誉的不舍。却不是出于狂妄无知。事实上,此刻大部分皮室军将士,都已经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四下里漆黑一片,谁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而聚集在中军帐附近的自家袍泽,满打满算都不会超过两千。并且这两千来弟兄,全都没有战马,只能徒步与敌军拼杀。这种情况下,能杀出一条血路脱离险境,已经是老天爷保佑。怎么肯能将敌军尽数全歼?
“我是说,洗城,看上什么拿什么,想杀哪个就杀哪个,永不封刀。”对手下人的表现非常不满,萧天赐又深吸了口气,扯开嗓子强调。
“噢,噢噢,噢噢!”欢呼声,比先前还要稀落。众皮室军将士拎着兵器左顾右盼,仿佛都在急着寻找逃命的正确方向一般。
“打起精神,给本帅……”萧天赐愈发感到失望,举起镶嵌者宝石的弯刀,第三次鼓舞士气。
没等他把一句话喊完,斜刺里,忽然又冲过来一个焦头烂额的身影,“副帅,副帅,快走!敌将厉害,敌将马上就杀到这里来了!再不走,就彻底来不及了!”
“萧密落,你休要乱我军心!”萧天赐勃然大怒,弯刀下落,直接按在了焦头烂额者的脖子上。“皮室军尚未出战,敌将即便再勇悍……”
“副帅,马,没有马啊!”北面将军,大贺部节度使萧密落双手托着刀刃,凄声哭喊,“末将,末将一直在跟敌军拼命。可,可末将麾下全是骑兵。没有马,一匹战马都没有?”
“啊——”萧天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最关键问题所在。猛然转过头,他红着眼睛大声吩咐,“耶律四宝奴,你,你和萧天赐两个带人去取坐骑。快,快……”
“副帅,后营,后营已经破了!” 萧密落用力扯了一下刀刃,哑着嗓子继续提醒。“你看,你看火光最亮的位置,肯定是后营。”
“啊!”萧天赐又低低的叫了一声,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后营被抄,战马即便不是尽数落入敌军之手,也必然会被敌军驱散。没有战马,皮室军的实力顶多发挥出平素的三成。而听外边的动静,今晚来袭的敌军恐怕不会低于两万!
两千战斗力只能发挥出三成的皮室军,迎战两万杀红了的眼睛的汉军,结果,根本就不用去猜!
然而,把弯刀举了又举,把嘴巴张了又张,“撤离”两个字,萧天赐却迟迟无法说出口。大辽以弓马立国,素来注重战功,也注重军法。连冀州城的大门都没看见,就被敌人打得狼狈而逃。即便能活着逃离战场,日后等着他萧天赐本人的,恐怕也是一杯毒酒,或者一把雪亮的大砍刀。
“副帅,走啊!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萧密落倒是忠心,见自家主帅迟迟拿不定注意,忍不住大声催促。
“走?不,绝不!”萧天赐愣愣地重复了一个字,然后咬着牙摇头。“皮室军乃我大辽第一精锐,即便没有战马,本帅也照样能打胜仗。列阵,所有人列阵。本帅今晚要带着你们……”
“嗖,嗖嗖,嗖嗖嗖——”数十根呼啸而来的火箭,将他的好梦直接敲了个粉碎。
中军帐上迅速冒起了浓烟,火光照亮周围一张张惊慌的面孔。萧天赐愤怒地抬头望去,只见三十步外,一名年青的小将迅速收起角弓,举起长缨,策马直冲而来。其身后,则是数以千计的长缨,在夜幕下散发出刺骨的寒光。
“列阵,列阵顶住!”萧天赐终于不再犹豫了,高举弯刀,嘴里发出一连串的狼嚎。
“列阵,列阵,跟他们拼了!”两条腿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四条腿,此刻除了迎战之外,已经别无选择。心中对自家主帅痛恨不已的皮室军将士纷纷掉转头,以最可能快地速度结成人墙,试图遏制住对手的攻势,然后再想办法从容脱身。
他们的经验很老到,应对策略也极为恰当。只是,他们过分低估了对手的本领。看见契丹人不肯逃命,而是选择了列队迎战。高怀德立刻兴奋得热血沸腾,双腿用力连续磕打马腹,手中骑枪稳稳端平,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般,直劈仓惶列阵者的头顶。
“轰!”挡在他正前方的军阵,从正中央被砸断,三名契丹武士同时飞起,死不瞑目。高怀德却毫发无伤地继续策马前突,手中骑枪左捅右刺,如入无人之境。四下里的契丹武士纷纷涌来,或者被他当场刺死,或者被他胯下的白龙驹甩在了身后。七八件兵器在他的坐骑两侧画影,却最终没有一件能成功给他和胯下战马带来半点儿损伤。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数十匹战马,沿着高怀德冲出来的缺口,鱼贯而入。将缺口两侧的契丹将士,杀得血肉横飞。
眨眼间,皮室军将士舍命组成的军阵,便四分五裂。更多的高家军骑兵冲上前来,举枪左右攒刺。没有战马代步的契丹武士只要动作稍慢,要么被坐骑活活撞飞,要么被骑枪捅个透心凉。
“擂鼓,擂鼓迎战。宁死不退!太祖在天上看着咱们!”位于所有弟兄身后的萧天赐,看得双目尽赤。不停挥舞着弯刀,来回奔跑,叫喊声如同落进陷阱里的野兽一样绝望。
一部分契丹将士果断转身逃命,但是,依旧有数百人响应他的号召,选择了死战到底。他们咆哮着向彼此靠拢,尽可能地将队伍又拼凑成阵。他们前仆后继地冲向高怀德,试图用生命来捍卫大辽皮室军的尊严。
对于这些垂死挣扎的困兽,高怀德根本没心情搭理。猛地将右臂朝身后一摸,掏出一面水瓢大小的短斧。隔着十四五步远,向不远处某个看样子像是辽国大官儿的家伙迎头便掷。
“啊——”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的萧天赐,本能地低头。随即,便感觉到头皮处猛地一凉,半边头盔连同头顶上的所有毛发,都不知去向。
所有勇气瞬间一扫而空,北面上将军,辽军副帅,室乙部节度使萧天赐再也不想继续做无谓的挣扎了。低头哈腰,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就像一道黑烟般,借着自家袍泽身体的遮挡,朝火光最暗处蹿了过去。转眼功夫,就逃离了高怀德的视线。只留下数百名绝望的皮室军将士,像飞蛾般继续一bobo扑向战马,一bobo倒在马蹄下,一bobo变成红色的尘埃。
第十章 易鼎 (十二)()
第十章 易鼎 (十二)
“无耻!”高怀德大声断喝,怒发冲冠。
先前看到一个锦帽貂裘的高官喊得声嘶力竭,他还误以为此人会组织起残兵败将跟自己血战到底。却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刚刚掉了几根头发,就转身逃之夭夭。
然而,想要策马去追,却已经来不及。剩下的契丹将士像疯了般,舍命上前挡住他的马头。任他用骑枪左刺右挑,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杀开一条血路。
“少帅勿急,他跑不掉!”唯恐自家东主因为贪功而受伤,高延福迅速冲上前,护住高怀德的左翼,同时扯开嗓子大声提醒,“赵将军早就绕向了后营,郑将军也不会轻易放任何人漏网。”
“我不是急,我是为这些契丹儿郎不值!”高怀德挥舞骑枪,又挑翻了两名冲上来找死的对手,同时红着脸大声解释。
这绝对不是真话。刚才那个抱着脑袋逃走的懦夫,十有八()九就是此番辽国南征大军的副帅萧天赐。活捉或者杀死此人者,必将名扬天下。然而,转念一想郑子明先前明明可以亲自领军攻击契丹人的中营,却把机会让给了自己。高怀德的心情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同样年龄,本领也不相上下。对方能做到的事情,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并且会做得比对方更好。
“有什么不值的,他们既然敢来抢掠,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知道自家东主心高气傲,高延福也不把他的谎言戳破。一边奋力厮杀,一边顺着对方口风附和。
仿佛是在验证他的论断,周围的契丹武士愈发疯狂。一个个瞪起通红的眼睛,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号,争先恐后往高家军的枪锋上扑。人数虽然已经不足先前的十分之一,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远远超过了先前的十倍。
借助高家军被这群一心求死的契丹将士绊住之机,北面上将军,南征辽军副帅,室乙部节度使萧天赐撒开双腿,混在一伙乱军之中逃离了中营。一路跑,一路丢,将被削没了顶部的头盔,白貂皮做的披风,镀了金水的锁子甲,以及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丢了个干干净净。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就死。他才四十五岁,还骑得了马,抡得动刀,一晚上连御三女亦不在话下。他在前几次南侵中,都抢到了大量的钱财和珠宝,部落里也存有足够的牛羊和粮食。如同他死了,这些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东西,就要全便宜了别人。
大辽军法的确严苛,但是却未必找不出任何疏漏。只要他能活着逃回室乙部,隐姓埋名藏上一两年,也许就能逃过军法的追究。大辽皇帝耶律阮不得军心,亦不得各部长老之心。说不定哪天就会稀里糊涂地死去。到那时,新皇帝登位,急需寻找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