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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倔强的他,就是不肯流出眼泪,只是紧紧绷着嘴唇。
这一巴掌刚刚出手,关羽便大为懊恼,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平儿的脸颊,却被正在气头上的关平躲了过去。
这支斩杀了不知多少猛将悍将的手臂,颓然下坠,在心底低声道:平儿,不要怪父亲,父亲何尝不想宰了关闇,但这么做引起的后果,你我父子二人担当不起啊。
刘辩瞧着那一对赌气的儿子和沉默寡言的老子,不禁觉得关羽身上的仙佛气少了很多,增加了更多的人气,心道这才是真正的关羽。
有教育儿子的惆怅,有对生活的无奈,还有父亲和儿子之间的无言以对,这才是活生生的关羽,而不是坐在神坛千百年的那个关帝爷。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刘辩先是交待了主簿郭图几句话,随后走到关平身边笑道:“元坦,这座城池里面有一个大武库,走,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只要元坦喜欢世父全送给你。”
武将对于甲胄兵刃的狂热,不亚于文人雅士极力追捧的文房四宝,关平到底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天性使然,抹了一把鼻涕惊喜道:“世父说的可是真话。”
贵为太子的刘辩,毫不顾忌关平低微的身份,亲如一家人的握住了关平的手臂:“哈哈,世父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心性沉稳又身为天潢贵胄的刘辩,很容易让人忽略到他的年纪,此时更让人觉得他是一位励精图治几十年的老皇帝。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的走下了城头。
还是那个夕阳,还是那个迟暮。
关羽背对着夕阳迟暮,身躯重又伟岸如山峦,抚髯微笑,笑容灿烂。
以情暖情,经久弥香,将心比心,虽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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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八月十八前后,除了可以欣赏钱塘江大潮的奇绝壮阔,西海黄色花海的一望无际,对于士大夫雅士来说,更是一个大快朵颐金秋美味的大好时节。
驻守河内的太守王匡,为了迎逢太子,也为了挽回自己在太子心中的恶劣印象,肉疼的从泥釉大缸中捞出从江南快马加鞭购来的阳澄肥蟹。
在后园一处名为桃花渡的小湖,亲自宴请刘辩品酒吃蟹。
河内太守虽说也姓王,却不是天下顶尖世家望族雒阳王氏的一员,而是出身于豫州沛国的一支小望族,在下千阀中规中矩的排在五百左右。
在这个看中门第出身的朝堂,之所以能够爬到令人惊叹的秩俸二千石正四品权贵的位置,依靠的是同样令人叹服的察言观色本事,在宦海游刃有余了数十年,讨得了一个庙堂小蛟鲵的雅号。
起初举孝廉的时候,王匡曾经在大将军府担任了府掾一职,贴上了外戚一党的名头。
后来小心运作之下,成为了汝南袁氏的门生,又渡了一层士大夫党人的金衣。
而他出身于豫州沛国,因此与十常侍之一的曹节有同乡之谊,算是乡党,再次平添了一道宦党的烙印。
按理说这种身份复杂的小望族,本来应该遭到朝堂三大党羽的厌弃,这条庙堂小蛟鲵硬是凭借那一身登峰造极的察言观色曲意逢迎本事,在三者之间如鱼得水,面面俱到,堪称奇闻。
漂泊宦海几十年而不沉没的他,自然成为了在庙堂这座泥坑里努力挣扎翻滚的小门小户的标榜。
刘辩麾下的岑壁,最崇拜的人物便是河内太守王匡。
王匡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着实厉害,为了平息太子轻微的怒火,当即忍痛割爱拿出了准备敬献给三公之一司徒袁隗的阳澄肥蟹不说。
不等刘辩开口,深夜拜访太子,献上了郡城怀县的匠人户籍、粮秣甲胄武器的清单。
临走之时,还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有黄巾余孽闯入工坊,武库走水,里面的库存烧的是一干二净。
省了刘辩好大一番功夫,也让准备施展庙堂纵横捭阖之术,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得到所有库存的郭图,大动肝火。
荷花满塘、水波倒影的桃花渡旁边,有一条依水而建的留听阁,名字取自‘春听蛙叫,夏听莲动,秋听花谢,冬听雪声’的文雅奇妙意境。
面南而坐的刘辩,虽是品尝金秋至味,红漆锦鲤案几上并没有摆放阳澄肥蟹,而是一鼎以鸭汁煮的白菜,几碟以普通青釉瓷盛放的谢橘、风栗、风菱等果蔬,以及一壶色泽澄黄的即墨老酒。
刘辩熟门熟路的先是吃了几片鸭汁白菜,一是压下五脏浊气,二是为了勾起口中馋津,随后端起一盏兰雪茶,漱去口中杂味。
这个品蟹可不是下里巴人的胡吃海塞,在士大夫雅士之间素有‘持螯饮酒之风’的雅称,上到世家权贵下到寒门小户,向来把吃蟹、饮酒、赏菊、赋诗当做金秋时节最大的风流韵事。
应邀而来的刘辩,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准备按照戏志才谋划的战略大计,埋下一手暗子:“王太守长子的课业怎么样?”
“啪——”
细嚼慢咽鸭汁白菜的王匡,手中的竹箸瞬间掉落在地,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去捡竹箸,内心思绪却是飞快转动。
课业怎么样?其中饱含的深意,不用猜也知道太子想要做什么,倘若是放在清平盛世,这句话不亚于一场祖坟长青松的大福缘。
可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自己实在不想也不敢掺和这淌二龙夺嫡的浑水,一门三军国的安定皇甫氏够显赫了吧,还不是被轻易碾死。
更何况自己这条小破船,一旦进入那场汹涌的宦海大潮,能够不淹死已经实属万幸了,更别提把小破船换成锦绣画舫了。
但以今天的情况来看,只要不答应必然会有一场灭门之祸,公然私吞武库这件事万一传出去,以太子之尊也难辞其咎。
刘辩问了一句便不再追问,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考虑,拿起了面前一件滢滢透亮的羊脂玉盘。
橘黄色的蟹黄、白圭似的脂膏、桂鱼般的蟹肉,只是看了一眼便让人口齿生津,垂涎欲滴。
夹起一箸泛着油光的蟹黄放进嘴里,口水溢出更多,心底竟忍不住生出一口气吞下整整一盘阳澄肥蟹的牛嚼牡丹之感。
默念了好几遍克己复礼为仁,这才压下口腹贪欲的刘辩,不禁由衷感慨起来。
“菊黄不吃蟹,何以知秋来。”
00216 莲花岛上有青莲()
蟹螯即金液,醪糟是蓬莱。
刘辩这些权贵世家吃蟹一小半是为了‘持螯饮酒之风’的意气风流,多半是因为想要借着金秋吃蟹的由头达到各自的权谋目的。
当今天下第一痴蟹爱蟹嗜蟹如命的人,当属大文豪曹不兴,这位读书读出个星垂平野阔的佛画之祖,一生嗜蟹如命。
金秋吃蟹向来有八雌九雄一说,八月雌蟹一上市,曹不兴家中的一百零八口泥釉大缸始终装满了阳澄肥蟹,整日用鸡蛋清来温养催肥。
别人是夜夜笙歌,他是日日食蟹,为了吃到第一口最鲜的肥蟹,抛弃正三品的九卿大鸿胪不做,跑到了历来被称为蟹中之冠的阳澄莲花岛,结庐而居。
东汉虽说还有先秦出将入相的遗风,但歌舞升平了几百年,士大夫文人多数看不起武将鄙夫。
这位享誉文坛三四十年的大文豪,不仅为自己的小院落起名为巴解将军府,又自封为蟹奴,传为文坛四大怪谈之一。
阳澄莲花岛水域方圆百里,水质清淳,水浅底硬,泛着一叶乌篷船可以清晰看到一只只青色螃蟹在水底横行霸道,清水虾、鲈鱼、扇贝全都逃不过青色螃蟹的那双螯钳。
观赏了钱塘江大潮的郭嘉,接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吃蟹,他与曹不兴早在几年前便是忘年交,要吃膏油最美的青蟹自然要去那座巴解将军府。
而在戏志才的‘三礼治国论’中有一论是以大汉璀璨的文明同化边疆蛮夷,这位文名不弱于蔡邕的曹大文豪便成了戏志才计划中的一环,自然要与郭嘉一同前往阳澄莲花岛。
此外还有荀彧、沮授等一大批士大夫权贵。
一门心思想要为主公收服郭嘉的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郭嘉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这处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
为了收服郭嘉,也为了品尝蟹中之冠,这群熹平一代最为风流倜傥的名士,当世一流的世家权贵子弟,索性也一同前往这座巴解将军府。
渡过水清底浅的湖泊,一行人来到了芦花成堤稻谷香岸的巴解将军府前。
这处曹不兴门人弟子前几年新建的雅致院落,看似房矮树新画不古,实际蕴藏的底蕴却让江东四大世家都不敢托大。
正门牌匾的用料一般大世家也都用的起,产自万里之外朱崖岛的黄花梨,不过上面所提的字,就是汝南袁氏这等上十阀也不见得有福消受。
当世第一书法大家蔡邕以飞白书亲自提笔书写的巴解将军府,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门旁则是硕儒庞德公作的一句诗:莲花岛上有青莲,巴解府中卧蟹奴。
这句诗也是文坛四大怪谈之一,一是因为这句诗是书法四贤的亲笔大作。
二是因为擅长笔画连绵、字体回绕的草圣张芝,却以风骨与草书截然相反的楷书,写了第一句前四个字。
擅长笔画均匀、字形端正的楷书大家钟繇,怪诞的用向来被他诟病难登大雅之堂的草书,勾勒了后三个字。
擅长扁平精巧、笔画长方的八分书之最师宜官,以风骨与八分书南辕北辙的小篆写了第二句前四个字。
擅长瘦劲挺拔、笔画圆转的小篆大家皇象,则以素来被他视作雕虫小技的八分书,亲笔提了后三个字。
五种书体的集大成者领头羊,不但全在这留下了真迹,书法四贤还有悖了各自的书法大道,提笔书写了风骨对立的字体,当真是文坛一大盛事又是一大怪诞奇谈。
物以稀为贵,这不就有一大帮爱好书法的士大夫权贵驻足不前,端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文坛第二怪。
破天荒的拎了两壶桂花醪的郭嘉与戏志才,刚刚进入摆满了泥釉大缸的庭院,便看到一位矍铄健旺的白发老者,散发裸裎的坐在正堂门前,悠哉悠哉的吃着蟹膏油黄的阳澄肥蟹。
本是一副乡野村夫蹲在巷口吃饭的做派,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一股大袖揽清风的气度盎然。
曹不兴瞅见那两壶桂花醪,‘噌’的一下从木板上跳了起来,两眼放光的抢走了一壶:“你小子今年可来晚了,不过看在今年拎了两壶桂花醪的份上,老头子就不叨叨你了。”
白发老头毫不在意这一路小跑衣襟被湖风吹开,袒胸露乳的有失大体,喜滋滋的自顾自抿了一小口,整个如同泡在稻香里,懒洋洋的眯眼笑道:“就是这个味,爽啊。”
欣赏门前大作的一大批士大夫权贵,之所以驻足不前,一方面是因为对于集飞白书、草书、楷书、八分书、小篆等五大书体的两句诗痴迷。
更多的则是敬畏曹不兴在文坛声望,没有这位大文豪的允许,不敢唐突进入。
此时望着正襟危坐在下首细嚼慢咽阳澄肥蟹的戏志才,一老一小面红耳赤抢夺橘黄肥蟹和桂花醪的忘年交,说不出的神往羡慕。
荀彧沮授二人出于一个是郭嘉的挚交好友,一个代表着汝南袁氏,便壮着胆子迈入了庭院,却也只敢踹踹不安的站在了一旁,神情一丝不苟,不敢乱动分毫。
倒不是他们二人平庸迂腐,而是这位大文豪在儒林文坛乃至庙堂声誉实在太德高望重了,就是他们的父辈见了这位士大夫一党的老供奉,也得执弟子礼,更何况还是青年的他们。
二人瞧着一心只为辅佐太子成就万国来朝帝业的戏志才,无欲则刚的一口蟹膏油,一口桂花醪的细嚼慢咽。
以及世间第一真性情之人郭嘉,心底暗生羡慕之情,并且暗自庆幸自己当初辛亏冒了天下之大不韪,结交了郭嘉。
要不然绝对没有机会近距离瞻仰这位大文豪的风采,只会像门前的顶尖世家权贵那样,即使家世煊赫声名远播,依旧是裹足不前,不敢逾越门槛一步。
曹不兴手忙脚乱的抢了一通,终究是应了拳怕少壮那句话,还是少喝了四口桂花醪,瞥见恭恭敬敬的荀彧和沮授,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这两个小崽子忒不爽利了,真是和荀爽那个老匹夫一样,整天叨叨着礼乐教条。”
“天下人要是都像你们这样迂腐,可就太无趣。”
转过头去,笑眯眯的说道:“要是都像郭小子这样,才有意思。”
郭嘉听到这位文坛大文豪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