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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不进?”赵高率先回过神,皱眉郑重的问蒙恬。
蒙恬吞了吞口水,握紧手中缰绳,控制住胯下有些骚动的战马,咬了咬牙沉声道“不进!”
赵高深深的看了眼蒙恬,不再说话,退回宫门。
蒙恬看了眼皇城巨大的宫门缓缓闭合,眼底闪过了一丝犹豫后,毅然的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耶耶就是来显摆衣服的。”
第108章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第一百零六章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礼记·曲礼篇》:“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耋,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年曰期,颐。“
人活百岁,称之期颐。
所谓期颐者,万人供养,罪不加身,责不遇难。
因为古人认为,能够活到一百岁人,多是天神保佑的人,这种人基本上算是祥瑞了,所以人间的刑法无法惩治他们了。
另外一点就是,百岁老人,连行动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是犯罪或者其他事情了。
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用有,总有一些例外。
如果说一个百岁老人,还能骑驴上街,甚至声如雷霆洪亮,目似明珠璀璨,大概很多人都无法相信。
但是偏偏蒙恬眼前,就有这样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不只是一位期颐老者,更是一位活着的传奇。
蒙恬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励志要做他这样一位大英雄。
秦有矛,曰白起,战无而不胜,攻无不克。
秦有盾,曰王翦,无往而不利,百战百胜。
这两个人是所有秦国人心中的英雄,因为有他们二人在,秦国才会有无数男儿想着用性命来换荣华与名利,守家卫国。
如果秦国没有这两人,即便商鞅提出来的军政改革再有吸引力,也未必会铸就一个如此强大的大秦军团。
因为他们两人凝聚了大秦的军魂。
军魂不只是一种荣誉而已,更是一种底气和信念。
这种军魂的可怕在于,它会给所有人造成一种心理暗示,就是跟着这两位将军,百战不殆,有了底气作战自然是奋勇无匹。
或许是心里暗示也好,或许真的是这种特殊气质已经融入王翦的身体当中了。
只要王翦站在那里,尽管形如枯槁依旧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沉稳,厚重,以及强大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年轻时蒙恬在王翦旗下效命,那时王翦就给他这种感觉。
近二十多年过去了,蒙恬也近不惑之年,自认早已经心性磨砺的坚韧了,但是再次面对王翦时,他的身体依旧有些不受控制的畏惧,心跳狂震。
王翦的驴子停在皇城楼下,两班甲士全都跪膝而迎。
入秋后,平旦时辰的晨风湿气很重,吹得王翦身形越发的单薄。
他低垂着头,像是没睡醒一样坐在驴子上。
明明是处于下方,但却仿佛在俯视城楼上的赵从革一般。
尽管赵从革身披华服,居高临下,但是却依旧像是矮了王翦一头。
这就是帝国大将的气魄。
不动如山,力压千钧。
“大将军突然还朝,实在是让吾等手足无措。”赵从革看着城下的王翦,沉声说道。
“也不是突然还朝,我只是想偷偷摸摸的回来看看孙儿,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孙儿弱冠之时,所以想要趁着还能喘气,想着帮他物色个合适的媳妇。”王翦枯瘦的身子中传出来的声音,服用洪钟般洪亮清明,完全听不出是一个老人。
“大将军洪福齐天,与国同眠,怎可心生晦意?”赵从革眉头紧皱“既然不是归来还朝的,怎么又到了这皇宫官道前?”
“怎么?我现在连官道都不能走了?”王翦突然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嗤声,缓缓抬起头看向赵从革。
两人的目光对视间,仿佛有雷鸣闪烁。
最终赵从革眯起眼“大将军误会了,卑职只是担心大将军安危迷路,大将军多年未还朝,城中早已大有变化,如今官道之上更是辽阔,百官上朝时策马奔腾之势不弱两阵冲锋,卑职只是担心大将军被那些不长眼的后辈冲撞。”
赵从革这句话中暗藏玄机,听得王翦笑意更浓。
“皇城确实越发的雄伟,这官道也比我当年如朝时平坦宽阔太多,但是就算这城再变,不也是咸阳?这官道再长,不也是在我驴蹄之下?”王翦笑声畅意,与阴阳怪气的赵从革形成鲜明的对比。
“至于你说百官奔驰官道,与两阵冲锋无异,这话我倒是不同意。”王翦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微冷“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你真的这么觉得?”
赵从革藏在衣袂中的双手微微一颤,敛住心神“大将军不但久不归皇城,对皇城不了解,连对如今天下也有些陌生了,如今我大秦铁骑之下,四海归一,锋芒所指之中,万民臣服,如今的两阵冲锋,与大将军当年的两阵冲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两阵冲锋,就是两阵冲锋,即便是时过境迁,依旧是两阵冲锋。”王翦轻笑着摇摇头“赵从革,你这老狗玩弄权谋,躲在阴处放冷箭在行,论起军阵之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高谈阔论?”
王翦笑声轻坦,但是却如雷霆万钧般凝重。
赵从革瞬间感受到两班甲士投来的无数道目光,让他呼吸一滞,再看向那骑驴老者,身形又佝偻了半分。
“大将军教训的是,卑职确实是孟浪了。”赵从革低垂下头,深深一稽。
“呵,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卑职,你只是在我帐下当过两年的兵,但是你终究还是王上的属臣,你我如同大河大江,两不相交。”王翦轻笑着摆摆手。
赵从革微微挑眉“大将军为王上贤师,卑职自称并无不妥。”
“那是王上垂爱,翦何德何能?”王翦笑着拱了拱手“王翦现在只是一条残喘的老狗,无法替王上看家守门了,只想在咽气之前,能够看到我那乖孙儿成家立业,不图高官厚禄家财万千,但求能够平安喜乐,也不枉我王翦,对着这咸阳城外狂吠了一辈子。”
王翦像是闲谈一般的话语,落在所有人耳中,听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意思。
两班甲士,甚至是蒙恬都蓦然的心生一丝无名的悲凉,心口和眼角泛酸,却说不出为何之悲。
仿佛如万斤巨石压在胸口一样压抑痛苦。
但是停在赵从革耳中,却让他面皮狂跳,原本就阴鸷的双眸变得更加犀利,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大将军此言是在詈辱卑职?!”
从两班甲士的目光中,赵从革仿佛感受到,只要王翦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做出一些大逆不道之事。
赵从革知道,不能再给王翦说话的机会了,他可不想等下出现,护城甲士叩皇门的丢人事件。
大秦的军魂,即便是老了,依旧是大秦的军魂。
同时赵从革心中也有一丝说不上骄傲还是忐忑的心情。
“你配吗?”王翦再次仰起头,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面对王翦的辱骂,赵从革面不改色“卑职自然不配,只是。。。。。”
却被王翦打断了,赵从革只能咽下都嘴边的话,看着他还要做些什么。
“哟,天亮了。”王翦突然轻呼一声,像是被转移注意力的顽童一般,转过头,看着天边穿透层云的第一缕阳光,笑呵呵的也不再理会赵从革,揪了揪驴耳朵“畜生,该走了,还得去找我那乖孙去呢。”
驴子配合的发出一声鸣叫,晃着脑袋驮着王翦沿着城墙走去。
赵从革嘴唇颤动了一下,扫了眼依旧跪膝在地的两班甲士眸子中闪过一丝猩红,嘴上却恭声说道“恭送大将军!”
至始至终,赵从革从未提起王离之事。
这次两班甲士却无一人响应。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悠扬的吟唱声,从骑驴老者口中传出,弥漫在官道上。
老者沙哑的嗓音倒进心酸,让闻者无不伤心,听者无不流泪。
第109章 中郎令牵驴()
第一百零七章中郎令牵驴
《豳风·鸱鸮》这是诗经中的一首寓言诗歌,讲述的是一只母鸟,被恶鸟鸱鸮捣毁了巢穴,抢走了雏鸟的悲伤故事。
充分描述了一个母鸟目睹飞来横祸时的极度惊恐和哀伤,以及与恶鸟鸱鸮搏杀时的惨烈,将一个弱小无助又绝望的母鸟描写的淋漓尽致。
这首歌通常都是用来比拟‘爱雏之情’,由以这样一位寻孙老者口中唱出,自然是十分应景。
但是这首歌里深藏的暗语,却让赵从革心神大乱,等王翦从视线中消失之后,匆匆的下了城墙,向着皇宫跑去,也没有注意到悄悄跟上王翦的蒙恬。
“蒙恬,你的乌鸹也老了啊。”王翦绕着城墙边走边唱,在一处拐角处停下后,笑吟吟的开口道。
蒙恬牵着马,快步走过来从腰间解下水囊,单膝跪地“末将蒙恬,拜见大将军!”
王翦有些费力的伸出手接过水囊,自己喝了一口,又喂了驴子喝了点,最后将水囊内的水都喂给了蹭过来的乌青战马。
温柔的抚摸这乌青马的头,笑容慈祥这匹马他送给蒙恬的时候,还是一只小马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认得自己。
“大将军为何不从东门入宫?”蒙恬跪在地上,开口问道。
“东门是我一介老狗能进的嘛?”王翦轻笑道。
蒙恬剑眉微蹙“大将军这样,会让王上难堪。”
“王上对蒙家恩深似海,你要铭记在心。”王翦摇了摇头。
蒙恬莫名的沉默片刻,恭声道“大将军,还是从东门入宫吧。”
“听说收了扶苏为徒?”王翦不答,反问道。
蒙恬点点头“扶苏公子有君子之仪。”
“儒家非治国之道。”王翦摇摇头“你既出身兵家,就要知恩图报。”
“兵家也不是治国之道。”蒙恬抿了抿唇“大将军,大秦如今却是不能同日而语了。”
“或许吧。”王翦笑着摇摇头“我已经老了,已经想不明白这些了,或许是我固执了。”
蒙恬身子一僵“如果大将军见过扶苏公子,一定会喜欢他的。”
王翦摇摇头“离儿在书信中提过他很多次。”
蒙恬一怔,连忙说道“离儿此次失踪,完全是冯氏诡计,如果扶苏公子在京,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要解释了。”王翦深邃的目光看了眼蒙恬“再说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想要个公道。”
蒙恬倒吸一口冷气,诧异的看着王翦,声音微颤“大将军。”
“帝王之师,如此殊荣。”王翦看着蒙恬“不是你我臣子能够担当的起的。”
蒙恬一怔,有些恍惚。
“秦国绝不能落入赵从革那等只会躲在城墙内搅动风雨的阴人手中。”王翦的声音猛然凝重了几分“但是帝王之师,你我也担当不起,蒙恬,我知道你心有不忿,所有人都不愿意听从别人的意见,不管是好是坏,心存侥幸。”
“大将军。。。”蒙恬赶忙要解释,又被王翦打断。
“那就让我给你做个示范,看一看这帝王之师的下场吧。”王翦慈爱的拍了拍蒙恬的头,咧嘴一笑“去,牵着驴,入东门,进章台宫,不知道章台宫有没有变样。”
蒙恬身子猛然一颤,面露悲悯的伏地叩首“喏!”
。。。。。。。。。。
议事大殿今日格外肃静,所有官员奏对都一板一眼,没有争吵,也没有质疑,自然,也没有审批。
当廷尉府李斯战战兢兢的汇报了军粮出入之后,终于到了丞相奏对。
一整个早朝都沉默不语的嬴政像是从发呆中回过神,抬眸看着王绾“丞相有何奏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一直不动声色的右丞相王绾身上,下意识的屏息凝视,不敢出大气。
冯劫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目光无意识的与王绾对视之后,瞬间瞳孔一缩。
昨天一夜未眠加上今早王翦骑驴踏官道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压力,恍恍惚惚的撑到这个时候,终于到了表演的时候。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冯劫一昏过,整个大殿顿时骚乱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