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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面色也十分憔悴,只是她比莫成安年轻许多,精神头自然比莫成安好,也更能耐得住熬,只是,再强也比莫成安强不到哪里去。
“莫总管,上官修仪,陛下入睡前说了,让您二位好好休息一下,待陛下睡醒,再召您二位过来。”
两人连忙行礼:“多谢陛下体恤。”
旁地却不敢再多说,连续好几天,两人确实疲累至极,特别是莫成安年纪大了,更加耐不住苦熬。但也不敢走远,就在寝宫的偏殿,各据一边,命人搬了美人榻来,随便躺一下。
上官婉儿终究年轻些,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醒了觉得有些昏沉,但身上却好过了些,整理好衣冠,张昌宗进来,手里拎着一盒补汤递过去:“明香姐姐熬的,益气补元的温补方子,师父且饮上一盏。”
上官婉儿点点头,也不多言,端起便喝。一边喝一边低声道:“这几日你都未曾离开大营?”
张昌宗点点头,也跟着低声道:“陛下当日召弟子入宫时便吩咐过,无吩咐不可离开大营。”
上官婉儿面色一凛,蹙眉道:“陛下今日曾发下口敕,让太子与相王轮流侍疾。”
张昌宗早就预料到了,并不觉得惊异,道:“师父可知征兵一事?”
上官婉儿垂首,若有所思,却并未说话。张昌宗道:“武氏征兵,应征者零落,太子征兵,从者云集。天下思李唐之心甚众,如今梁王身死,武氏一族并无能挑起大梁之人,我看陛下本有意扶持千乘郡王,然郡王生性沉谨和厚,不爱张扬,并无出头之意。少不得起用相王,以相制衡东宫。陛下如此操作,师父您在宫里,可要小心些。”
张昌宗显得忧心忡忡,量李显和李旦也不敢对婉儿师父做什么,但是,经过武三思的胆大包天,张昌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毕竟,这争的是天下,谋的是权势。
上官婉儿似笑非笑的睇徒弟一眼,道:“高宗皇帝的家教在,太子与相王并非梁王那等肆无忌惮之辈,为师好歹也是陛下的身边人,这两位在陛下面前可无武氏子的强势,并不敢得罪我。”
“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知道。说来,我反而担心你。”
上官婉儿话锋一转,担心的望着张昌宗。张昌宗也不是傻子,心头一转便知道师父担心什么,笑着问道:“师父担心陛下今日在两位皇子面前这般信重我,来日东宫登基,或会冷落我?”
上官婉儿点点头:“陛下年事已高,来日之事,不可不防,不可不谋。”
张昌宗却很看得开,笑道:“多谢师父关心,不过,弟子年纪还轻,即便来日东宫登基,不肯启用弟子,弟子也不怕,弟子这里另有打算,只是,目前尚未成事,不好禀报师父,但是师父您不用替我操心,我有成算的。”
“什么成算?”
上官婉儿狐疑地看他一眼,张昌宗嘿嘿笑笑,道:“现在不好说,只是有谋划,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呢,师父就别问了,总之,您在宫里要保重好自己,我所谋划之事,至多一两年便会有结果,届时,师父是想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出宫去开创一番事业,或是想帮弟子我教导孩子,皆随师父意愿。”
上官婉儿直接被徒弟这个雷惊得秀目圆睁:“出宫?真的可让我出宫?”
张昌宗笑看着她,目光澄澈:“自然是真的,弟子难道还能骗师父不成?”
上官婉儿一顿,脸上神情忽悲忽喜,一时神色变幻不停,显然,她心中此时情绪起伏剧烈且多变,一时间,自己也理不清楚,不由娇蛮的瞪徒弟一眼:“都怪你,这等关头说这些,平白乱我心神!”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笑,果断认错:“都是弟子的错,这不是话赶话说到的吗!怪弟子,怪弟子,师父别激动,也别生气,且缓缓,稳定一下情绪,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等一等再说。”
上官婉儿瞪他一眼,复又眼睛一红,神情悲喜交集的望着他,柔声道:“这事即便不成,你有此心,也不枉为师如此待你。好徒儿,你有心了!”
这都是还没成的事情,张昌宗被夸得不好意思,只是眼睛晶亮的望着婉儿师父,动情的道:“师父,我知你在宫里过得不快活,弟子只想师父能依自己意愿,快活的过日子,而不用委屈自己曲意逢迎谁,更不用向从不看在眼内的腌臜货低头,我愿师父昂头挺胸,骄傲而活。”
上官婉儿:“”
眼眶也不红了,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最终,化作娇媚一笑,低低一叹,辨不出悲喜的语气:“臭小子,骗师父眼泪可觉自豪?”
张昌宗叫屈:“师父,弟子所说,句句出自肺腑,怎么会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上官婉儿起身,宽大的袖子往他脸上甩了一下,轻轻地打在脸上,不疼,却把他未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上官婉儿款款往外走,头也不回:“莫再言说,为师等着你就是。等着好徒弟接为师出宫的那一天。”
张昌宗愣了愣,俊脸上露出个开心的笑来,没追出去,也没继续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下决心——
会有那一天的!
第340章 往事与未来()
上官婉儿过去的时候,女皇也醒了,正在喝第三回药,太子、相王一个不落的陪侍在旁,就她与莫成安不在。
“拜见陛下。”
上官婉儿盈盈一礼。女皇眼神扫她一眼,点点头,没开口说话,上官婉儿自觉地过去跪坐在旁,接手宫女的工作,服侍女皇。
太子、相王皆一脸恭敬,不敢有任何懈怠,老实的站在一旁,然而,两兄弟并不亲热,相王沉默寡言,太子也不热络,待兄弟连臣下的亲切也不如。
女皇喝了药,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药,女皇精神不济,随意的道:“太子与相王都退下罢,朕这里留婉儿一人足矣。”
“喏。”
兄弟俩儿不敢违抗,一起退出,干脆利落,连犹豫都不曾有。女皇嘴角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在上官婉儿与宫女的搀扶下躺倒,上官婉儿命人端来热水,轻轻地给她擦手脚,不敢擦脸,怕女皇受寒。
“六郎还在大营?”
“回陛下,无有陛下敕令,六郎怎敢擅离。”
女皇没再说话,闭上双目,安然睡去。上官婉儿看女皇入睡,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也不敢走远,就在偏殿坐在看书,以防女皇传她赶不来。
“上官修仪。”
上官婉儿刚坐下没多大一会儿,书卷也才刚摊开,相王进来,唤了她一声,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便当先走出殿内。
上官婉儿起身跟着出去,两人出了大殿,穿过廊檐,一直走到院中相王才停住脚步,转身回头朝上官婉儿拱手:“上官修仪,母皇那里有劳你了。”
上官婉儿面上笑得恭敬还礼道:“不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相王客气了。”
相王苦笑道:“这并非客气,本王虽为皇子,却也不好过问母皇的病情,虽说来侍疾,却又不敢越过太子,唯有托付上官修仪辛苦一二。”
上官婉儿只是笑着福了福,没说话。相王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朝她一礼,然后便告辞走人。
上官婉儿看他走远,面上不见异样,神情淡然的欲回转,不防——
“婉儿!”
上官婉儿蹙起眉头,如今这宫里还敢这么直呼她闺名的可不多,敛衽为礼:“拜见太子。”
李显望着她:“婉儿为何不再称呼我七郎?”
上官婉儿道:“不敢,上下尊卑有别,太子贵为东宫,奴家如此敢放肆?”
李显急急道:“可我待婉儿之心,一如往昔。婉儿可是怨我自房陵回来,竟不曾与婉儿一叙别情?”
“太子还请慎言。”
上官婉儿脸孔一板,眉目间全是厉色:“奴家与太子不过是有几分故人情谊,太子若真念着故人情谊,还请为奴家的名声着想。”
李显笑起来:“真好!婉儿也学会如何在这宫里保护自己了。罢了,说来不孝,也是我笨,若不是母皇我也不敢与婉儿你说话,希望以后常能如此,不瞒婉儿说,这宫里,唯有婉儿我还能说上几句,余者却是不敢多言半句,唯恐说错话招惹什么祸端。婉儿亦如此吧?”
上官婉儿不答,只是微微低垂着头颅。李显笑笑,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与温柔,一如当年,上官婉儿有些恍惚,当年——
“大胆,居然胆敢藏着偷听朕与皇后说话,何人许你这般放肆?”
暴怒的高宗皇帝明知是当年还是皇后的陛下令她藏着偷听帝后夫妻说话的,彼时,她上官婉儿不过是一个刚从掖庭因文才出众被皇后召到身边侍奉的宫奴,面对高宗皇帝的雷霆之怒,皇后如何会为她这个小小的宫奴求情,开口求情的是当时的太子李贤与当时还是周王的李显。
如何会忘记呢!
英俊温柔的贤太子出声帮助了当时惶恐无助、惊骇欲死的她。对那时的她而言,贤太子便是英俊强大的神明,不止救了她的小命,还解了她的困境。
“父皇,这个小宫奴不一般呢,您看,她的字。”
贤太子夸她写了一手好字。周王好奇的凑上前,看了两眼,也奇道:“父皇,宫奴能识字已是少有,想不到这个小宫奴不止写得一手好字,儿看她文采也不错,父亲,您看看。”
高宗皇帝就如他的父亲太宗皇帝一般惜才,看了她一手好字,记录的东西又言简意赅,总能切中要点,问了她的出身来历,方才饶了她一命不说,还让她继续留在皇后身边侍奉。
对于温柔的贤太子来说,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不知对上官婉儿来说,却是恩同再造的大恩情。可是,面对这样的大恩人,他落难时,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连接济安抚他也不行。
上官婉儿情不自禁地捏紧拳头,双目开阖,语调如常:“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也,殿下当如是,何以面对奴家又信口开河?岂不知奴乃是陛下侍奉近臣,如何敢保证太子之言不入陛下耳?”
李显笑笑,道:“因为我知道婉儿不会的,外间人不懂你,说你曲意逢迎什么的,我从来你不信,我与婉儿相识日久,如何不知婉儿为人!”
上官婉儿眉目一凛,福了福道:“陛下跟前离不开人,奴不好离开太久,太子保重,奴失陪了。”
“好,辛苦婉儿,还请多多保重,这宫里旧人可只有少数几个了。”
李显叮嘱着,上官婉儿不发一语,行礼告退。李显也没多挽留,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温和的看上官婉儿离开。
自此之后,李显但凡过来女皇这边或是在别处与上官婉儿遇上,皆会言语几句,或怀念旧日时光,或在周围环境许可的情况,还会偷偷地怀念一下李贤。
上官婉儿本不欲理他,只是,或许真是年纪大了,人便开始怀念从前,也或许是因为六郎给了她离开这个地方的希望,除了那些让她憎恶的东西,情不自禁地也开始思及一些美好的人或事,贤太子啊!
上官婉儿不禁幽幽叹息,面现哀思之色,李显看着问了一句:“婉儿在想什么?”
上官婉儿摇摇头,沉默片刻后,方才问道:“敢问殿下,来日殿下可会追封雍王殿下,令他配享太庙,有后世祭祀?”
李显眼中掠过一丝喜色,面上神情却带着怀念之色,郑重道:“会的。若有我来日,不仅会追封六哥,还会昭告天下,恢复他往日的名誉和荣光,与王嫂一起陪葬乾陵,令他得享我李唐后世子孙祭祀。”
上官婉儿点点头,神情缓和了些,却没说什么。李显续道:“不仅如此,婉儿,若是可以,你可愿入我宫中,陪伴于我?”
上官婉儿一怔,面色一紧:“还请太子慎言!”
李显急急道:“孤之言,皆出自真心。显自知资质愚钝,愿效仿父皇,聘婉儿入宫,创盛世佳话。”
当今陛下,太子的母亲也是太宗皇帝宫中之人,当日,高宗皇帝便是上官婉儿只觉心头巨跳,不觉连连后退数步,面色略带张惶之色:“还请太子自重,奴告退。”
说罢,敛衽一礼,转身就走。李显下意识的伸手,却只拉住她衣袖:“婉儿,太子妃与我患难与共,我不愿负她,若有来日,定要许她皇后之位,尊贵显极,若是婉儿愿信我,愿以皇妃之位待之。”
“太子自重。”
上官婉儿扯回自己衣袖,看也不曾看李显一眼,急急退走。李显不好追,只得道:“来日方长,请修仪拭目以待便是。”
上官婉儿脚步一顿,也不回头,急急地退走。
第341章 太子的孝心()
女皇这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