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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刘炫,学问是真有学问,也是治经史的大家,只是,名声却有些毁誉参半。因为这人为了填饱肚子,做过伪造书籍的勾当。当时,隋朝朝廷向天下征集逸书,刘炫为了赏钱,一气伪造了上白卷,卖给官府,后来被人揭发,名声也就坏了。
但是,他于经学方面的成就,却影响了后来的孔颖达等大家,孔颖达注释的五经正义,多有吸收刘炫的许多学说。这人不论名声的话,确实可当一句名士大家。
张昌宗有些嘀咕,却还是整了整衣冠,决定以礼相待,着人去客客气气的请人进来。待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张昌宗提前站起来,打算好好见个礼,不过,一见来人不禁愣住:“刘先生?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张昌宗避雨雪时在小山村遇到的那个刘婴确实是姓刘,也说了是籍贯河间,倒不意他竟是刘炫的后人。
刘婴行礼道:“婴无能,虽出自河间,却流落北疆,若不是将军搭救,只怕”
张昌宗摆摆手,道:“过去之事,不用一提再提,于我来说是尽职尽责,于先生来说是生逢不幸,都不用再提了。倒不意先生竟是宣德先生的后人,往日倒是我眼拙,竟不曾识得真神面目,惭愧惭愧。”
刘婴回了一礼,道:“不瞒将军,学生身有残疾,若非机缘巧合得遇将军,学生定不会动此念。学生今日此来,乃是有一物献予将军。”
张昌宗和声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请将军观之。”
刘婴递过来一卷卷轴。北地书册还没推广开,刘婴又是才从突厥被换回来没几年,依旧采用卷轴的书写方式。
张昌宗面色平静地接过,摊开,原以为是什么建言献策之类的,才扫了两眼,不禁一愣,抬头看刘婴一眼,面容严肃起来。
刘婴所献,不是什么建言,也不是什么策略,乃是一张突厥势力分布图。突厥有多少部落,叫什么名字,大致有多少人口,惯用的草场又在哪里,生活习惯等等,尽书其上。
刘婴面色平静,道:“学生陷于突厥共计十年,十年,足够学生做许多事。原想着今生怕是难以再回中原,终其一生皆无法回归故土,不想将军横空出世,愿以战俘换之,捡回一条老命,又于小村中巧遇,观将军行事,非是武家那等无德无行之辈,学生愿以此图献予将军,若能助将军大破突厥,免边关百姓之苦难,则余心慰矣。”
十年!以汉人在突厥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能苦熬十年尚且有心记下这些东西,可见实是心志坚毅之辈!
张昌宗瞬间肃然起敬,长身而起,郑重行礼:“这份图,于张某来说,实有大助,先生请受我一拜。”
刘婴并没有受他的礼,立即让开不说,反而道:“将军明鉴,将军不止于我有恩,如能于将军之事有益,于平定北疆有益,则余愿足矣。”
张昌宗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问出心头疑惑:“只是,我观墨迹,并非陈墨,看着像是新近书写而就的。不知是何人代先生所写?事关重大,若是泄露”
张昌宗没说完,只是关切的望着刘婴。刘婴会意,抬首从容道:“将军之忧,学生知之,但请将军放宽心,学生右手虽废,然学生左手也能书写,此图乃是学生亲手所书,并不曾外泄。”
说着,看张昌宗案上有纸笔,竟自己拿左手磨墨,写了一行字以佐证。
张昌宗讶然看看刘婴,突然想起来,他的祖宗名士刘炫就是个能人,号称自幼便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能同时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个智商超绝的天才。这刘婴难道也遗传了他家祖宗的智商?!
张昌宗表示他的人设还是做得不够精彩,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有些不够看,心情复杂。按下这逗比心思,笑道:“不意先生竟有这等才能甚好,如此,这图我便收下了。此事我自会上表奏报朝廷,为先生表功。”
“且慢。”
刘婴直接喊住,迎着张昌宗疑惑的目光,起身一礼:“学生刘婴,今日求见将军,一者乃是献图,二者学生不才,愿将丝萝托乔木,将军意下如何?”
第383章 坚毅之士()
丝萝托乔木——
依稀记得貌似偶像剧还是啥文青喜欢用来着女主就这么跟男主说的!所以啊呸,想岔了!用在这里的意思是投诚求职啊,这才是最正经用法!
刘婴道:“学生观将军似乎并没开幕府,学生虽不才,若将军不嫌学生半残之躯,自问也能胜任些许文书事务。”
说着,弯腰作揖等着张昌宗回答。
张昌宗需要幕僚吗?
很需要!特别他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并不止朝中这点事。但是,想做的事情,事涉机密,事关重大,这个人手就有点不好选,所以,就算有了开将军幕府的资格,他也一直没招募人手,就他自己和薛崇秀两人自己多干些。
历史上是否有刘婴这个人,史书上是否有记载张昌宗不熟史书,也不知道,不过,热门影视剧里没他,史书大致也是没有的。
其实细细推论起来,刘婴流落突厥为奴十年,若不是张昌宗心慈,一时起意用俘虏交换他们回来,哪怕刘婴再坚毅,定逃不过最后异乡而亡的结局。所以,这都是因为他才有的改变。
刘婴这人,在突厥当了十年的奴隶,右手都给人打残了,却还志气不失,心志坚定地暗记突厥的势力分布、人口等这些东西,只此一点便不是简单的人。
这世间,遭逢磨难的人不知凡几,然身处苦难之中,仍不忘其志,并付诸行动的人,却鲜少,若有皆是大恒心、大毅力之,但凡出了一个,都值得人敬佩。这样的人,之后再去做事,无论做什么,只要能保持心气,无有不成的。
张昌宗没有犹豫,起身扶起他,诚恳道:“多谢先生看重,不瞒先生说,我确实并未开幕府,帐下也缺人,但是,我不过是领兵的将领,并非治世之臣,先生在我这里,怕难展所长。所以,先生为何选我?”
但凡读书人,几乎都有个学有所成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刘婴既是名士刘炫的后人,即便身陷突厥为奴,也不曾失其心志,心中又怎会是没有追求的人!所以,为什么要来投他这个将军?讲真,感觉朝中大臣们更符合士子们的选择才是。张昌宗之所以问这么多,除了开诚布公,话先说前头外,其实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白了就是三观不同是没办法愉快的玩耍的,他想要诚心帮他做事的手下,不想因为理念不同,最后还要耗费额外的心神,若是那样,还不如自己培养合适的手下,自己干。
刘婴抬眼看张昌宗一眼,见他眼中闪着诚挚的神采,沉郁的眉间竟松了两分,道:“在将军再次领兵到北疆之前,学生就有意打听过将军的声名,将军帐下,从不纵容士卒劫掠欺压百姓,御下极严,在北疆一带,有口皆碑。那时学生便想着若是能把图献予将军便好了,后来,机缘巧合于容身的小山村巧遇将军”
刘婴顿了顿,眉目微暖:“这世间只识罗衣不识人者比比皆是,便是在那样闭塞的小山村,虽有村长压着,可也有无知村妇背地里骂我残废,呵呵!”
刘婴淡淡的笑了两声,只是,笑意却透着讽刺之意,以他强大的内心,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微的轻贱。
“不瞒将军,自脱险后,学生也曾拜访过几位使君,想献图,为北疆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只是皆不如人意。唯有将军,自小山村第一次得遇将军,学生便知道,将军非是以外表鉴人之人,将军人品贵重,学生佩服。后来,出了小山村,将军的来历听得多了,也知将军并非胸无点墨之人,或能知晓家祖声名。”
浅浅地笑了笑,刘婴住口不语。张昌宗却懂了他未尽之意——
刘炫是真有才,名声也是真不好。这年头,名士的标准都比较高,不止要有学问,道德上也要求很高。哪怕刘炫伪造书籍为的不过是饱腹,且以他的水平,造出来的书就算是假的,也不算是歪理邪说,误人子弟之类的,但是,对名士来说,那就是人生污点。讲真,若是没有这个污点,刘炫的人生结局肯定改写。
刘婴没有先献图而是先自报其出身,显然是想试探张昌宗是否是那等以血统出身取才的人。若张昌宗介意他先祖的名声,对他本人的才华连试也不试便拒绝的,那显然是不够格成为他效忠的主公的。虽有报恩之心,但刘婴也不是什么人都想投的,这是他对张昌宗的试探。
想明白了,张昌宗反而笑起来,笑容里透着真正的欢喜,他喜欢有底线、有原则的人。笑着长身而起,拱手道:“说来,尚不知先生的字是什么?”
刘婴眼神轻快了几分,满脸严肃的郑重起身应道:“属下刘婴,字儒孙。”
张昌宗笑着握住他手,真诚的道:“今后便有劳儒孙先生了。”
刘婴连忙道:“属下敢不尽心。若将军不弃,可以字称呼属下,先生之语,属下如何敢当!”
张昌宗挺高兴地,摇摇头,真心的道:“当先生身陷敌手却不改其志一事,便足以担一句先生了。”
刘婴自是连道不敢,感叹道:“不过是凭着一口不甘不愿屈服的气。”
张昌宗道:“可是,许多人却连那口气都没有。先生实不该妄自菲薄才是。对了,先生在幽州城里可有居处?”
刘婴坦然道:“属下身无长物,需有赖将军安排。”
张昌宗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跟我家郡主说一声,让她给你安排就是。锤子,找人去跟郡主禀报一声,让她给儒孙先生安排一下。”
“喏。”
锤子领命而去。等着薛崇秀安排的空挡,张昌宗把人拉了坐下,兴致颇好的叫人拿了煮茶汤的事物来,燃了个炭炉,一边煮茶一边谦虚的请问:“先生不知可有何建议与我?”
刘婴有礼的道:“禀主公,属下初来,于主公府中事宜尚未知悉,不敢发贸然之语。”
倒是个沉稳之人,不是那等轻狂之士,也必是这等人才能有那等大恒心、大毅力作出一幅图来。张昌宗心底更加的欣赏他,笑着点点头,道:“既如此,我等着先生。”
刘婴稳稳地应着:“喏。”
既然刘婴不想轻易说些什么,张昌宗也不以为意,他这人很多时候还是有足够的耐心地,便干脆不再问这些,换了话题,比如聊聊学问,聊聊家人亲朋,关怀一下新来投的下属的家庭状况,顺便了解一下他的学问水平——
其实,张昌宗最想问的是,你家祖宗宣德先生刘炫所著之诸书籍,可有传下来的?还有,你家有宣德先生批注的十三经吗?如果有,可以借来读一下吗?
张昌宗虽不常以读书人自居,但作为一个从四岁开蒙就一直孜孜不倦认真读书的人,宣德先生的书,也是很想读一读的,当然,若可以抄上一套也是好的,除了他自己读,给女皇和婉儿师父送一套,想来她们二人应该也会喜欢。
第384章 国士待之()
这一聊,竟直接聊到天黑透,薛崇秀派人来催,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刘婴遗传了他家先祖过目不忘之能,又蒙当年他先祖的学生的后人照看教养,学问自是极好的。而张昌宗自幼师承上官婉儿,又有女皇陛下时不时指点几句,再者宫中藏书颇丰,也是博览群书之人,他有记性好的金手指,两人聊起来,竟有不相上下之感。只是,治经史非张昌宗所长,他所胜者不过是见多识广,芯子里是个现代灵魂,在治经史方面,刘婴非他所能及。
聊得深了,自然也知道刘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自幼便是他祖宗的学生后人养大的,养到二十岁出来游学,顺便想刷下名望的,游学到北边,倒霉的遇上劫掠的突厥兵,直接被劫回突厥做了十年奴隶,莫说刷名望长成一代名士大儒,就连小命若不是张昌宗提了个换俘协议,怕是早就埋尸大漠了。
这算捡漏了吧?
张昌宗心里美滋滋。要不是刘婴倒霉被掠,让他安然度过游学生涯,以他的才学,刷够名望成为一代名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时候,也就没张昌宗什么事儿了,名士要投的可不是他这样的一个小将军!嗯欧皇附体,大吉大利,美滋滋,点赞。
薛崇秀给刘婴在前院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还给派了一个小厮贴身服侍他。由于时间紧急,只来得及收拾了住处,书房什么的,等明天再命人过来陆续收拾。
虽然意犹未尽,不过,刘婴可不是像他这样的练武之人,张昌宗看他神色,虽眼中犹带着亢奋欢喜之意,但眉宇间的疲惫却掩不住,自己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