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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可他为什么改姓徐?哦,那是母姓。这么说来,他真被江东人接受了。”
“对,江东人奉他为大都督。救我回来……我带回来的孟僧伦,原是吴国将军,自以为对徐础有知遇之恩,所以借他的名义杀死七名头目。徐础很生气,免去他的职位不说,还当众羞辱他,打了十几棍。孟僧伦气不过,才愿意随我来营中投降。”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周律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一遍,孟僧伦在徐础帐前跪了半个晚上,仍未得到原谅,次日一早反而又挨了十几棍,这些他都能接受,可徐础竟然将他派给小姓将士为仆役,孟僧伦身为七族子弟,无论如何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当晚就去释放周律,带他逃出吴军营地。
周律害怕上当,挣扎很久才跟着孟僧伦离开,这段经历他隐去不说,反而声称是自己看出叛军将领不和,所以伺机挑拨,说服孟僧伦叛变。
管长龄轻笑一声,抬头向奚援疑道:“造反哪有那么容易?人望、才智、兵法,一样也不能缺。年轻人毕竟沉不住气,楼础算是一个聪明人,可他从小生活在东都,只凭母亲的身份,就想取得江东人的效忠,实在是可笑。至于兵法,他是读书人,只会纸上谈兵。周律,你们在诱学馆的时候学兵法吗?”
“不学,尽是名实一类的学问,枯燥得很。”
管长龄又叹一声,“将门之子本应受家风熏陶,可惜,他们只享受父祖带来的好处,没经历过父祖的辛苦,完全不懂得带兵有多难、打仗有多复杂,个个眼高于顶,谈论时能将我们这些老家伙驳得哑口无言,真到了战场上,却是手忙脚乱,胡出主意,最后还是得由我们出面收拾残局。”
奚援疑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脸上一红,没有接话,同样是将门之后的周律倒不在乎,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管长龄慨叹一番,向周律道:“姓孟的除了投降,还有何用处?”
“他说能助官兵击溃吴军,夺回汝南城。”
“叛军,无论他们如何自称,在朝廷看来,都是一伙反贼而已。”管长龄纠正道。
“是是,全是叛军。”
管长龄想了一会,“带进来让我瞧瞧。”
孟僧伦进入帐篷,在门口跪下,“降将孟僧伦,叩见管将军。”
“嗯,脱下他的衣服。”
两名卫兵不由分说,扒去孟僧伦的衣服,按住他的头,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臀。
那得确是棍棒造成的新伤,管长龄认得出来,点点头,卫兵起身,允许孟僧伦穿衣。
“你能帮官兵夺城?”管长龄冷淡地问。
“是。我对徐础忠心耿耿,为保他的安全,才……”
“我不感兴趣,说夺城的事情。”
“吴军号称十万,其实只有五万人,一半是家眷,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真正能打仗的人不足两万,兵甲不全,马匹稀少,与官兵对峙,全靠虚张声势。而且吴军创建不久,内部不和,七族与小姓势同水火,荆州诸将初来乍到,时时担心自己被吞并,鲍氏是本地土著,受徐础欺骗,以为东都已经陷落,才同意献城,结果不到两天,官兵就来了。”
“照你说来,叛军早该不战自溃。”
“徐础别的本事没有,嘴上功夫却着实了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谎从不脸红,最爱许以空诺,这才勉强保住吴军。其实不堪一击,他将营地驻扎在城外,并非真想与官兵决战,唬人而已。”
“夜袭也是他的主意?”
“对,但带兵夜袭的人是七族将领,徐础事后拣便宜。”
管长龄笑道:“大将军跟我说过,他这个儿子专爱行险,是个大麻烦,早晚因此身败名裂,祸及整个楼家。知子莫若父,果然没错。”
孟僧伦道:“官兵一至,吴军将士都知道自己被徐础所骗,心中懊悔不已,可是想逃无路,欲降无门,官兵一冲,必然溃散。”
管长龄向奚援疑道:“跟你之前的主意一样,看来你猜对了。”
奚援疑忙道:“我没猜到叛军如此不堪,一味逞勇而已。”
管长龄道:“叛军是乌合之众,胜之无益,我要的是汝南城,完整的汝南城。”
孟僧伦膝行向前,“城主鲍敦原本是为朝廷守城,受徐础欺骗,才误投吴军,我愿潜回城中,劝说鲍敦投降,打开城门,接纳官兵,只求管将军事后能免他一家死罪。”
管长龄一辈子谨慎,在大将军麾下以老成著称,不喜欢阴谋诡计,听完孟僧伦的话,半晌不语。
奚援疑忍不住劝道:“机不可失,管将军,寒冬已至,将士急需进城休养,何况东都那边急等管将军率兵回去。”
“仗不是这么打的……”管长龄叹道,又寻思一会,“降将不可以再放回去,另外派人去与守城贼将联络,再观察两三日,如果叛军果有离崩之势,再攻不迟。”
孟僧伦道:“徐础一旦发现我与周将军逃亡,很可能气急败坏,以强力镇压将士,内部更加不和,外面却看不出来。”
管长龄哼哼两声,遍布全身的疼痛又回来了,他怀念东都的家宅,只有厚实的墙壁才能挡住冬天的寒意,比一百个炭盆都好用。
“奚援疑。”
“末将在。”
“带降将下去,召集其他将领,商量个计划,再过来告诉我。”
“是。”奚援疑面露喜色,速战速决一直就是他的策略。
“不管怎样,楼础是大将军的儿子,尽量留他一条性命,带回去让大将军处置。”
“是。”
奚援疑带孟僧伦出帐,在门口道:“今晚就去攻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招降的人越多,你的功劳越大,不只是免死,还能获得重赏,明白吗?”
“徐础无情,莫怪我无义。我别的不求,只希望朝廷能免去我的造反之罪。”
奚援疑相信孟僧伦,但是等到战胜之后,他不打算免除任何人的罪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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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援疑希望用一次成功的夜袭报复叛军,并将其一举消灭。
他制定全部计划,诸将点头,通报给管长龄时却遭到质疑。
“你要带全部兵力进攻叛军?”
“官兵只有八千人,叛军虽乱,却有两万将卒。我军派出的人太少,夜袭只能打败城外叛军,虽胜无益,此一战,当以夺城为务,毕功于一役。”
与叛军一样,官兵也经常虚夸兵力,号称三万,其实只有八千,但是有三千骑兵,是官长龄最大的一笔本钱。
他不喜欢冒险。
“万一叛军设下埋伏呢?”
奚援疑回道:“那又怎样?叛军乃是乌合之众,骑兵不满百,兵卒不擅弓弩,所恃者无非刀枪,绝非官兵对手。我军骑兵闯营,步兵随后,直抵城门。孟僧伦若能叫开门,大功告成,绝不能,步兵攻城,骑兵调头追杀城外叛军。据说徐础一直留在城外,他是贼首,一旦被杀,城中必然胆破……”
“他是大将军之子……”
“是,能不杀,尽量不杀,活捉徐础一样能令叛军惊溃。”
管长龄还是不喜欢这个主意,可他正用尽全力抵抗附在骨头上的疼痛,没精力与满腔热情的年轻将领争论,何况奚援疑出自高门,前途无量,是他立多少军功都比不了的。
“七千人,骑兵你都带走,留下一千步兵。”
奚援疑大喜,拱手告退,召集诸将,安排当晚的夜袭。
孟僧伦与数十名降卒同为向导,任务有二,一是进营之后招降,二是叫开城门,让官兵进城。
“叫开城门为重,那个鲍敦真肯听你的话?”奚援疑必须问个明白。
“回将军,鲍敦原是地方良民,并非反贼,只要官兵许以无罪,他必然开门相迎,我愿以项上头颅担保。”
奚援疑的确在东都见过汝南城的公文,众多百姓为一个姓鲍的地方豪杰请官,可朝廷自有规矩:平民必须得到荐举,才有可能封官,再多百姓的联名也比不上一位郡守寥寥数字的推荐。
“官兵来此只为平乱,进城休整两三日,就得旋师回京,汝南城仍由鲍敦守卫。管将军奉旨便宜行事,可以封他一个官儿,你也一样。有罪必罚,有功必赏,朝廷向来如此。”
“能得无罪之身,我就很满足了。”孟僧伦脸上露出明显的欢喜。
入夜之后,奚援疑频频派出斥候,听说叛军营地与平时一样灯火通明,他很高兴,向诸将道:“大将军子孙虽众,却无人承继将帅之才,那个楼础,是名刺客而已,不足为惧,能将其生擒活捉者,重赏,杀死者,亦赏。”
奚援疑同样选择四更出发,他以骑兵为主力,因此不选小径,直驰大路,孟僧伦会带他们绕过营前鹿角栅,从侧面的一处缺口闯入营中。
“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望诸位各自奋勇,天亮后在城中会食。”奚援疑鼓励诸将,拍马出发。
两军相距不远,骑兵说到就到,奚援疑传令将卒不得呼叫,以免惊吓到叛军,他要的是一网打尽。
孟僧伦一马当先,驰入一道下坡,拐过一处小弯,折而向上,前方果然没有障碍,只有简陋的木栅,骑兵可以轻易越过。
营地里很安静,火把成行,帐篷林立,奚援疑进营之后,发了一声喊,兵卒随之鼓噪,帐篷里跑出一些人,四散奔逃,全无斗志。
这样的场景全在奚援疑的预料之中,向孟僧伦喊道:“去叫城门,这里交给后面的步兵。”
孟僧伦马不停蹄,带领官兵穿过整个营地,直奔汝南城。
深夜行军,紧随将校是骑兵的第一要务,在营中又未做停留,直穿而过,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叛军的数量似乎有点少,每座帐篷里只跑出一两人。
营地与城门相距更近,一忽就到,城楼上有人喝道:“城下何人?营中为何喧哗?”
孟僧伦仰头道:“城上可是鲍护军?”
“是我,你是孟将军?”
“对,我已投降官兵。管将军、奚将军知道鲍护军为徐础所骗,愿赦你无罪,封你为汝南城主,只要你肯开门纳入官兵!”
“两位将军到了?”
“奚将军在此!”孟僧伦大声道。
奚援疑停在稍远些的方,数名兵卒挡在前面,举盾护卫。
听到孟僧伦的话,奚援疑大声道:“平洛将军副将奚援疑在此,鲍将军若能弃暗投明,开门纳兵,乃是大功一件,朝廷自有封赏!”
奚援疑没想真放过这些反贼,所以许诺时尽量说得含糊些。
城上犹豫一会,回道:“稍等。”
城门吱吱扭扭地打开,孟僧伦当先,第一个冲进去。
奚援疑守在外面,待骑兵进去一半,才加入队伍进城。
外城与内城之间相隔不到一箭之地,先进来的骑兵已经散到两边。
奚援疑驰至内城门前,问道:“此门为何不开?孟僧伦呢?”
孟僧伦不见踪影,奚援疑大惑,头上有人道:“吴军上下,欢迎奚将军。”
“你是何人?”奚援疑喝道。
“在下宋星裁,吴军一卒,奉大都督之命,恭候奚将军多时。”
奚援疑立刻调头往城外去,却见城门已然关闭,城头上有人大声道:“奚将军,投降事大,且容我再想一想!”
奚援疑大惊,却没有太过慌乱,他还有三千骑兵,面对不擅弓弩的叛军,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城外的步兵将卒也陷入困惑之中,他们跟在骑兵后面闯入敌营,开始时很兴奋,一通破坏之后,惊讶地发现帐篷里全是空的,少数叛军早已沿着小路逃到鹿角栅以外,同时挪移障碍,封死出口。
步兵将领也还镇定,发现落入陷阱,立刻派人去联络奚将军,同时排列阵形,要从里面攻破鹿角栅。
十几里外,管长龄仍在忍受疼痛之苦,告诉卫兵,除非大胜的消息传来,否则不要打扰他。
管长龄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梦中他仍是年轻的将军,比奚援疑还要矫健,可是身上背着一块巨石,被压得寸步难行……
“将军,将军……”
管长龄睁眼,好一会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卫兵,“奚将军夺城了?”
“还没有消息,是朝廷派来使者,要立刻见管将军。”
管长龄离开的时候,东都形势不太好,乍一听闻使者到来,心中不由得一震,“他说什么?”
“只说星夜赶来,要立刻见将军。”
“带他进来。”管长龄费力地起身,另一名卫兵过来搀扶。
管长龄挺直身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决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