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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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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础一惊,他以为沈耽会一直否认下去,没想到竟会承认,而且是主动承认。

    “三哥……”

    沈耽摆下手,表示自己还有话说,“当时,冀州兵迟迟未至,据说会留在邺城,大将军那边权势全失,已成废人,家父因这两件事忧心忡忡,斗志全无。家父对晋兵向来没多少信心,一心仰仗冀州外援,以及大将军在东都内应。”

    沈直与楼温关系紧密,一外一内,互为援手,多年来配合得当,一旦失去一方,另一方不免感到慌张。

    “嗯。”徐础应道。

    “孟津大捷,让家父信心恢复一些,可是离东都越近,他越惊恐,不肯称王,也不肯与降世军联手,派出信使只是虚与委蛇而已。兰恂被免,曹神洗掌兵,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家父惶惶不可终日,声称曹神洗乃百战老将,义军绝非对手……”

    “沈并州想投降?”徐础问道。

    “家父自知罪重,不会得到朝廷宽恕,所以他想退回晋阳自保,然后向贺荣部称臣,请北人入关。”

    徐础眉毛一扬。

    沈耽点头,“没错,我姐夫周元宾已得命令,要去贺荣部示好,以后四弟见到他,自然明白我所言不虚。”

    徐础没开口。

    沈耽也沉默一会,突然问道:“四弟也曾体验过劝父之难,如你当时有机会动手……”

    徐础长叹一声,不愿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三哥对我坦诚相见,这就够了。”

    沈耽起身,神情既悲痛,又坚毅,“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天下至重,夺人情而成大事,我为拯救天下,甘愿做沈家罪人……”

    沈耽有点语无伦次,自己也察觉到了,抬手擦拭眼眶,挤出一丝笑容,“我一向觉得与四弟志同道合,因此相识不久就结拜为兄弟,我之所以向四弟袒露内情,也是因为觉得唯有四弟能够理解。”

    徐础拱手道:“弑君之臣敬拜弑父之子。”

    “哈哈。”沈耽大笑,马上又换上悲痛之情,“心怀天下,就容不下别的东西,父子之恩、儿女之情,都要置之度外。”

    “该当如此。”

    两人都觉得心里舒畅许多,又能无话不说。

    “是我劝说甘招推举宁抱关担任主帅。”徐础承认道。

    “我知道,所以当时表示同意。我明白四弟的用意,以为义军不宜一家独大。事后想来,亏得有四弟此举,否则的话,宁抱关、甘招必然当场发难,五王分裂,主帅有何用处?我在反思自己的做法,错就错在只考虑自家的好处,却忘了对方会不会接受,对我的好处越明显,其实越无法实现。有得必有失,我身边的人都没有提醒我这一点。”

    “那我也该提前向三哥说一声。”

    “那时咱们还有误解,不说是正常的。”沈耽不以为意,反而感激不尽,又道:“天成与降世军是两大害,两害不除,天下不定。”

    “只是不宜操之过急。”

    “四弟心事周密,我会见机行事,如果此战过后,薛六甲与宁抱关依然强大,那就再等一等,必须想办法让这二人因隙生恨、因恨生仇,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下手。至于甘招,庸碌之辈,不必特别在意。”

    徐础点头,没提自己对甘招的真实看法。

    两人越谈越深,徐础道:“天下必然一统,五国断无复兴之说,我在吴国称执政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还政于真龙。在我眼里,真龙一直是三哥。”

    沈耽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四弟看得清楚,马维倒是一直坚信能够回到五国并立的时候。天下必然一统,但谁是真龙,还得再看,我有此心,却未必有此运。四弟的情义我心领了,但运数若在四弟一边,我不会逆天行事,我不求封疆一方,不求权倾一时,只求一位有德之君。”

    两人互握对方手腕,真情流露,飘飘然如风举大鹏。

    徐础告辞,终究没有透露谭无谓的计划,他相信,沈耽同样也有隐瞒。

    得人心者得天下,徐础看穿了人心,却没有办法得到人心。

    或许此战过后,大家都会变成游魂野鬼,什么雄心壮志,什么天下太平,什么人心是非,全是缕缕青烟,初时还有形态,升不了多高,就会泯然天地之间。

    徐础看向来往的将士与马匹,悲壮之情油然而生,他从未觉得死亡如此之近,又如此可亲,它就像是严厉的闻人先生,平时不苟言笑,某一天某一刻,当他觉得时候已到,会突然向某一个学生透露心声,传授高深莫测的学问。

    徐础对明日一战已迫不及待。

第一百四十章 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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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军骑兵凌晨出发,众人送行,用豪言壮语鼓舞士气,可骑兵连绵不绝,等得久了,送与被送者都觉得无聊,豪言壮语重复得多了,也有些尴尬,在一些将领的鼓励或默许下,相熟的兵卒开始互相开玩笑,一个比一个过分。

    “嘿,老三,看好你的马,它比你值钱!”

    “奋勇杀敌啊,小武,砍掉官兵一根毫毛,你就值啦。”

    “杀敌立功,老七,别管自己的命,你媳妇替你收赏钱,我替你收着媳妇!”

    ……

    笑话比豪言壮语持久,而且花样百出,出征的骑兵也不退却,还以更狠辣的嘲讽,气氛又热烈起来,连肃杀之气都被冲淡了,出营的将士好像是去打猎,而不是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战斗。

    徐础是五王之一,必须留在营地门口目送吴军骑兵,听到数不尽的污言秽语,初时有些难堪,慢慢地却发现其中的好处。

    宁抱关熟悉这一套,甚至亲自与吴越军骑兵将领开玩笑,“罗汉奇,杀敌数目若不是第一,你就改名叫‘骑罗汉’吧。”“多杀官兵,兄弟们,就当官兵杀过你爹娘、调戏过你媳妇、抢过你的粮食、拆过你的屋子!”

    “嘿,这些事我都遇到过!”有人大声回道,引来一阵哄笑,宁抱关也难得地放声大笑,“不敢报仇的人,现在就下马,把机会让给别人,咱们秦州有的是英雄好汉!”

    秦州步兵大呼小叫,没有一个骑兵下马。

    北方人开始劝说荆、吴两地士兵让出马匹,“这是四条腿的马,不是平底的船,你们骑得惯吗?”

    “老子砍翻的马比你骑过的还多。”江东兵卒还嘴,越说越往污秽的方向去,引来阵阵笑声。

    徐础也想说点什么,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嘴,不只是他,马维与甘招也是一样,马维尝试过几次,没引来笑声,他很快放弃,甘招只向自己的部下拱手而已,极少开口。

    谋士的口才在这种场合没有用武之地,就连自称“与世沉浮”的郭时风,也没办法与兵卒打成一片,先是与马维低声闲聊,过一会又凑到徐础身边,小声道:“础弟不习惯这种事吧?官兵出征自有一套仪式,足以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将领有将领的威严,兵卒有兵卒的规矩,像这样……”郭时风轻轻摇头。

    徐础笑道:“仪式各有不同,殊途而同归,都是为了打赢战斗,只要士气能起来,用什么方法都不重要。”

    “呵呵,础弟说得也对,只是咱们在这种事情上不如那位。”

    宁抱关原本就是穷苦百姓,与义军将士没有区别。

    骑兵终于全部离营,宁抱关趁着众人情绪高昂,以主帅的身份大声道:“晋王去进攻官兵,咱们也别闲着,该干嘛干嘛,别等官兵来了,说义军精锐全在骑兵那里,留在营里的人全是废物。”

    “不是废物!”将士们散开,检查兵器、加固营栅、演练进退,也有人去往营地深处,向家人多叮嘱几句,回来之后,遭到无情的嘲笑。

    徐础要做的事情不少,他有将近七千步兵,大都来自梁、晋两军,他得认全将领,尽可能说清楚本部的战略。

    “吴营处于右翼,易遭骑兵偷袭,诸位不可大意。宁王守卫正面,无论那边打得有多激烈,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准过去支援。”

    陌生的将领不如吴人对执政王敬畏,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当场发出埋怨,“功劳都被别人抢走了,官兵若是没有偷袭,咱们岂不是看着别人打仗?没有功劳不说,事后还会被那帮家伙耻笑。”

    许多人附和,吴人将领只有王颠留下,见有人不敬,怒道:“吴王自有打算,你们遵守就行,用不着想那么多。”

    徐础向王颠点下头,开口道:“打败官兵,功劳属于所有义军。”

    对面的将领都笑了,另一人道:“吴王是从南边来的吧?”

    “不,我是洛阳人士,此前一直在北路诸军中来往。”

    “是吗?那吴王应该明白我们北军的规矩,杀敌者首功,抢旗抢物者次功,剩下的人就喝西北风吧,哪怕你不小心摔掉了腿,或是追敌十几里但是没追上,都不算功劳,什么都分不到。”

    徐础正色道:“诸位归入我的营中,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按吴军的规矩行事。”

    “吴军什么规矩?”

    “服从命令者首功,人人有赏,然后才是杀敌、夺旗、追败,但是自己摔断腿就算了,无功无赏,自己受着吧。”

    诸将大笑,有人问道:“追不上敌兵也有功?”

    “有功,但必须是我下达的命令,不等命令擅自追敌,即便追上也没有功劳,回来之后反而要受罚。”

    “总之就是一切都听吴王你的,然后就能分功,对不对?”

    徐础点头,王颠将汝南城时分配占利品的规矩详细说了一遍,顺便吹嘘一下执政王的功绩。

    徐础这回没有阻拦。

    梁、晋诸将当中,有人只关心自家的事,有人爱打听消息,听说过吴王的事迹,于是一问一答,越说越多,越说越夸张。

    “吴王真凭一己之力击杀万物帝?”

    “吴王真是大将军之子?曾得大将军兵法真传?”

    王颠连连点头,“没错。”

    徐础有点脸红,又特别需要这些将领的敬畏,于是找借口离开,留王颠一直吹下去。

    义军兵卒没有什伍之分,想跟谁就跟谁,因此各部人数极不均衡,多的近千,少的只有一两百。

    为争夺兵卒,将领们之间经常发生冲突,这两天要打仗,这种事情才少了些。

    郭时风其实说得没错,义军急需建立规矩,但不是出征的仪式,而是彼此间的相处之道。

    一伙士兵围着篝火取暖,正互相传授战场上的生存技能。

    “别听他们忽悠,立功没那么重要,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你们想想,没命的话,得再多奖赏又有何用?”

    “对对,那谁谁不就是太想立功,被砍断一条胳膊,结果怎样?的确得了不少东西,可是再想立功就难喽,媳妇倒是个聪明人,直接卷东西走人,孩子也带走了,不知藏在哪里。”

    “肯定就在这营里,不知被哪个四肢建全的家伙藏起来了。”

    军营里尽是类似的传言,半真半假,往往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有,每一个听到的人却都相信。

    有人看到徐础,知道这是吴王,捅捅身边的人,兵卒们立刻闭嘴,专心烤火,个别人向吴王点头,就算是比较守礼的了。

    唐为天本来想当骑兵,孟僧伦要求他留下来保护执政王,所以他就一直跟着徐础,这时上前道:“看到大都督也不行礼,你们的头目是谁?”

    围在篝火周围的兵卒这才纷纷拱手,姿态各异,徐础觉得自己像是来乡下收租的财主。

    他也拱手,“保住性命与手脚,然后多立功劳、多得奖赏。”

    众人唯唯,没人回应。

    徐础继续前行,看到一伙老弱妇孺走来,他们本应留在后方,这时却往营外去。

    徐础向唐为天道:“你去问问他们要去哪里?”

    唐为天惊讶地看着大都督,“这还用问?当然是去营外,准备阻挡官兵啊。”

    “吴军并未携带家眷。”

    “呵呵,有人‘携带’的家眷,才不会出来阻挡官兵,这都是家里没人当兵,才出来派下用场。”

    唐为天还是跑去问了一下,很快回来,“是宁王送来的。”

    令徐础稍感意外的是,这些人似乎不太在意可能的危险,神情都很平淡,一名妇人边走边教训孩子,“跟紧了,娘去哪,你们去哪,实在跑不掉,就趴下装死,等娘回来找你们,记住没?”

    小孩子不停地点头,一副“我早就记住”的样子。

    “仗不能这么打。”徐础喃喃道。

    “仗一直这么打。”唐为天道,他在秦州参加降世军,见惯了这种场面。

    徐础主意已定,向唐为天道:“你去找王颠王将军,说是我的命令,让他留下这些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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