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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继续下去,殿外的将士冻得牙齿打架,徐础命令雷大钧带一半士兵回去,另换一批人来,然后戴破虎与另一半士兵也可以回营休息。
将近五更天,殿内的一名师突然高声道:“吴王何在?”
仪式之前,没人说过要让吴王参加,徐础稍一犹豫,迈过门槛,大步走进去,回道:“吴王在此。”
孟僧伦立刻跟上,没带长刃,手握怀中的匕首。
楼矶留在原处,不愿去冒这个险。
殿外守卫的将士上前几步,随时待命。
九十余名助仪停下脚步,嘴里仍然哼哼唧唧。
徐础停在圈外,面朝宝座,又一次道:“吴王在此。”
一名师摇头晃脑,脚步虚浮,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声音也变得古怪,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舌头受了伤,说话含糊不清,语气十分高傲,“吴王,你是我的弟子、我的女婿,为何不跪?”
徐础只得跪下,既然同意请神降世,他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孟僧伦拔出匕首,双手低垂,紧紧盯着距离最近的几个人,同时准备好大声求援。
“是祖王降世吗?”徐础跪地问道。
“我已——回到——弥勒佛祖——身边。”师拖长音调,声音越发显得古怪,“见你——诚心相邀,特来——相见。”
“祖王带同亲友一同升天吗?”徐础继续发问。
“是也。”
“天上可是佛国净土,一无尘埃?”
“是也。”
“祖王唯留一子,是要他继任降世王吗?”
“是也。”师声音里露出一丝隐约的喜意,吴王没有借机夺位,显然很符合他的心意。
“新王年幼,是要其姊金圣女辅佐吗?”
“是……也。”城里还没几个人知道薛金摇已经回来,师回答得有点勉强。
“祖王升天,乃是借凡人之力而为之,并非意外遇害,对吗?”
“是也。”师回答得干脆利落。
“普天之下皆为佛土,率土之滨皆为佛民,祖王升天永伴弥勒身边,心生喜悦,无仇无恨,是否?”
“是也。”
“祖王还有何交待?”
“惟忠新王,善待王兵,我愿足矣……”师剧烈地颤抖,扑通倒地,两边的人将他扶起,有人小声向徐础道:“吴王可以起身,祖王与众神已经回天上去了。”
徐础起身,向孟僧伦小声首:“带乳母和新王走。”
孟僧伦穿过助仪组成的人墙,上到宝座前,招呼乳母起身。
殿门外,楼矶听得真真切切,见吴王出来,拱手道:“佩服,吴王为何不自己继位?”
“我顺人之意,人顺我之意,礼尚往来。”
楼矶笑着点头,“吴王知人,而又自知,怪不得湘东、济北二王无论如何也要劝吴王归顺。”
“请,咱们回去再做详谈。”徐础带着楼矶等人要回大营,还没走下台阶,身后有人追来。
“吴王稍等。”一名师气喘吁吁地喊道,跑到近前,他说:“祖王与众神还有句话。”
“请说。”
“祖王虽是借力升天,动手之人怎么也得来殿内忏悔,不为复仇,而是洗清其罪,以配即将到来的人间佛国。”
“好,弥勒佛祖法力无边,既然能借力召徒,肯定也能让出力者忏悔,我有预感,今日结束之前,此事必成。”
师笑得很开心,“吴王不愧是祖王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当然,祖王早就预见到一切,所以才会收我为徒、赐我神棒。”
“嗯嗯,还有,新降世王是不是……”
“我会将他交给金圣女,诸位法师以后皆为王师。”
“可是金圣女下落不明。”
“祖王升天之前,早将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今日结束之前,金圣女也会出现。她没有随父升天,为的就是辅佐新王。”
师听得目瞪口呆,“好、好吧,我们等吴王的消息。”
楼矶跟薛金摇一同进城,待师走后,向徐础笑道:“吴王‘预料’得真准,如有神助。”
“楼公子便是助我之‘神’。”
楼矶大笑,没再问吴王能否劝说梁王过来忏悔。
回到大营里,两人继续谈判,徐础坚持索要秦、汉、益三州,楼矶坚持砍价,最后去掉益州、观察汉州、保留秦州。
“吴王必须带兵完全退出东都,不留一兵一卒。”
“当然,降世军多是秦州人,他们也不愿意留下。”
“还有栾太后,吴王必须先送栾太后出城,以显诚意。”
“三日之内,栾太后出城。”
“好,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请吴王送我出城,待我向上请示之后,再与吴王联系。”
徐础派孟僧伦送楼矶出城,让他就留在西城掌管吴军与城门,方便与邺城军往来。
天已经亮了,祖王降世的消息正在迅速传遍全城,立幼子为王、由金圣女辅佐、喜悦升天全无恨意、杀王者忏悔……所有传言都正中降世军将士的心怀,于是人人也跟着“喜悦”,再不用时时想着报仇了。
徐础在军营里巡视一圈,对所见所闻甚感满意,于是去见薛金摇。
薛金摇正在逗弄乳母怀中的弟弟,见到吴王进来,脸上立刻变得冷若寒霜,拒绝开口说话。
徐础问道:“你听说了?可还满意?”
薛金摇忍了又忍,开口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还是要报仇。”
“弥勒师尊没给你新的启示吗?”
“‘师尊’两字不是你叫的。”
徐础笑笑,“你早就预见到这场血光之灾,应该不意外吧?你落入官兵之手,想必也是弥勒佛祖的安排。”
薛金摇辩不过丈夫,“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击退官兵之前,井水、河水混在一起,想不犯也难。”
薛金摇看向丈夫腰间别着的降世棒。
徐础轻轻拍了两下,“它还不能给你,现在不能。过了午时,你就可以露面了,法师归你,将士归我。”
“我要他们有何用处?”
“看你怎么用,我必须留下将士与官兵交战,一个也不能让出。”
薛金摇再不开口,徐础当这是默认,转身出屋,没走出几步,看到雷大钧领着梁将潘楷匆匆走来。
潘楷代表梁王而来,向吴王拱手,直接道:“外面传言,都说吴王要让梁王去大殿里忏悔,可有此事?”
“今日诸王聚会,见面时我会向梁王解释清楚。”
“梁王说了,若不得实情,他不敢来见吴王。”
“降世王之死,诸王皆是‘凶手’,当一同前去忏悔,这就是实情,请潘将军转告梁王,他若不来,其他人就去忏悔。”
潘楷呆了半晌,拱下手,匆匆告退。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悔()
马维一点也不后悔,甚至有些得意,坚信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一直以来,他在诸王当中地位低下,与吴王、蜀王相当,等吴王被推为军主,他感到愤愤不平。
“大梁帝胄”四个字真的毫无意义吗?
亲手杀死人人厌恶的降世王,马维终于获得他梦寐已久的瞩目,没错,有许多人恨他,甚至要杀他报仇,可是也有许多支持他、感激他,特意从别处跑来投奔。
福祸相倚,不得憎恨,就不得敬戴,马维的队伍确实壮大许多,这些人与梁王共同沾染降世王及其亲友的鲜血,用这样的方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成为一支真正的梁军。
“郭时风这个蠢货。”马维低声道,唯一的遗憾是身边的谋士居然逃跑,不知下落,“靠一张嘴终究难成大事,郭时风如此,徐础亦如此。”
马维走出营房,甲胄从头包裹到脚,有些沉重,但他觉得自己能承受得住。
梁军将士排列整齐,马维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召集诸将议事。
“我会去见诸王,将这件事做个了解。”
“梁王……真要去忏悔?”一名将领担心地问,他原是降世军,亲手杀过不少薛家人,害怕所谓忏悔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还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
马维冷笑一声,“为什么要忏悔?我做了诸王都想做的事情,诸位与我一同为降世军除害,更不必忏悔。所有人都应该感谢梁军。”
“对,应该感谢,咱们不过是敢动手而已,他们胆小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背后动刀!”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抱怨,愤慨背后露出难以完全掩饰的恐惧,他们在城里毕竟是少数,到处发生的哗变无形中被夸大,让他们觉得四面临敌。
等将领们抱怨得差不多,马维道:“我这就去见诸王,如果真如吴王所言,大家一同忏悔,我不妨随众,不为别的,堵住众人的嘴,给梁军一个喘息机会。等到时过境迁,降世军仍会感激诸位的义举。”
将领们纷纷点头,与大殿内的法事一样,他们嘴上不服气,心里却无比希望事态能够冷静下来。
马维轻叹一口气,“降世王根本不配得到大梁帝胄的忏悔,可是只要对全军将士有利,我可以忍辱负重。”
将领们纷纷开口安慰并感激梁王,马维听得满足,这才叫上卫兵,上马出营。
马维十分谨慎,沿途早就安排好士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行走或是窥视,沿街人家都要将大门钉死,若是门户太小,住在里面的人就得搬走。
寺里的僧人们正在诵经,不紧不慢,按时敲打木鱼。
雷大钧向吴王道:“他们拒绝离开,执政说不可动粗,所以……”雷大钧无可奈何。
“让他们留下,反正诸王都不愿意进屋,就在空地上摆张桌子吧。”
徐础是第一个赶到的,站在桌子后面,倾听悠扬的诵经声,感受明媚的阳光,刹那间忘记了内忧外患。
蜀王甘招第二个到达,只带十余名卫兵,远远少于约定的百人,身上只穿很少的甲片,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吴王召集这次聚会太及时了,咱们真的应该见一面。”
徐础上前相迎。
卫兵都留在远处,徐础小声道:“蜀王那边怎样?”
甘招长出一口气,拱手道:“多亏吴王处置得当,将士们大都相信降世王真的……升天,不必为他报仇,哗变之忧尽除。”
“可主谋还没有找出来。”
“主谋?吴王认为这其中有主谋?”甘招露出惊讶之色。
“蜀王以为呢?”徐础笑道。
甘招发了一会呆,“吴王说得没错,诸王营中先后发生哗变,似乎太巧了一些,而且——吴王那里也有刺客?”
徐础点头,“我恰好不在房中。”
“我在房中,刺客是两个人,被我的卫兵发现,他们宁死不降,连句口供都问不出来。”
“没有人认得他们吗?”
“有,这两人都是降世军的兵卒,可能受到任何人的指使。真是奇怪,降世王的亲友都已遇难,谁还会如此执着地为他报仇?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应该找梁王才对啊。”
“所以主谋必然不是降世王的人。”徐础对此十分确定。
甘招稍稍瞪大双眼,片刻之后,长叹一声,“我相信主谋必不是吴王,也请吴王相信我,没有诸王,我也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更不是城外官兵的对手。我有自知之明。”
徐础笑道:“当然相信。”
“应该也不是梁王,煽动这样的事情,对他有弊无利。这样算起来,就只能是……”
卫兵宣告梁王到来,甘招立刻闭嘴。
马维远远地看了一眼,确定两王身边没有外人,留下卫兵,大步走来,冲吴王、蜀王略一拱手,到近前问:“晋王、宁王还没到吗?”
“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徐础道。
马维又望一眼自己的卫兵,小声道:“多谢吴王相助。”
“份内之事。潘将军说过我的提议了?”
马维点头,看向甘招,“其他人同意吗?”
“我正要向蜀王说起此事。”徐础转向甘招,“降世王横死,我希望诸王今日都能去大殿祭拜亡灵。”
甘招一愣,思忖半晌,“我原是降世王旧部,于公于私,的确都该去祭拜。非得去大殿吗?”
“降世王尸骨无存,衣冠散落,除了大殿,无处可祭。”
马维稍扬起头,“降世王该有这样的下场,二王不认为我做错了吧?”
徐础早已无话可说,甘招笑了笑,“我不敢评判诸王对错,梁王自己觉得没错就好。”
“没错,人人都想杀死降世王,我不过敢于动手而已。”
宁王手下大将罗汉奇走来,同样将卫兵留在远处,马维瞥了一眼,冷笑道:“宁王不敢来,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