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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正盛,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徐础急忙下令救火。
周围没有水,积雪也已消融过半,所谓救火只能做个样子,根本没人能够靠近,只能等火势自己弱下去。
直到一个时辰以后,火势才逐渐减弱,惨叫声也消失了。
一名士兵找到吴王,“见到大将军尸体,就在不远处。”
大将军的尸体很好辨认,虽然头颅已被利刃割去,肥硕的身躯还在,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徐础跳下马,没有走近尸体,远远地望了一眼,感到一阵恶心。
“楼家其他人呢?”徐础问。
“听说是被宁王带走了。”看守尸体的一名士兵回道。
“宁王又在哪里?”
“来得快,走得也快,不知去向。嘿,也就宁王有这个本事,不过还是吴王神机妙算,声东击西,安排这一场偷袭和刺杀,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官兵的混乱来得太突然,义军将士不明所以,于是将功劳都归在吴王头上。
徐础当然不会推辞,本应说点什么,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必须强忍才能不吐出来,没有精力说话。
郭时风看出吴王神色不对,替他问道:“刺客人呢?被官兵杀了?”
“不知道啊,我们也想见见这位英雄……对了,抓到一人,自称是楼家人,胡言乱语,我们问不出什么。”
“带来见我。”徐础转身走开,正好迎上身后一群吴兵的目光。
那是他曾在孟僧伦眼中看到过的愤恨与悲痛,微微一怔,他明白过来,这些人对大将军恨之入骨,即使面对遗骸,也难掩怒意,若不是看在吴王面上,早就上去乱砍一通。
郭时风向降世军士兵道:“将尸骨就地掩埋,明日再做处置。”
郭时风引吴王走开几步,小声道:“这些人都是狼,当成部下最好不过,但是吴王时不时也得扔给他们一点肉尝尝。”
“孟将军去杀兰夫人,还不够吗?”
郭时风轻轻摇头,“被俘吴兵尽被烧死,尸骨未寒,只杀一个兰夫人可不够。”
吴人对大将军原本就有怨恨,又亲眼见到亲友被烧成焦炭,心中更怒,都以为是大将军下的命令。
就连徐础也这么以为,转身望一眼正在挖坑的士兵,“大将军既然派楼矶议和,为什么……”
“大将军就是这样,随性所至,不讲道理。不过他也因此而亡,我猜他必然是太过大意,让冀州人有机可乘。”
徐础远远看到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押来一人,隐约认得那是楼家七子楼硕,向郭时风道:“我去审问,你留下照看。”
郭时风拱手领命,有些事情吴王不宜亲眼目睹。
徐础命吴兵留在原地,只带唐为天等数名卫兵走出百余步,停在一棵大树下,背风,也看不到大将军的尸体。
四周偶尔还能传来杀喊声,但战事已近尾声,剩下的事情就是追赶,兴奋至极的义军将士,大概要等到天亮才能尽数返回东都。
唐为天翘足遥望,轻声叹息,他也想加入追击的行列,却不能离开吴王,喃喃道:“好不容易碰到这么顺利的一仗……”
楼硕被押到吴王面前,兀自抖个不停,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涣散,根本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在哪抓到他的?”徐础问。
“那边,他像疯子一样乱跑,正好撞上我们。”
“很好,将他留下,我认得此人。”
士兵告退,徐础命卫兵去外围戒备,身边只留唐为天一人。
“楼硕。”徐础连叫三遍,楼硕才打个激灵,终于认出眼前人,“你……你……”
“是我。告诉我,大将军为谁所杀?是谁下令烧死吴人?”
认出十七弟,楼硕抖得更加严重,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十七弟……不不,吴王饶命,吴王饶命啊,念我当初待你不薄,求你饶我一条命吧。”
徐础从没觉得楼家人有谁待自己不薄,这也是他能狠下心来的原因之一。
“我没想杀你,但你得说实话。”
“实话?”
“大将军为谁所杀?是谁下令烧死吴人俘虏?”徐础重复道。
“大将军……”楼硕泣不成声,对大将军,他怀有的不是父子之情,而是从小养成习惯的依赖感,良久才稍稍止住哭声,“大将军是被太后杀死的。”
徐础目瞪口呆,“你确认?”
“我亲眼所见,就在那里,大将军去见太后,我们等在外面,然后……然后我进去查看,看到……看到……”楼硕像见到鬼一样,不敢说下去。
“太后人呢?”徐础还是无法相信。
“我不知道,我跑出帐篷,一群乱兵杀过来,我接着跑,不停地跑,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楼硕失去一大段记忆。
“是大将军下令烧杀吴人俘虏吗?”
“啊?烧伤俘虏?有这回事吗?我没听说……”
“大将军没下过命令?”
“大将军只下令明早发兵去往邺城,还派人去安抚冀州将士……都是孙剪,他滥杀冀将,惹怒兵卒,招来这一场祸事。”
郭时风匆匆跑来,看一眼楼硕,向吴王道:“吴人还有幸存者。”
“多少?快带我去看看。”
幸存者只有不到十人,个个身受重伤,王颠就是其中之一,躺在地上,被烧得面目全非,唯有双目圆睁,盯着吴王,用古怪的声音道:“宁抱关放火,吴王为我们报仇……”
徐础的心一沉,愤怒与悔恨一同如潮水般涌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护子()
牛天女被软禁在四王府里,拥有一座独立的小院,照看一儿两女,吃喝有人供应,倒也不觉得受苦,比此前的奔波舒服多了。
但她没有就此捂住耳朵,经常与卫兵聊家常,让孩子叫他们“哥哥”、“叔叔”,用不了、吃不完的东西全都送人,礼物虽小,却能显出亲近与和善。
她从不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只是闲聊,外面的事情卫兵愿意说,她就听着,不愿意说,她从不追问。
卫兵都是吴人,对牛天女的印象极佳,反正吴王也没有下达禁令,他们什么都愿意说,只是地位低微,知道得不多,无非是些公开的消息以及来源不清的传言。
牛天女听得津津有味,还经常打听卫兵家里的情况,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总能准确地说出对方家人的姓名。
都说宁王夫人冷漠寡言,轮流看守小院的十几名卫兵对她的印象与此截然不同。
平时的守门者最少也有四人,今晚却只有两人。
“听说城外的官兵又发生混乱,吴王要带兵出城决战,大家都去北城,让我们两个留下……唉,送上门来的军功,我们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好像宁王也回来了,大家都说这是吴王布下的计策,假意派宁王去攻汝南,其实要偷袭官兵。要说吴王真是聪明,谁也猜不到他一步想做什么,但他总能赢,真是受到弥勒神化的庇护。”
牛天女微笑着听这两人说话,心却猛地一跳,宁王去而复返肯定不是吴王的主意,他回东都干嘛?来救妻儿?就不怕因此与吴王撕破脸?
再一寻思,牛天女心里升出一股怒意,她看重丈夫的本事,但是对丈夫的感情从不抱有幻想,能让宁王冒险杀回来的人,只能是官兵营中的太后。
牛天女脸上依然带笑,亲自端来酒菜,还有几件珠宝,“一点小礼物,弥补你们两人的‘军功’。”
卫兵极力推辞,牛天女道:“出门在外,自己吃饱喝足,也得时常想着家人,这些东西不是给你们的,是让你们回家时送给妻子、妹妹。你们好好收着,可不准拿去换酒,辜负我一番心意。”
两名卫兵一人成亲,一人家中有幼妹,闻言咧嘴而笑,收下礼物,腼腆地连声感谢,他们收过不少礼物,每次都不多,加在一起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让他们有无功受禄之感。
他们知道宁王夫人喜欢听外面的消息,于是轮流出去打听。
听说官兵大败,两人既喜悦又遗憾。
听说大将军死讯,他们以酒酹地敬天。
听说被俘吴兵陷入火海,他们愤怒不已,痛骂大将军临死还要拉这么多垫背的人。
子夜过后,出去打听消息的卫兵匆匆跑回来,神情与之前都不同,进屋之后死死盯着牛天女,脸上全无半点礼敬。
牛天女起身,客气地问:“吴王可还安好?被俘吴兵可有幸存之人?”
卫兵不语,另一人斥道:“老三,你有话就说,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宁王夫人问你话呢。”
卫兵叹了口气,“宁王是宁王,夫人是夫人,虽是一家人,但不是一码事,对吧?”
牛天女一愣,随即道:“我与宁王聚少离多,他对我们娘几个向来不放在心上,对部下将士比对我们更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另一名卫兵对同伴的话颇为惊讶。
“放火烧死吴兵的人不是大将军,是宁王。”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宁王奉吴王之命行事,干嘛要烧自己人?”另一名卫兵根本不信。
“我仔细打听过了,所有人的说法都一样,看来宁王是自己回来的,与吴王无关。宁王就不是来打官兵的,专为烧杀被俘的吴兵。”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不简单?宁王手下尽是江东河工,他们对七族心怀怨恨,这是要报仇。”
“可那些吴兵……不都是七族子弟啊。”
“宁王才不管这些,只想讨好部下。”卫兵与同伴交谈,目光依然停留在牛天女脸上,“夫人,我说得对吧?”
“我不知道。”牛天女面如死灰,心里清楚得很,这正是丈夫能做出来的事情,她费心地讨好卫兵,只为了解宁王的动向,全没料到会得知这样的消息,“宁王根本没将我们娘几个放在心上。”
这句话打动了两名卫兵,互相看了一眼,刚回来的卫兵道:“宁王对夫人无情无义,我们都看出来了。宁王所做之事,与夫人无关,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城外的吴兵要找宁王报仇,追不上的话,可能要来夫人这里撒气。我们两人感激夫人,身为小兵,实在保护不了夫人,也不能放你走……”
“不能吗?”另一名卫兵道,有点想放宁王夫人逃走。
“你知道多少人的兄弟、亲友被火烧死?夫人若是不见,他们会将咱们连肉带骨一块吃了。”
“那个……夫人真不能走。”
牛天女也不想走,孩子尚小,最大的才十多岁,带着他们跑不了多远。
“我求你们一件事。”
两名卫兵同时摇头。
牛天女微微一笑,“不是让你们放我逃走,是想请你们去见金圣女,就说……就说牛天女要将三个孩子托付给她,望她念往日之情,保全孩子的性命。至于宁王所作所为,我愿承担责任。”
卫兵又互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一人道:“刚才是你出门,这回轮到我了。但我不敢保证能找到金圣女,也不能出去太久,所以……”
“一切随命,我感激两位的出手相助,我这里还有些金银……”
两名卫兵立刻摇头,这回是真拒绝,不想再要礼物。
一人去找金圣女,另一人留下,不住地摇头,“宁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好形势,吴王也待他不薄……还有那些河工,与七族的旧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吴国灭亡,七族失势,还有什么恨解不开?”
“宁王对妻儿尚且无情无义,仅凭这一点,就知道他是忘恩负义之人,那些河工想必也是宁王挑唆。”
“肯定是受到挑唆。”卫兵点头道。
牛天女言不由衷,心里想的是丈夫这一招够狠,从此以后,那些河工只能追随吴王,再也不能回到吴王这边来。
可又一想,宁王或许根本没料到后果,他只是想借助河工抢夺太后。
牛天女心里一会痛恨丈夫,一会担忧孩子,七上八下,没一刻消停。
卫兵看出宁王夫人心思不安,“我去外面看着,夫人先休息吧,这种事情只能听天由命,急也没用。”
“有劳。”牛天女送卫兵去院门口,悄悄回到屋中,三个孩子正在熟睡中,对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牛天女无声地叹息。
不久之后,外面传来叫嚷声,牛天女急忙去将房门上闩,搬桌椅挡住,退到床边,守在孩子前面。
“牛天女出来!给吴人偿命!”
两个女儿睡一张床,最小的弟弟睡另一张床,听到喊声,全都坐起来,揉搓眼睛,不明所以,看到娘在,心里安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