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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九州-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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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财易散也易得,少废话,去吧。”

    楼硬告退,找管事开库房取出钱绢珠宝,运到城外军营里遍赏将校。

    这时候收买人心有点晚,但是总比没有强,楼础暗暗佩服父亲的决断。

    “就剩下咱们父子二人,你可以说了。”

    “沈耽到并州之后,将会力劝沈牧守按兵不动,他希望大将军也能尽快西征,远离洛阳,然后再做打算。”

    “沈五以为自己是谁?竟然给我和老沈做出安排啦。”

    “沈耽只是希望……”

    楼温抬手制止儿子说下去,想了一会,放下手臂,“老沈肯定回京。”

    “沈牧守留在并州,万无一失,为什么要冒险回京?”

    楼温笑了一声,“我可能没你小子那么多心眼儿,但是我向刘有终学会一招,千头万绪的时候,多想人,少想事。除非你能直接打听到真相,否则的话,事越想越乱,人却是越看越明。我不知道陛下究竟存着什么打算,我看不透他,但我能看透老沈。”

    楼温叹息,回想往事,“你说得对,老沈这个人做事务求‘万无一失’,当今天子登基,别人是被迫外放,他却是主动要求出镇并州,以为能够远离朝廷纷争。陛下召他回京,不回就得造反,可他还没准备好,又以为京中有我照应,相比之下,遵旨行事更安全些。”

    “父亲也会循名责实。”

    “嗯?什么玩意儿?”

    “我是说父亲看人很准。”

    “看别人未必,看老沈,十拿九稳。”

    “父亲不能写信劝沈牧守留在并州吗?”

    “然后被人说我想造反?老沈回来也好,他管城内禁军,我掌城外西征之兵,两家联手,真是‘万无一失’。”

    “陛下不会真将禁军交给沈牧守吧?”

    “你没听到刘有终的主意吗?明天我上书交还帅印,朝廷如果顺势收印,我立刻派人去并州,让老沈留下,朝廷若是坚持让我掌军,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陛下试探忠心,我就给他一颗忠心看看。”

    见父亲主意已定,楼础不想再多说什么,更不会提起沈耽“换朝”的建议。

    “你呀,还是太年轻。”楼温的语气难得地轻柔,比任何时候更像是一位父亲,“跟吴国公主倒是真像,她也经常摆出你这种神情,明明心里有事,就是不说,怎么问都不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明明没人逼她啊。”

    楼础险些脱口而出——母亲宁死也不愿为灭国仇人哭丧——但他没说,像母亲一样,有话也不说。

    提起吴国公主,楼温心有所触,挥手道:“你走吧,明天跟我一块进宫。”

    楼温没解释一块进宫的原因,楼础也没问,行礼告退。

    刘有终已在等候,马车却没有停在门外,显然是步行而来。

    老仆认得刘相士,招待得很好,见主人回来,不等示意,就说自己要出趟门。

    刘有终像是没看够一般,又盯着楼础端详多时,嗯嗯两声,却不做解释。

    “刘先生是客,请刘先生先问。”楼础道。

    “本来有话有问,现在没了,楼公子问我吧。”刘有终微微一笑。

    楼础有许多话要问,最先出口的却是这一句:“刘先生当年为何给我留下那样一句话?”

    “闭嘴为治世之贤良,张嘴为乱世之枭雄?”

    “顶着这句话,我被人嘲笑多时,便是现在,也偶尔有人提起,实不相瞒,都是嘲笑。”

    “哈哈,这就对了。我有一真一假两个原因,你想听哪个?”

    “没人想听假的。”

    “恰恰相反,我相人无数,绝大多数人更愿意听假的,比如令尊大将军。”

    “所谓陛下在试探重臣,是假话?”

    “话不假,但未必真。”刘有终总是笑得神神秘秘,好像在隐藏,又像是在戏耍,“重要的是,大将军需要‘试探’这两个字,我若说出别的话来,于大将军无益,于我则是惹祸上身。”

    “我不明白……”

    “大将军心中已有定论,找我来不过是要求个心安。我若乱说一通,大将军必然心慌意乱,以此种心而行大事,必败无疑。先让大将军冷静下来,无论做什么,都会少犯些错误。”

    楼础总算明白刘有终的意思,“所以你根本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陛下在宫里,我在外面,陛下是万乘至尊,我是一介草民,让我猜陛下的想法,好比隔江射箭,却要命中对岸的一枚铜钱。”

    楼础也笑了。

    “所以——真假两个原因,你想听哪个?”

    “真,我不需要安慰,只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得从头说起。大将军说我凭嘴吃饭,楼公子以为我靠眼睛,都没错,但我真正的看家本事是它。”刘有终抬手轻轻扯住自己的耳朵。

    “耳朵?”

    “对,不只是我,真正的相士都要靠它安身立命。想当年,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突然请我进府,我自然要想其中的原因,于是多方打听,再加上平日所闻——原来大将军怕鬼。”

    楼础知道“鬼”是谁,却不愿开口。

    “大将军攻灭吴国时,杀戮颇多,心中一直不安。恰好皇帝驾崩,吴国公主自尽,楼公子突然不肯说话,新帝登基之初权臣争位,大将军连遭不顺,心中越发恐惧,于是找我看相,其实还是要求一个心安。”

    “给我一个特别的预言,能让大将军心安?”

    刘有终笑道:“我那个预言的巧妙之处就在于,能让楼公子在诸兄弟当中显得与众不同。”

    “你的确做到了。”

    “运气一半好、一半坏,这也是我们常用的手段,不可将话说死,要给预言留个后路。楼公子越特别,大将军越心安,因为他会觉得吴国公主的亡魂在你这里,而不是他那里。”

    楼础不太理解,刘有终看得出来,又笑道:“这种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大将军就是这种人,我做出预言之后,大将军有几年不见你吧?”

    “十年。”

    “瞧,大将军还是害怕你身边的亡魂,直到听说你一切正常,以为亡魂已去,才肯见你。”

    刘有终的话听上去似有其事,楼础心中的一个结因之解开,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也在求“心安”,方法与常人相反,大将军宁愿听“假”,而他必须求“真”,于是拱手道:“刘先生高人,不愧终南神相之称,你的话无论真假,都有同样奇效。”

    “哈哈,楼公子过奖。还有一句实话:当年楼公子太小,我看不出什么,今日一见,我敢说,楼公子有大灾大难,也有大福大贵。”

    “又是一半好、一半坏?”

    刘有终笑得更加欢快,半晌方才停止,“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叙旧说‘真话’,还要请楼公子帮个忙。”

    “能帮到刘先生是我的荣幸,只怕力有不逮。”

    “逮,肯定逮。”刘有终又一次仔细打量楼础,缓声道:“相士凭耳朵安身立命,所以我特别想知道: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楼公子?”

    “因为洛阳长公主的推荐。”

    “不不,我了解宫里那一套,长公主的推荐确实能令一个人青云直上,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陛下绝不轻易垂青任何一人。非常之举更能显露真心,外人想看透皇帝,必从楼公子身上着手。”

    就这么几句话,楼础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明白许多事情。

第三十章 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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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猜得没错,洪道恢已经招供了。”

    看着楼础无比认真地说出这句话,马维觉得好笑,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了解洪道恢,他可能有点……浮夸,但是嘴巴很严,何况他的家人都在江东,仰仗广陵王的保护。”

    “你真了解他?”楼础必须问清楚。

    马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还是不可能,如果他招供了,为什么没人来抓你和我呢?”

    “因为皇帝有更大的计划。”明明身处险境之中,楼础却有些兴奋,“皇帝需要一次刺驾,他正好以此为借口,扣留西征大军,夺走大将军的兵权,加上禁军,皇帝能够手握重兵。”

    “嗯,既然手握重兵,为什么不直接抓人?不罢免大将军?”

    “抓人就会打草惊蛇,留住大将军,是要用他引来其他重臣,比如沈并州,他回京是要寻求大将军的保护,皇甫冀州,据我猜测,则是奉密旨除掉大将军,广陵王、奚荆州以及正在秦州平乱的兰将军,都会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招回京城。皇帝——要一网打尽。”

    马维仍然困惑不解,“广陵王不可能回来,如果洪道恢真的招供,广陵王更不可能……所以皇帝没有抓人,但是这种花招骗不过广陵王。”

    “皇帝自有别的办法。”

    “皇帝不至于将所有掌兵重臣一网打尽吧,以后谁带兵打仗呢?”

    “可能会留一两人,也可能提拔新将。”

    马维沉思默想多时,“础弟想到这一切,全是因为皇帝过于看重你?”

    楼础点头。

    “长公主的推荐不能解释这一切?”

    “不能,如果连刘有终都觉得奇怪,那就是真的奇怪。”

    “你对刘有终说什么了?”马维心生警觉。

    楼础摇头,“我自称也是一头雾水,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名实之学。”

    马维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咱们得走,越快越好,去见广陵王,郭时风估计也回那边去了。”

    “也可能是被抓了。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刚刚说过的每一个想法都很奇怪。”

    “嗯,都没有这个想法奇怪:我觉得皇帝早就想要一次假刺杀,皇甫阶负责安排一切,郭时风、洪道恢正好送上门去……”

    “皇甫阶或许比大家以为的更忠于皇帝。”马维开始相信楼础的猜测了。

    “咱们不能走。”

    “在这里等死?”

    “皇帝爱行险招,太想来场‘一网打尽’,向天下人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正好给咱们一点机会。”

    “这点‘机会’比‘等死’要好一些?”

    “留在京城与皇帝拼死一搏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任由皇帝实现计划,广陵王那边也是死路一条。”

    马维第三次陷入思索,最后道:“先留下,观察形势,如果苗头不对……”

    “再逃不迟,无论如何,我不认为广陵王那边安全。”

    马维大笑,“础弟怎么会……突然想通的?”

    “我一直试着用‘循名责实’观察皇帝,却不得其门而入,刘有终一席话让我明白过来。”

    “听上去,刘有终当年对你的预言完全是胡说八道,为了讨好大将军而已。”

    “与预言无关,刘有终是个骗人的神棍,但他很聪明,每次受到邀请之后,都要多方打听主人的状况,确保自己的话能够投其所好。不仅是打听,他还要先对自己‘循名责实’:刘有终是什么人?对方认为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何目的?”

    楼础越说越兴奋,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目前的危险。

    “础弟真是闻人学究的得意门生,时刻不忘‘循名责实’。”

    “因为‘循名责实’处处都在,刘有终在用,大将军在用,皇帝在用,连我家里的老仆都在用!闻人学究教给咱们的不是一门秘密学问,而是能够放诸四海的显学。”

    马维笑道:“听础弟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诱学堂的几年没白过,嗯,我也应该好好寻思一下‘循名责实’,老实说,我一直当它是学究的老生常谈。”

    “马兄其实一直在用,只是尚未自觉……”楼础压下心中的兴奋,这不是谈论学问的时候,“我会劝说大将军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总得做点什么。”楼础起身告辞,“皇帝若是诏告天下,命法司纠察治罪,咱们毫无办法,只能束手就擒,可皇帝自恃聪明果断,非要将敌人一网打尽,弃正道不用,专行险招——马兄,我觉得咱们可以与他一争。”

    马维也起身,拱手大笑,“础弟志气凌云,愚兄既怀惭愧,也受鼓舞。没错,人还活着,舌眼尚在,匹夫也可与天子一争。础弟回家劝说大将军,我要想办法见皇甫阶一面,弄清楚他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形势危急,若是没有进展,我不来见马兄。”

    “彼此。”

    楼础回家,一身轻松。

    马维却不能轻松,楼础的话初听时不可思议,仔细再想,却又处处合理,“皇帝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础弟在冒奇险……唉,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拉他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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