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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芳德郡主也可以说?”孟应伯必须确认一下。
徐础笑道:“无需隐瞒。”
“行,回到秦州我见机行事吧,金圣女若是不开心,我还是不提的好。”
次日一早,邺城果然派人来接孟应伯,顺便将保护山谷的官兵撤走,只留下哨所的十几名兵卒。
思过谷重归安静,或许是因为季节已过,或许是因为连日的折腾,野草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兴盛与傲慢,被割掉的再没有长出来,幸存者也终于服软,老老实实地待在指定位置,不再向外扩张。
徐础去给范闭扫墓,坐在墓碑上,在心里问道:“我等得够久了吗?该是我出山的时候了?”
思来想去,徐础长叹一声,喃喃道:“还得再等,可是我已向她许诺……”
远处有人喊他:“徐公子!请速去一趟城里,冯夫人有请!”
徐础站起身,却已看不到说话者,回到院子里,昌言之迎来道:“冯夫人派人送信,请公子立刻进城,说是有急事。”
“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说是还要去请别人。”
徐础来不及想太多,找来马匹,准备立刻出发。
老仆十分担心,“公子这趟进城,什么时候能回来?”
“尽快,应该不会太晚。”徐础拍马出谷,哨所的一名士兵奉命跟随护送。
进城时,天色将晚,城门口已有人等候,带领徐础直奔湘东王府邸。
冯菊娘匆匆出来迎接,神情冷峻,带徐础来到一间空屋子里,“请公子在此稍歇,大郡主很快会来。”
“出什么事了?”
“是梁王,消息说他在孟津扣押两王,我只知道这些,详情要等大郡主来了再说。”冯菊娘点下头,匆匆离去。
徐础独自坐在屋子里,半晌无语,纳闷自己怎么会忘掉梁王马维,梁军明明占据一块要地,而且马维还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因为马维的实力太弱,他虽然占据东都,却是岌岌可危,四面临敌,哪一面的打击他都承受不住。
马维承认自己的弱小,先后向江东、邺城称臣,对淮州、荆州、并州保持礼让,对降世军也在暗中以朋友相称,虽然参与西征,派出的兵力极少,主要是看护道路,而不是直接平乱。
马维哪来的胆量,最重要的是,哪来的兵力,敢于扣押只是路过的两王?
徐础猜不透。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欢颜郡主带着冯菊娘等三名侍女进来,也不看人,直接坐到主位上。
徐础起身拱手,然后坐下。
欢颜群主沉默多时,像是猜到了徐础心中的疑惑,一开口就道:“淮州借兵给梁王。”
“原来如此。梁王提出要求了?”
“还没有,但他特意派人送信过来,告诉我两王无恙,眼下正在孟津做客,过几日会有平安信送来。”
“马维……盛家怎么会借兵给他?我以为淮州与邺城虽非亲如兄弟,至少是可靠的盟友。”
“这件事……怪我,盛家曾经派人前来求亲,希望能与济北王或者……湘东王联姻,我拒绝了,将公主许给他们。盛家当时没有任何表示,接受了公主,连送亲的日子都已定下,就在明天。”
公主是万物帝的女儿,身份虽然高贵,却已失势,盛家所要娶的人乃是两位郡主中的一位,结果芳德郡主提前许给了贺荣平山,欢颜郡主本人拒绝嫁给任何一方。
“还有别的原因吗?”徐础问。
欢颜郡主缓缓摇头,“据我所知,应该就是这件事。”
“郡主打算如何应对?”
欢颜郡主抬起头,进屋之后第一次直视徐础,“过几天,梁王派来的肯定不止是平安信,还有一支大军,他有意攻夺邺城,用的正是当初大将军之计。”
楼温曾想突袭邺城,大军未发,先已遭难,如今马维要用同样的计策,以护送两王为名,直逼城下。
欢颜郡主沉默一会,接着道:“公主明天一早出发,送往淮州,以安盛家之心。之后邺城闭门待战,无论怎样都不能投降。至于两王,邺城表现强硬,两王反而安全,一旦露怯,两王乃至整个张氏,都会沦为阶下囚。”
“皇帝怎么说?”
张释虞已经称帝,不再能轻易露面。
“他什么都不必说。”欢颜郡主冷冷地道,“我惹下的祸端,我来解决,张氏若亡,罪责也全由我一人承担。”
等了一会,欢颜郡主又道:“邺城已向贺荣部借兵十万,半月之内就能南下,这一战,梁王得不到好处。”
向贺荣部借兵,意味着芳德郡主必须嫁给左神卫王。
徐础没开口。
“贺荣部胃口不小,邺城得让出冀州半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冀州北边的损失,要从梁王的洛州夺回来。孙先生和孟将军已经出发,绕路去往秦州,邺城仍愿与降世军结盟。”
徐础还是不开口。
侍立一边的冯菊娘小声道:“郡主的应对之策,公子以为如何?”
“下下之策。”徐础道。
冯菊娘十分尴尬,笑道:“在公子眼里,就没有上上之策吧?”
“确实没有,邺城必亡。”
欢颜郡主起身,傲然道:“你以为我守不住邺城?以为我以后送不走贺荣部?还说是你只在意芳德的婚事?她必须嫁给贺荣平山,此事已定。梁王趁火打劫,绝不能饶恕。让他来好了,看看这场火会烧到谁的身上。”
欢颜郡主迈步就走,两名侍女随后,冯菊娘也得跟上,只留下一句话:“许多人等着搭救呢,公子就不能……”
“不能。”
冯菊娘跺下脚,快步追出去。
徐础决定“再等等”,等欢颜郡主回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
欢颜郡主再出现时已是三更过后,一个人来,轻轻敲门,门开之后,她微笑道“我看到灯还亮着。”
“请进。”徐础侧身让开。
欢颜郡主进屋,没有径坐主位,转身道“我是来向徐公子道歉的。”
“道歉?”
“请原谅我之前的失态,我本是来问计讨教,徐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是我所需要的,不该横加指责,更不该发怒。”
“还好,我并没有特别害怕。”徐础笑了笑,心里却掠过一点失落,自从逃出东都以来,他与欢颜郡主极少见面,可无论是做敌人,还是受到她的庇护时,总有几分惺惺相惜,彼此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这种感觉突然中断了一下,再连上时,已不那么自然。
欢颜郡主也笑了笑,“明天一早,公主与芳德郡主会同时、同地出发,一个南下淮州,一个北上贺荣。邺城借兵十万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一些人会因此胆战心寒,来邺城乞求原谅。”
“是条……计策。”
“渔阳的兵力也已增加,虽然不多,只有七千人,不足以出城迎敌,但足以固守城池。只要渔阳屹立冀北,贺荣部派来再多骑兵,也不敢轻易造次。”
“谁也不愿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我会原谅盛家的这次背叛,与他们平分洛州。等这次危机过会,张氏将与盛家互换子弟,一年之内,我会从盛家子弟当中挑选一位夫婿。”
“楼骁骑还活着吧?”
“大将军曾经意图谋害我父,仅凭此一点,就可以解除婚约。”
淮州盛家公然背叛,资助梁王扣押两王,却能得到原谅,还能得到更多好处。
徐础点点头,“如此一来,张、盛两家合为一家。”
“朝廷将重设宰相之职,虚位以待,什么时候盛家人来邺城受官,两家才算真正合为一家。”
“观盛家言行,迄今仍无称帝野心,能得宰相之位,应当满足。”
“稳固盛家之后,邺城会向贺荣部提议夹攻并州,贺荣部若是同意,很好,若是不同意,正好将他们请出冀州。”
“贺荣骑兵不好对付。”
“冀州突骑也非浪得虚名,而且我还不想与贺荣部完全撕破脸,我会暗中传令,命各城各镇切断粮草供应,闭城自守,逼贺荣部退回塞外。等我平定九州之后,再让贺荣部俯首称臣。”
“贺荣部虽强,但不是当务之急。”徐础表示赞同。
“降世军这个盟友我认了,只要他们愿意助我攻破并州,朝廷会允许降世军在西京设坛礼佛,降世之说定为国学,天下士民共习之。”
“降世军希望得到承认,还希望能吃饱饭,这本是他们造反的理由。”
“并州粮草全归降世军,邺城只要城池与百姓,如果不够的话,还有汉州与荆州。同样,什么时候降世军幼王肯定迁至邺城,或者定居东都,双方才算是真正的盟友。”
“嗯,这个要求很合理。”
“益州与南方散州暂时没什么消息,我很会派使节前去宣告新帝登基的消息,向当地官员许以重赏、高升。”
“他们都会高兴。”
“张氏可能重夺天下?”欢颜郡主问。
徐础请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寻思许久,开口道“郡主想过辅佐他人,比如别姓雄杰吗?”
欢颜郡主脸色一直温和,听到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很快消失,重新露出微笑,“你还是以为我这些都是下下之策,不足以夺取天下?”
“的确都是下下之策,但是与计策无关。郡主无论怎样努力,尽的都是臣子之职。可是群雄争鼎,天下人皆择明主而从之,未闻择‘明臣’者。群主焦心竭虑,定下九州宏略,唯独没想过,所立新帝是明主吗?”
“你自己也建议早立新帝。”
“救一人、救一城、救一州、救天下……各有招数,却很难兼顾。郡主前日之问,乃是救一州,因此需急立新帝;郡主今日之谈,乃是救天下,所以问题不是‘立新帝’,而是‘寻明主’。”
欢颜郡主沉默,神情越来越严肃,好一会才道“我自己不能做明主?”
“郡主可能称帝?”
“嘿,未必不能。”欢颜叹了口气,她来这里不为说大话,于是摇摇头,“不能。可是许多人只认我,不认……别人。”
“我知道。群雄谁人没有一批忠诚的部下?但是想要争夺天下,所依靠者,不止是忠诚,更重要的是附众,真正的明主,纵不能令敌人投降,也要让观望者偏向自己这边。名之与实,在这件事上同为一体,郡主不能得‘明主’之名,自然也得不到其实。”
欢颜郡主打量徐础两眼,“你就是因为这个而选择退位的?”
徐础缓缓点头,“我预见到,自己称王越久,得到的忠诚越多,仇恨却会更多,长此以往,我迟早会退守一城或是一州,等候被‘明主’消灭,然后留下一群忠诚的部下。他们可能会想方设法为我报仇,可能会避世隐居,当然,总会有一批人投奔新朝。我会留下名声,在史册上占据几行文字,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平定天下,哪怕为臣、为隶,我希望自己能为‘平定’出一份力,而不是成为‘平定’的目标。”
欢颜沉默得更久一些,然后起身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对你有用,对我却不然。张氏已经平定天下,天下大乱两百余地,是先帝奋起,灭五国,统九州。我不相信天下人如此健忘,对天成没有一丝怀念。乱得越久,士民越会想起天成朝,即便是有一个残暴的皇帝,也不至于人人都无活路。天成就是我的‘明主’,谁做皇帝并不重要。”
徐础不语,突然想起,就是欢颜郡主曾对他说过,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辞,这句话一点没错。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忠言逆耳,你的话虽不好听,但是颇有益处。”
“不必客气,逆耳忠言我还有许多,郡主想听,我绝不藏私。”
“嘿,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得先洗洗耳朵。”
徐础起身笑道“不送。”
欢颜郡主推开门,在门外转身道“无论是‘救一城’,还是‘救一州’,芳德都必须嫁到塞外,很遗憾,我现在这不能‘救一人’。徐公子专看大势,应当明白势不可违。”
“明白。”
欢颜郡主点下头,迈步离去,很快与提灯侍女汇合,渐行渐远。
徐础回到屋子里,吹熄油灯,却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后轻轻吐出一句“我要‘救一人’。”
有时候,救一人却比救一城、一州更难。
对徐础来说尤其如此,他被“请”到城里,表面上是客人,门外也没有士兵把守,却不能随意行走,想见人都难,更不必说救人。
好在还有人愿意为他做事。
天亮不久,冯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