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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悬十分重视此次会面,对徐础的重视也随之增加五六分,派出二百人的护送队伍,鼓乐、旗杖具备,排场堪比牧守出行。
“真要劫营,人越少越好,四五人出其不意劫持主将,足矣。”徐础笑道。
楼碍大笑,携着徐础的手,并肩入营,一路上赞叹不已,直到进入帐篷,分宾主入座,请茶之后,他才提起父亲。
“父亲的亡讯我很久以后才得到,传信纷纭,令我无从分辨真假,十七弟当时在东都,实情如何,还望告知。”
帐篷里只有卫兵与仆人,并无其他将领,徐础拱手道:“我改姓徐,已非楼家子孙,不敢再担‘十七弟’之称。”
“这是何必呢,天下哪有不偏心的父母……好吧,先不说这件事,你想做‘徐公子’,我便称你‘徐公子’,但是在心里,我仍当你是自家兄弟。”
徐础笑了笑,“当时我在东都城内,大将军在城外遇害,我未亲眼目睹,但是后来见过在场的楼家子弟,据说大将军的确是被栾太后所杀。”
楼碍也听过这个传闻,得到确认之后,还是惊讶至极,好一会才道:“这是……为什么?”
“大将军的为人,楼长史应当知道。”
楼碍苦笑一声,“可那毕竟是太后,父亲他竟然……竟然真的动了心事?”
“大将军一向如此。”
楼碍长叹一声,“楼家因大将军而兴,亦因大将军而衰,唉,世事无常,只能说世事无常。”
两家又聊一会家事,徐础只知道楼硬滞留在梁王马维军中,其他楼家子孙应该还被宁王关押,楼碍听后连连感叹,“待汉州安定之后,我一定要将楼家人都接过来。”
徐础觉得该说正经事了,拱手道:“此来不为叙旧,乃是替益州军过来询问:汉州军在此集结,所为何事?”
“徐公子在益州军任职?”
徐础摇头,“我只是路过,因在军中有熟人,所以管下闲事。”
“原来如此,徐公子要去何处?”
“打算去益州面见蜀王。”
“徐公子与蜀王有旧?”
“嗯,有过一些来往。”
“徐公子打算向蜀王称臣?”
“还没决定。”
楼碍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咱们说话就方便多了。实不相瞒,汉州军在此集结,乃是要收回汉州全境,换言之,是要送客出门,请益州军退回益州。”
“当初的盟誓呢?”
“哈哈,我在徐公子面前不说假话,当初的盟誓乃是不得已之物,双方全都言不由衷,益州先派兵、后请盟,断无诚意,汉州也不过虚与委蛇,以做缓兵之机。”
“汉州现在不需要‘缓兵’了?”
“刚刚腾出手来。”
徐础想要提起贺荣人,外面有楼碍的随从进来,通报说酒宴已经摆好。
“徐公子既然来了,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痛饮一番。军中没有美味佳肴,美酒倒有几坛。”
两人换一顶帐篷饮酒,楼碍仍当徐础是自家人,所以没有邀请别的将领坐陪。
徐础腹伤仍有稳痛,一杯酒慢慢品饮,不敢喝得太快、太多。
楼碍很快瞧出异常,关切地问:“徐公子身体不适?”
“受了一点轻伤?”
“哪里?我军中有几位知郎中,医术精湛,可以为徐公子诊脉。”
“多谢,但是不必了,我看过郎中,正在吃药,很快就能痊愈。”
“徐公子既在养伤,不该饮酒,怪我不知情。”楼碍向一边侍立的仆人道:“沏人参茶来,再去要些补品。”
仆人道:“人参茶还有些,补品只剩一点茯苓膏。”
“别留剩下多少,都拿来。”
徐础道:“不必麻烦……”
“诶,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如今兵荒马乱,道路隔绝,无从购买,都是从前剩余之物,徐公子别嫌弃就好。”
楼碍一味示好,徐础又等很久才找到机会重提正事,“听说汉州牧守前去拜见单于,已经回来了?”
“正在途中。”楼碍一句话敷衍过去,正色反问道:“徐公子要去益州,对那边形势了解多少?”
“不多。”
“徐公子知不知道,甘招自称蜀王,却没有占据益州全境,夺占金都城之后,坐困其中,不敢南下半步?”
“我听说蜀王已占据整个益北,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先北上,再南下。”
“哈哈,大家都一样,尽拣好事宣扬,将坏事隐藏不说。汉、益相邻,我对那边的形势不说了若指掌,至少不陌生。天下之乱起自秦州,其次便是益州,只不过益州内乱多,没像棍匪那般四处出击,所以外面的人所知甚少。益州原有土著,旧蜀王曾起野心,四处征战,士民伤亡过半。天成定鼎,迁诸州之民以实其地,没想到却引来土、客之争。如今益北是客民居多,益南则是土著占优,比如汉平城里的魏将军就是客民,其先乃是荆州人。”
“现在的蜀王也算客民。”
“还是新客。”楼碍笑道,“土、客相争,不同籍贯的客民之间也不是一条心,为争权夺势,彼此视若仇敌。”
“蜀王竟然能占据益北,也算难得。”
“哈哈,甘招若有这等本事,现在就该占据整个益州了。这么说吧,蜀王是甘招,但是金都城的真正主人不是他,而是益都王。”
“益都王早已被杀,他有子孙留下?”
楼碍摇头,“益都王活着的时候,一心聚财,根本不关心州内纷争,只看谁的贿赂多,就偏向于谁,大小政务全交由下属掌管,其中两人被当成左右手,一人随他死在东都,另一人留在益州,权势不减反增,被称为‘新益都王’。此人名叫车全意,徐公子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徐础曾经从铁鸢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车全意是个聪明人,只要实权,不要虚名,所以他自己不称王,选中了新到益州的甘招,奉他为王,借势剪除异已。徐公子以为益州军为何北上?”
“巩固北境,如有机会,引诱贺荣人留在秦州。”
“嘿,说得好听,其实是车全意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将不听话的客民之兵全都调走,只留下亲信以及甘招带去的棍匪。”
“益州军统帅铁鸢,乃蜀王最为亲信之人。”
“那是当然,不派亲信之人为帅,益州客兵怎肯从命?徐公子还好没有直接前往益州,我劝你也不必去了,那里不是栖身之所,甘招软弱,不辨忠奸,车全意更是一心争权,为此宁可自断手足:他将大半客兵支走,实力骤减,早晚必为益南土兵所败。”
“然则投奔贺荣人就是长久之计吗?”徐础直接问道。
“既是长久之计,也是权宜之计。徐公子问起,我不隐瞒,贺荣人眼下势不可挡,唯有曲从,不可硬扛。等到夺回汉平城、平定所有郡县之后,汉州还当自立,绝不奉异族人为主。徐公子来得正好,回去劝说魏将军献城投降,以后南取益州的时候,用得着他们这些客兵。”
“我是益州军使者,有负所托是我能力不足,总不至于回去劝降吧。”
楼碍笑道:“劝与不劝,结果都是一样,你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汉州军已经发兵出营,前去封堵谷道出口,只需半天,就能挖出一条壕沟,引水贯注,令汉平城与谷中的铁鸢军隔绝。”
徐础果然猜中,心中却无得意,拱手道:“一祝楼长史大获全胜,二祝楼长史能避过大难。益州虽乱,听上去也比这里安定些,恕我不能久留,这就告辞。”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夜路()
徐础起身要告辞,还祝对方“避过大难”,楼碍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莫急,你想去益州,我自会派人送你过去,绝不强留。而且——”楼碍大笑两声,“徐公子总该说说我的‘大难’是什么吧?”
徐础也笑了,用一句狠话引起对方的兴趣,然后再做劝谏,这是谋士常用的招数,楼碍对此显然毫不陌生,并没有掉入彀中。
笑过之后,徐础并没有坐下,站在楼碍身前正色道:“贺荣人准备进攻散关?”
“已经攻占,益州军并没有死守,所以我才要尽快占据谷道出口,防止铁鸢率军退回汉州。”
“南北夹攻是贺荣人的主意?”
“嗯,算是吧。”
“楼长史打算先平定汉州,择机再反?”
“正是。”
徐础看一眼帐篷里的卫兵与仆人,楼碍笑道:“他们皆是我的亲信,断不会泄密。”
“泄密也无妨,单于无论如何不会改变计划,他不会允许汉州兵留在汉州,而是会驱使你们去进攻益州。”
“这就是徐公子所谓的大难?”
“汉州军若甘愿为单于前驱,则益州之后还有荆州、洛州、吴州……不到最后,单于不会放下马鞭,等到天下再无敌人,楼长史想必也已死心塌地,再不敢言反。”
“哈哈,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将汉州兵留在汉州。”楼碍也站起身,“徐公子不想看看谷口的形势吗?那边的壕沟应该挖得差不多了,而且我猜魏将军断不敢派兵出来制止。”
魏悬的确不敢,徐础与楼碍前往谷口时,从汉平城附近经过,看得清清楚楚,城门紧闭,城上兵卒众多,他们站得高,能够望见汉州兵正往谷口方向移动,却依然死守不出。
倒也不怪魏悬胆怯,楼碍在城外设置了一支“伏兵”,隐藏在一片洼地里,旗帜如海,刀枪如林,从城墙上正好能隐约看见大概,魏悬若派兵出城前往谷口,必然要从“伏兵”面前经过,这让他以为汉州军在行引蛇出洞之计。
徐础从“伏兵”面前经过时,看到那里大都是草人,甚至就是一些长槊插在泥土里,真正的士兵寥寥无几,在阵中骑兵驰骋,扬起成片的灰尘。
楼碍顺路将益州军仪仗送回城里,二百名兵卒在城门下等候多时,才被一个个地放进去。
汉平城离谷口不远,天黑前徐础与楼碍赶到,那里已经挖出一条长长的壕沟,正从附近的河里引水。
壕沟不是很宽、很深,只能起一时阻遏之用,沟两岸布置了鹿角栅,只在少数几个地方留下进出口。
汉州军已经攻占谷口的小城,正沿着谷道一路往里设置一重又一重的障碍,直到遇见第一段栈道。
天色一黑,谷道上点起许多火把,兵卒们要连夜赶工。
重重障碍之间留下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步行,楼碍走在前头,徐础随后,两人入谷三四里,到来栈道前。
楼碍命令手持火把的仆人停下,“小心些,栈道上尽是油脂,烧起来神仙也扑不灭。”然后又向徐础道:“尚未布置完成,但已无大的漏洞,徐公子以为铁鸢军能过此关否?”
徐础摇头,栈道一毁,短时间无法恢复,益州军受困于道中,进退不得,早晚会被饿死。
“铁鸢军出不得谷道,汉平城里的魏悬必无斗志,我猜他会弃城逃往益州,各郡县的益州军自然也会闻风而逃,到时我会分兵追亡逐败。徐公子以胜算大否?”
徐础点头,魏悬的确不像是能够死守城池的人,一旦发现援军无望,十有八九会逃跑,唐为天虽然颇受赏识,但只是一员猛将,话语没有太大分量。
“汉州终于将要重归朝廷。”楼碍感慨道。
“应该说归入贺荣部。”
“哈哈,徐公子随我来,查看栈道上的油脂是否够用。”
仆人全都留在后面,两人缓步上前,没敢走太远,就在栈道入口处站立,楼碍伸手摸了一下木架,“够用。”
“楼长史现在能说了?”徐础心里清楚,他被带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摸一把油脂。
“你此前说单于会强迫汉州军离乡,我说我有办法。”
“嗯,原闻其详。”
“九州之中,汉州地方最小,独木难支,不能只让我一州独当贺荣人大军。”
“楼长史想让我劝降铁鸢?”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选择吗?铁鸢投降,可与我一同固守汉州,阻止贺荣人南下,铁鸢不降,只会困死在谷道之中,而我也挡不住贺荣骑兵,只能甘心为其前驱,另择时机。”
“铁鸢原本就是来阻止贺荣人。”
“不同,大大不同,铁鸢现在为蜀王大将,他挡住贺荣人之后,转身就会进攻汉州军。徐公子心知肚明,汉、益两军绝无可能共存本州,必须是一方投降另一方。”
铁鸢的确已经制定进攻汉州军的计划,只是被楼碍抢先一步。
“铁鸢乃蜀王故交,君臣情契,想让他背叛蜀王,难。”
“如果容易的话,我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