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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础只得离开,到了殿外,高圣泽微笑道:“交情不能忘,规矩却不能不随时变通,徐公子太固执些。”
“执臣子之礼,就要说臣子之话,我之所言,恰恰不在此中。抱歉。”
“不用抱歉,徐公子安心休息去吧,我会派人将徐公子送到大将军府。”
高圣泽回到大殿里,马维问道:“他在外面说什么了?”
“说是感谢梁王保存大将军府。”高圣泽不愿转达徐础的原话。
“郭时风阴谋虽多,终究有迹可寻,徐础之计,往往无可捉摸,他来东都,必有大事。”
“梁王乾纲独断,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徐础、郭时风之辈,身在山脚,如何仰望山峰之高?”
马维摇摇头,表示没心情听奉承话,沉默良久,开口道:“多派些人看守湘东王与济北王,看来真有人觊觎他们。”
“是。”高圣泽应命,没有立刻退下,“徐础呢?”
“不用管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徐础没有“折腾”,老老实实地从驿馆搬进大将军府。
大将军的确完整,但是旧人都没了,东西也几乎被搬空,只剩几间屋子还能住人,一到夜里,屋外寒风呼啸,四周阒无人声,越发显得空旷。
昌言之将被褥搬来,铺在几张凳子上,宁愿与徐础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里……闹过鬼吗?”
“没有。”徐础躺在床上,同样睡不着,“不过兰夫人等人死后,就不好说了。”
昌言之心里一紧,兰夫人是被吴人所杀,而他正是吴人,虽然当时没参与此事,还是有些害怕,喃喃道:“兰夫人,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叫昌言之,来自江东,但是与孟僧伦孟将军不是一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两位在地下互相寻仇,别牵连活人……”
徐础笑道:“你怕鬼?”
“公子不怕?”
“鬼若真那么可怕,天下当被鬼族占据,阎王称帝,判官做相,活人为奴为婢,如今群雄并起,我没见到鬼王出来争雄,所以即使有鬼,也是弱鬼、胆小鬼。”
“话不是这么说,鬼王不出,乃是因为天上神灵压制,并非实力不济。”
“同样,我没见到神灵出世争雄,所以我也不怕神。”
“神灵出世,自会改变形态,天下群雄,没准都是神仙转世,就连公子也是,但你们自己不知道。”
“哈哈,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谁也说不服谁。”
“还是心存敬畏吧,世上若无鬼神,信之无害,若有呢,信与不信差别可就大啦。”
“嗯,你说得有道理。”
徐础居然被自己说动,昌言之既意外,又有些得意,心中惧意渐去,困意来袭,慢慢入睡。
徐础依然睡不着,他怀疑马维对待两王的态度,与昌言之看待鬼神一样,抱着“万一有用”的想法,死死握在手里,不肯放弃。
次日一早,两名士兵送来做好的食物,徐础吃过之后,在府里信步游逛,许多地方都是第一次进去,可是一旦无人,处处显得破旧、阴暗,很快他就意兴阑珊,转去尚存记忆的地方,结果发现自己连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都认不出来。
大将军完好无损,但是一切都变了样,整座东都亦是如此。
府邸无人看守,徐础来到后巷,去自己真正的家。
小宅门户敞开,里面已经住人,左邻右舍都是如此,却没有一个是楼家旧人。
一名老妇挎篮出来,抬头看见门外的陌生人,不由得一愣,“你找谁?”
“我……你不是这里的原主。”
“哪来的原主?有也死光啦。我家一老一少两人当兵,梁王分给我家这间宅子,你想找原主,问梁王去。”老妇也不出去了,将院门关闭上闩。
徐础回到大府,见到郭时风正与昌言之闲聊。
“郭兄什么时候回城的?”徐础笑道。
“刚刚,见过梁王之后,立刻来见础弟。”一切都变,郭时风不变,依然和蔼可亲,依然不可信任。
昌言之出去准备茶水,郭时风道:“础弟来请两王前往荆州?”
“嗯,可梁王不愿放行。”
“听说荆州军正与并州军在襄阳对峙,双方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并州军名义上归属渔阳朝廷,荆州请两王过去,是要另立朝廷?”
“我不知道,但是荆州人邀请两王,至少是要与渔阳朝廷以及贺荣单于对抗。”
“础弟四处奔走,想必就是为了号召群雄共同对抗贺荣大军吧?”
“正是,郭兄明白我的心意。”
“既然如此,不用那么麻烦,宁王已经率兵进入荆州,很快就能给他们一个新朝廷。”
“我以为梁、宁两军是要进攻淮州。”
“哈哈,础弟没想到吗?梁王攻淮乃是疑兵,牵制盛家,好让宁王腾出手来,全力进攻荆州。如无意外,年前宁王已至江陵,明年春夏,就能与并州军、贺荣军遇上。”
“宁王要与贺荣人争雄?”徐础十分惊讶。
“宁王最早递降书,最早送图籍,人都以为宁王软弱,其实宁王从始至终没有投降之意。江东虽偏,早晚也要面对贺荣人,与其坐而待之,不如进而图之。础弟既存抗夷之心,何不去拜见宁王,助他一臂之力?”
徐础怦然心动,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第四百五十九章 狩猎()
郭时风即将返回江东,力邀徐础同去,“宁王这个人缺点多多,但咱们不是选圣人,而是押注谁能夺取天下。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我也算见过不少英雄豪杰,最后还是觉得宁王值得辅佐。”
“郭兄尚未见遍天下英雄。”
“哈哈,没那个精力,也没必要,总有后起之透,等我挨个见遍,怕是大乱已经结束,我去投奔,人家也不要我。础弟再仔细想想,你我二人共同辅佐宁王,江东胜算又多几成。”
“宁王嗜杀……”
“恰是乱世所需,而且础弟若在宁王身边,至少可以救下一些人。”
徐础笑着摇头,“我在东都还有事情未了,去不得江东。”
“础弟自有主意,我不勉强,只是想让础弟知道,我是真心邀请你去江东,宁王亦对础弟念念不忘,他若知道你在东都,必然也要请你过去。”
“江东乃我母亲之国,早晚会去一趟。”
郭时风拱手告辞,“梁王偶尔会犹豫,础弟既然留下,请多多照看梁王,劝他莫起异心。我虽然辅佐宁王,但是对梁王绝无伤害之意,因此苦心引导两王联手,对梁王来说,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明白。”
郭时风告辞,昌言之送到府外,回来道:“公子要去江东?”
“暂时不会去。”
“只是暂时,以后呢?”
见昌言之神情有异,徐础微笑道:“你不愿回江东?”
“如果公子只是去江东看看,我愿意陪同,如果是去投奔宁王,恕我不能跟随。宁王烧杀吴兵,此仇虽不能报,但我绝不向他称臣,就算有一天宁王真能一统天下,我宁愿逃到蛮荒之地,也不做他的百姓。”
“你果然还是吴人。”徐础笑道。
“公子别笑,我是认真的。”
徐础收起笑容,“我也不愿意前去投奔宁王,但是——”徐础想了好一会,继续道:“如果宁王真的占据荆州,并且公开迎战贺荣人,我得去帮忙,宁王如不用我,我也躲到蛮荒之地去,如果用我,私仇先要放在一边。”
“以宁抱关的脾气,他不需要公子,必会杀你以除后患,绝不会放你离开。”
“那就只好你一个人去蛮荒之地了。”
“我还真有地方可去,想当初吴国败于天成,七族分为两派,一派留下,意图复兴,一派誓死不做天成臣民,乘船避居海上,前些年还有来往,或许我能找到他们。”
“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昌言之收拾桌上的茶具,“宁王真能攻下荆州?”
“宁王很可能攻下荆州,但我怀疑他敢不敢与贺荣人为敌,很可能是请求划江而治。”
“单于会同意?”
“宁王与郭时风会想尽办法在江北诸州挑拨是非,令单于无暇他顾,不得不与宁王议和。”
“嘿,都打自己的算盘,没人真的在意天下安危。”
“郭时风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对,乱世之中大家选的不是圣人。”
次日一早,宦者来请徐础,梁王要与他一同为郭时风送行。
郭时风可以说是满意而归,十里亭外,向梁王辞别时,指天发誓,“我一回到江东,立刻请求宁王送长子过来,梁王见到人之后,也送长子过去,过几年,等他们稍稍长大一些,从王女当中选择佳妇,两王联姻,亲如一家。”
马维平淡地说:“静候佳音,宁王长子若来,可以先定亲,过些年再成亲。”
郭时风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在大路上向梁王磕头谢恩,起身向徐础拱手,随后登车上路,在一队卫兵的护送下驶向江东。
高圣泽用目光示意梁王的另一位“故友”。
徐础只当没看见。
目送郭时风远去,马维扭头向徐础道:“你觉得宁王真会送质子过来吗?”
“宁王若得荆州,必送质子,若是大败,则不会送。”
“这就怪了,宁王若败,更需要盟友,怎么不送质子给我?”
“宁王在江东立足未稳就急于攻打荆州,一旦事败,必成山崩之势,没有盟友能救他,所以不会送质子。若是事成,则内稳军心,外扩疆土,但也会因此成为单于的大敌,他在江北急需盟友以分散压力,因此必送质子,以固梁王之志。”
“哈哈,徐公子说话还是一针见血。好不容易出城,我要去狩猎,你随我一块去吧。”
“好,去无上园吗?那里不知还剩多少飞禽走兽。”
“我早已封闭无上园,至少已恢复四五成。”
马维随从众多,杂七杂八将近两千人,直奔无上园而去,在园外,士兵前去驱赶野兽,有资格狩猎者则纷纷换上戎装,领取箭矢,在箭杆上刻写自己的姓名与职位,以做区别。
最好的狩猎季节刚刚过去,无上园里的大型猛兽逃亡殆尽,狐兔还剩不少,众人列队入园,按顺序射箭,渐渐地气氛热烈起来,年轻的随从们呼啸不已。
随从五十余人,全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无一例外皆是梁军将领的兄弟子侄,随侍梁王既是殊荣,也是受到监督。
徐础放出两箭,无一中的,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少年,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万物帝。
马维本不以骑术见长,这时却骑马纵横驰骋,频频发箭,十中七八,虽然士兵们都将猎物向他身前驱赶,他的准头也着实不错,每每引来欢呼。
这一年多来,马维并非天天坐在宝座上无所事事。
徐础忍不住想,马维是不是在模仿万物帝,有趣的是,马维从来没在私下里见过万物帝,还是从徐础嘴里听说一些事情,如今处处照做。
马维自己似乎没注意到,徐础也不打算指明。
狩猎队伍越走越远,眼看已来不及返回东都,马维下令择地扎营。
徐础这才明白过来,狩猎只是借口,马维此行另有目的。
晚饭就是各式野味,佐以美酒,昌言之遵守承诺,只吃肉不喝酒,徐础喝了两杯,餐后被唤至梁王帐中。
夜里的天气已经很冷了,马维披着厚厚的毛氅,请徐础坐下,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梁王连帐篷都带上,想必是去往前方督战。”
马维露出微笑,“你觉得此战梁军有几分胜算?”
“我对梁、淮两军的兵力以及交战地势一无所知,难言胜败。”
“半年前我还要从淮州借兵攻打邺城,如今兵力也没增加多少——东都缺粮,不敢征兵太多。至于淮州,当初所借之兵伤亡不多,盛家在淮州经营多年,不缺粮草,更不缺兵源,若比数目的话,至少五倍于我。”
“既然如此,梁王为何还要进攻淮州?”
“淮州虽强,但是麻烦不少:北临冀州,时时担心那边贺荣骑兵入侵,南接吴州,宁王频频佯攻,盛家不得不分重兵把守南北关卡,用来迎战梁军的兵力就不多了。而且我也不需要攻占整个淮州,只需打下汝南城,令淮州震动,不敢发兵入吴,就算大功告成。”
“原来如此,汝南城还是鲍敦做城主?”
“嗯,此人好像背叛过徐公子?”
“各寻出路,算不得背叛。”
“你倒想得开。潘将军已得我命令,鲍敦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