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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生……怎么没一同回来?”甘招对此尤其意外。
宋取竹拱手笑道:“宁王久不见郭先生,留下彻夜长谈,但是不能让蜀王久等,所以派我充当先导,郭先生随后便到,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宋取竹毕竟是有名的人物,甘招很快疑心消退大半,设宴款待,席上问道:“郭先生将我的话都传到了?”
“当然,一字不漏。”宋取竹从郭时风那里套问出大概,心里有数。
“宁王……同意吗?”
宋取竹放下酒杯,看一眼其他将领,回道:“除了襄阳,其它都好说。”
甘招对此早有准备,点头道:“宁王功高盖世,要他让出襄阳,的确有些过分。只要宁王肯让出夷陵城、汉州,襄阳可以再谈。”
宋取竹笑道:“宁王若无十分诚意,不会派我过来。实不相瞒,经郭先生劝说,宁王已有几分心动,但是仍存疑虑。”
甘招大喜,“我与宁王相识已入,同出降世军,他有何疑虑?”
“蜀王坐拥天府之地,兵多将广,粮草满仓,船只蔽江数百里。宁王虽然新胜,但是伤亡极多,吴、荆两州都不安稳,所以……”宋取竹笑了笑。
甘招明白其意,“郭先生没说明白吗?我只想安居益州,无意争夺天下,索要夷陵、襄阳、汉州者,无非是拿它们做个门户,绝无更大野心,而且——宁军现在急需粮草吧?”
“火烧眉毛。”
“益州不敢说是富足,但还有些余资,为表诚意,愿为宁军供粮。”
宋取竹笑着点头,甘招追问道:“宁王还有何要求,宋将军不必隐瞒,全说出来吧。”
“蜀王以为宁王为何派我出使益州?”
“宋将军屡立大功,乃宁王心腹之人,派你出使理所应当。”甘招心里其实仍有几分疑惑,但是不说。
“我确实立过几件小功,也确实深得宁王信任,但宁王麾下大将众多,其中几位,如罗汉奇罗将军,与蜀王原是旧相识,宁王不用他而用我,其实另有原因。”
“愿闻其详。”甘招心中正是对这件事最为不解。
“是这样,宁王将要领兵攻打江陵城,然后回吴州平乱,但是担心后方不稳,所以将一批南军将士拨给我,足有十万之众,命我带他们回返湘、广两州,一是稳定军心,二是向故老解释陈病才之死。”
甘招连连点头,对“十万”之数全不当真,“宁王正在用人之际,却能放还南军将士,足见大义。”
“此举也是迫不得已,一则当初有过约定,宁王不能毁约,二则南方不定,终是遗患,与其以后另派大军南下,不如现在就让南军将士回去,自行平定两州。”
“有道理,宋将军受此大任,必定马到成功。”
宋取竹苦笑道:“‘成功’没问题,问题是难以‘马到’。”
甘招一愣,随即醒悟,笑道:“缺船。”
“宁王那把火,真是烧得干干净净。”
“背水一战,就该烧得干净。我明白了,宁将军来我这里借船?”
“双方还没正式议和,我就过来求借船只……”
甘招大笑,心里最后一点疑惑也已消失,“我与宁王是友非敌,即便没有议和,借几艘船又有何难?宋将军需船多少?”
“多多益善,而且越早越好。不瞒蜀王,我是襄阳人,自己的兵却没有多少,麾下尽是陈病才留下的南军,在江北留得越久,军中越容易生变。”
“明白。”甘招想了一会,觉得宋取竹的话里没什么漏洞,“明日可否?”
宋取竹马上拱手道:“蜀王大恩大德,宋某没齿难忘。”
蜀王立刻向一同喝酒的铁鸷下令,让他准备明天运送南军将士。
“咱们的人怎么办?”铁鸷问道。
“先登岸。”
“南岸还是北岸?”
甘招稍一犹豫,反问道:“哪边方便?”
“北岸方便,南岸的话,还要往前十几里,离夷陵城比较近。”
“那就北岸。”
铁鸷领命而去,甘招向宋取竹道:“夷陵城还不肯向宁王投降吗?”
“怎敢不降?诸事皆已谈妥,但是宁王见到郭先生之后,说不如请蜀王自取夷陵城,免去‘相让’之名,于两王皆有好处。”
“还是宁王考虑周全。”甘招也更愿意自己夺取夷陵城,因此十分高兴。
“但这只是宁王一说,一切要等郭先生回来,再与蜀王细说,我的话做不得准。”宋取竹脸上露出一丝悔意。
甘招连连敬酒,众将也轮流过来,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之余,甘招小声道:“宁王打算怎么向湘、广两州解释陈病才之死?”
宋取竹已有明显的醉意,大声道:“简单,陈病才想要独自渡江,弃十万南兵于不顾,全军尽知,凭此一点,湘、广父老能原谅他?”
“嗯,有理。听说宁王在江边尽诛群雄……”甘招笑了笑,“宋将军必是深受宁王宠信,所以无事。”
宋取竹长叹一声,他只向徐础说过实话,面对外人另有一套说辞:“谁让我是襄阳人呢?别人走我走不得,当时只想拼死一战,无愧于故乡子弟,谁想到竟然因此逃过一劫。但我得到一个教训:绝不能背叛宁王。”
“我早有同样的教训。”甘招道,继续敬酒,从宋取竹嘴里套话,想弄清楚宁抱关对益州究竟有无觊觎之心。
宋取竹有些说,有些不说,到了最后,全说了出来,甘招心里越来越有数,对宋取竹也越来越热情。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喝不下去……蜀王准备船只,我也得……回去安派兵卒……”
“宋将军不必担心,我亲自送行,宋将军安心坐在这里喝酒便是。”甘招下令行船,与众人仍在舱中痛饮。
宋取竹终于登岸时,脚步踉跄,说话含混不清,被随从抱上马背,勉强骑行,他留下数人与蜀王交接,剩下的人全带走。
甘招站在船上,望着客人远去。
铁鸷早已安排好船只,今晚蜀兵就能登岸,明日运送宋军,走来向蜀王道:“蜀王小心上当。”
“如果是郭时风,我会加倍小心,宋取竹无妨,他急于渡江,以向宁王邀功,没有问题。”
“宋取竹渡江,与宁王呼应,将成夹击之势。”
“只要船在咱们手里,怕他做甚?总之宁王不让出夷陵与汉州,我不同意议和。”甘招脸色突然变得严厉,“铁鸢已经回到益州,正赶来见我。他犯下的罪过太大,无可赦免。”
铁鸷面红耳赤,“我们铁家不求赦免,只求蜀王饶我哥哥一命。”
“铁鸢贬为庶民,投入狱中。待这边事了,由你率军再出益州,若能攻夺汉州,可以放你兄长出狱,许他立功自效,你若是再次兵败,或者抗旨不遵,你们哥俩一块提人头来见我。”
铁鸷脸色更红,慨然道:“我以全家人性命担保,誓为蜀王夺取汉州,绝不受奸人所骗。”
“据说徐础已经阵亡,你今后小心提防一切谋士、读书人便是,倒不是他们没用,而是你不会用,反受其害。”
“再遇见这种人,我一句不听,全送到蜀王这里来。”
甘招笑着点头,随便叹息一声,“徐础太骄傲,不肯为人所用,可惜遇上宁王,他那张嘴终究没有。”
宁取竹回到军营时天色已黑,立刻传令全军拔营,向江边进发。
他没向蜀王撒谎,如今他麾下兵卒确实多是南人,没有十万之多,但也不少。
第一拨人马出发之后,宋取竹找地方呕吐,清醒几分之后,去见徐础。
徐础如今名叫“于瞻”,除了宋取竹、戴破虎等极少数人,再没人知道真相。
宋取竹将情形简说一遍,“蜀王率军登岸,明天一早我带兵杀人夺船。”
“蜀王可杀,其他人能不杀尽量不杀。”徐础道。
“怎么,徐先生顾念旧情,心存不忍?”宋取竹笑道。
“宋将军麾下多是南兵,尚未渡江就杀人夺船,与宁王无异,南兵得船时高兴,一回到湘、广两州,必生疑虑。”
“好吧,但是肯定会留后患。当今世上,想与宁王争锋,必须得做宁王一样的人。”
“宋将军不是宁王。”
宋取竹有些讪讪,随即笑道:“既然是徐先生之计,徐先生说不杀就不杀。然后怎么办?那些南兵未必愿意随我进益州。”
“不能去益州?”
“嗯?”
“益州富足而四塞,消磨英雄气志,宋将军进去之后再难出来。”
“可是……”宋取竹惊讶不已,“那我何必与蜀王闹翻呢?”
“甘招求稳,投靠宁王之后,必不敢有所作为,但是他死之后,十有八九会是铁家掌权,为报此仇,将与宁王纠缠不休。”
“铁家报仇也是冲我来吧?”
“所以宋将军杀蜀王之后,立刻派人将尸首送给宁王,渡江之后,船只也都留给宁王。宁王无心割城议和,对郭时风已是心生不满,得宋将军消息,必然大喜,归功于己,也将仇恨揽到自己身上。”
宋取竹笑了两声,“此计甚妙,我还得再做些准备,蜀王要死,但不能死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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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没错()
甘招最在意益州的安全,而且本意是在江面上击败杨钦哉的水军,做个样子给单于看,所以军中船多兵少,大小几百条船,兵卒只有七八千。
看到宋军陆续赶来,人数越来越多,虽无十万之众,也有两三万之多,甘招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有点后悔酒后的仓促决定,于是传令麾下将领再度暗中备战,他亲自登上高处,监督宋军士兵上船。
直到第一批船只驶离,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甘招才算稍稍放心,昨晚的宿醉涌上头来,他让随从扶自己回船上休息——岸上的营地乃是临时建造,帐篷远不如舱里舒服。
两名侍女将蜀王照顾得无微不至,甘招躺下之后不由得心生感慨,“像你们两人,搁在秦州,至少价值五百两白银,每人,我做小吏的时候,想看一眼也难。”
两名侍女都笑了,一人道:“加在一起不过千两,也不多嘛。”
“呵呵,你们从小在富贵人家长大,不知道外面的艰辛,何况那是当年,现在更值钱喽。”
“蜀王买我们时花了多少钱?”
“哈哈,这正是我之感慨:别人痛恨乱世,我却要感谢乱世,由秦州小吏成为益州之主,眼前美女如云,分文不费。”
“谁让你是蜀王呢?我们姐妹运气好,成为蜀王的侍女,吃穿比从前更好,难得蜀王又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对我们不打不骂,我们私下里总说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可不是嘛,我们跟定蜀王了,有一天蜀王看腻了我们,也别将我们卖掉,留在身边做个粗使丫环,我们也心满意足。”
“不卖,不卖,万两黄金也不卖。”甘招心中大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脸上兀自带着微笑。
两名侍女给蜀王捏肩捶腿,确信他的确睡熟之后,悄悄下床,伸展一下疲惫的身体,小声互相抱怨道:“称王的人,就不能每天洗个澡吗?水有的是,又不用他自己动手。”“是啊是啊,还爱喝酒,那个味道——我都不敢喘大气。”
两人小声说话,收拾床铺准备休息,突然间一女僵住,满脸惊慌,另一女急忙顺着目光看去,也吓得僵直。
明明已经睡着的蜀王,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坐在床上侧耳倾听。
一想到刚刚的抱怨可能会被蜀王听到,两名侍女悔恨不已,正琢磨着用什么办法乞求原谅,床上的蜀王开口道:“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
两女同时摇头,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无法开口说话。
“有声音,外面肯定有什么声音,你们去看……不不,我自己去看。”甘招下床,也不穿靴,从桌上抽出刀来,赤足往门口走去。
两名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在一起。
蜀王刚一出舱门,就传来扑通一声,沉寂良久,有人推门进来,是名提刀的将领。
两女极少抛头露面,分不清来者是哪家的人,彼此抱得更紧。
“呦,蜀王艳福不浅,你们别怕,会有别人带你们回益州,你们只管老实待在这里,别乱跑,也别乱叫。”
两女立刻点头。
提刀将领退出船舱。
“会有……新蜀王?”等到终于能够开口时,一女小声问道。
“希望是位爱干净的蜀王。”另一女道,虽然还是害怕,心里却已生出新的遐想。
徐础留在宋军营地里,要等最后一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