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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家若在江陵城里留有重兵呢?奚耘也是老奸臣滑之人,对宁王不会特别信任。”
宋取竹又笑了笑,向门口看一眼,稍稍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从前常去江陵城,在那里认识不少人,还结过一门亲。”
徐础与郭时风都吃一惊。
宋取竹急忙道:“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正式拜堂,但也不是露水姻缘,她家虽非富户,亲族众多,可以做我的内应。”
郭时风道:“多少英雄毁在一个色字上,宋将军万不可重蹈覆辙。”
“我不指望她一家,我的部下当中还有几位江陵人氏,都能帮上忙。”
宋取竹是荆州人,对攻打江陵颇有信心,徐础与郭时风自然不会多加干涉,三人又聊到后半夜。
宋取竹先告辞,郭时风留下,向徐础道:“础弟眼力不错,这位宋将军颇具雄心,且能用人、敢用人,希望他能一直坚持下去,可是……”
“可是怎样?”徐础笑问道。
“稍显浮夸,豪杰气太重。”
“哈哈,人无完人。”
“无所谓了,反正我要带兵南入湘、广,唉,这可不是我心中的计划。”
“郭兄原本是要绕路去投奔梁王吧?”
“梁王那里是我最后的退路。”
“辅佐梁王不过是固守冀、并两州,同样是做一方之雄,寄人篱下,不如自创基业。”
“冀、并至少还有问鼎的机会,湘、广真就是偏居一方啦。不过我还是要感谢础弟给我这个机会,你说得没错,寄人篱下,终不如自创基业,湘、广两州无论今后献给谁,都是封侯拜相的大功——希望础弟没有看走眼。”
徐础睡了一个完整觉,次日中午才起床,寇道孤这时已经告辞离去,他也可以动身了。
宋取竹安排两名随从,一人是他的远房亲戚,没个正经名字,人称“宋五手”——比千手少了许多——极通人情世故,熟悉江湖门道,另一人是麻七姑的堂兄,人称“没舌头”麻金,其实有舌头,也会说话,只是人极老实,背着一大堆行李,半天也不吱声。
三人四马,其中一匹驮运行礼,宋五手跑在前头,临行时道:“要说找一百条船渡江,我做不到,寻一条小船去益州,我有办法,徐先生在后头踏实走,到了江边必有船只相迎。”
徐础路上几次挑起话头,得到的回应只有“嗯”、“是”、“啊”几个字,终究没听清麻金是怎样的声音。
赶到江边时天已经黑了,宋五手迎来,果然找到了船,“船不大,徐先生将就些。”
那是一条细长的民船,之前不知藏在哪里,竟然躲过了宁王的火烧与益州军的征调,船夫数人,个个相貌不善,对宋五手倒是比较客气,对徐础与麻金则是不理不睬。
船小载不了马匹,留在岸上充当船资,徐础入舱休息,只听外面欢声笑语不断,一多半时候是宋五手在说,船夫偶尔回几句,麻金一句也无。
船行至第二天下午就遇上益州兵船,宋五手再不敢说自己是宋取竹的亲戚,直接抬出“徐础徐公子”的名头,要求去见铁鸷铁二将军。
益州将士不知道徐础已经投靠宋取竹,有人记得他是蜀王的客人,于是接到船上,送住夔门关。
结果晚到一天,铁鸷已经动身回往金都城,留守将领仍是黎胜国,与徐础唏嘘一番蜀王之死,慷慨地提供马匹与兵卒,送徐先生追赶铁二将军。
铁鸷显然心急,行军极快,徐础步步皆晚,一直也没追上,等他赶到金都城时,比铁鸷足足晚了两天。
离金都城还远,徐础等人就听到传言,说是城门紧闭,禁止进出,似乎将要开战,百姓纷纷找地方躲避,人心惶惶。
滞留汉州多时的铁鸢,早些天将一部分益州兵带回益州,很立刻就与一些重要将领被收监,他留在城外的部下却拒绝承认将军的罪行,做出攻城的架势,城内惊惶,立刻闭门,本想等蜀王的旨意,结果等到的却是死讯。
形势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徐础自然不会进城,带人直奔城外的军营。
远远地就能感受到营地的混乱,营门大开,不停地有人跑进跑出,个个神情紧张。
徐础由十几名益州兵卒护送,因此没有受到拦问,顺利入营,发现营内另立许多道栅栏,栅后都有兵卒守卫,显然是在彼此警惕。
宋五手询问铁鸷的下落,竟然没人知道。
卫兵中的小头目心中惴惴,向徐础道:“情形不对,营里许多兵好像不是我们益州人,铁大将军入城被俘,铁二将军下落不明,营里怕是要闹事,咱们不如先出去,观望一阵再说。”
“没听说铁二将军入城,麻烦你去向熟人打听一下,实在找不到铁二将军,咱们再做打算。”
小头目去寻熟人,徐础等人留在原地,他们能够进入营门,再想随意行走就困难了,到处都有栅栏和警惕的兵卒,经常有手持刀枪的士兵从此经过,对这一小群“客人”反复打量。
小头目一直没回来,远方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营地门口的兵卒全朝一个方向跑去。
徐础好奇,延颈遥望,站在他身边的宋五手道:“徐先生在此稍等,我和老金给你看看去。”
麻金不吱声,但是宋五手走开时,他跟了上去。
远处的叫嚷声越来越响亮,不像互相厮杀,倒像是为什么人助威。
小头目仍未现身,麻金一个人跑回来,到了徐础面前直接道:“徐大世和杜黑毛。”
徐础一愣,因为他记得这两个名字,一个是百目天王,一个是指日天王,全是新降世军的头领,居然跑到了益州,尤其是徐大世,心狠手辣,与宁抱关倒有几分相似,杜黑毛应该很怕他才是,不知为何竟然打起来。
“他二人比武?”
“嗯。”
“铁鸢竟然将降世军带过来……我去看看。”徐础迈步走去,护送他的益州兵互相看看,没有跟上来,只有麻金抓起地上的两只包袱,匆匆追上。
前方聚集一大批兵卒,里三层外三层,喧声震天。
宋五手迎过来,“快要分出胜……”
话未说远,人群突然轰然叫好。
“徐大世赢了。”宋五手道,他刚才挤进去看了一眼,徐大世占据上风。
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通道,百目天王徐大世单骑驶出,手持长槊,槊尖上挑着一只断手,他的相貌并不威武,这时却如凶神恶煞一般,令见者胆寒。
“还有不怕死的吗?”徐大世勒马高声喝道。
人群又往后让出几步,再没有谁出来挑战。
“别管是秦州人、益州人,有血性的就随我前去攻城,将铁大将军他们救出来,手里有刀有枪,干嘛要用嘴谈?”徐大世骂了一句脏话,“半个时辰之后,全军攻城,拒不从命者,人人得而诛之!”
徐大世睥睨左右,众人齐呼“攻城”。
徐础站在人群中观看,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徐先生不怕死吗?”那人小声道,拽着徐础就往外走。
第百一十一章 草堆()
徐础被拽到外围,宋五手和麻金紧紧跟上。
段思永本是广陵王府中的人,曾经服侍过徐础,辗转流落至秦州,加入降世军,认出徐础之后,立刻将他拽出来,引向僻静之地。
“公子太不小心啦,若是被百目天王发现……”段思永向远处望了一眼,见徐大世仍向大批兵卒慷慨陈辞,稍稍放心。
“铁鸢的益州军怎么变成了降世军?”徐础问道。
“唉,说来话长,早知今日,当初我不如跟着公子走。”
“跟着我未必是好事,昌言之已经遇害。”
段思永一惊,长叹一声,看一眼徐础的两名随从。
“他们都是可信之人。”徐础道。
“嗯,公子走后不久,百目天王杀死了神行天王,尽夺巩军粮草,可是没等高兴几天,贺荣人突然杀到,我们不是对手,死伤无数,只好往汉州逃亡,向铁大将军投降。铁大将军当时正需要人,而且他也是降世军出身,于是收留我们,一同守卫汉中城与褒斜谷道。可楼长史那边失守,贺荣人杀进汉州,我们不得不放弃谷道,死守城池。要说铁大将军,那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真英雄,说是守城,就要死守到底,连蜀王的旨意都不听……”
段思永继续往下说,徐础其实已经了解大致。
楼碍心中有愧,劝铁鸢退兵,自己带汉州兵夜袭贺荣营地,铁鸢带益州兵和降世军逃亡,一路遭到追击,伤亡巨大,唯一庆幸的是,因为襄阳大败,单于调发兵将,汉、益两地之间的关卡留人极少,不堪一击,铁鸢得以率兵顺利入益。
回到金都城的第一天,城里掌权的车全意就派人送来蜀王的旨意,斥责铁鸢的种种罪过,命令他束手进城。
铁鸢不愿再违背蜀王的旨意,于是不顾众将反对,命人将自己的双手绑在身后,十几名亲信将领也学他的样子,一同进城请罪,其中就包括猛将唐为天。
降世军头领没有跟进去,但是远来为客,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等在城外的营地里。
蜀王遇害的消息改变了一切。
城外的益州兵与降世军都觉得这种时候应该释放铁鸢,车全意一口回绝,并且命令城外兵卒分散立营,将领、头目进城听令,如若不从,将停止供应粮草。
益州兵犹豫不决,降世军却只信任铁鸢一人,叫嚷着要闯城救将,金都城于是关闭城门,据说还派出信使,前往各地召集军队。
形势越来越紧张,益州军无将,降世军这时急需一名首领,徐大世觉得自己当仁不让,别的头领却以为大家既然都已投降铁鸢,从前的位次自然无效。
争吵之后就是比武,徐大世能成为人人惧怕的百目天王,确有几分真本事,连败三位天王,最后一位就是杜黑毛。
如今支持百目天王的人不只是降世军,连益州兵也愿听他号令,就在段思永说话期间,围观徐大世的兵卒正在四散跑开,纷纷准备兵甲坐骑,将要一同攻城,救出铁鸢。
“铁大将军的弟弟铁二将军前天刚刚赶到,现在何处?”
“没听说啊?”段思永诧异道,“如果铁二将军在这里,大家肯定听他的,用不着比武争首领之位了。他是不是直接进城了?”
徐础与铁鸷有过接触,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一心只想救兄长的迂腐之人,于是摇摇头,“应该不会,中间肯定发生了意外。”
“我去打听。”段思永自告奋勇,转身要走,马上又转回来,“我得先给公子找个藏身的地方,不能让百目天王发现。”
段思永将徐础和两名随从带到一座草料棚里,“公子在此暂忍一会,别的地方我不敢去,唯有这里的马夫与我熟识,我知道他一时半会不过来。我去打听铁二将军的下落,他若已经进城,或是发生意外,我劝公子不要在此久留,出营逃跑吧。”
徐础点头,“麻烦你了。”
“公子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能为公子做事,我高兴着呢。”
段思永匆匆离去,宋五手立刻道:“徐先生,这人可信吗?嘴上倒是挺能说,看样子不像是好汉。”
徐础笑道:“是我在东都结识的故人,应当值得信任,等他一会吧。”
段思永一直没露面,马夫也不见影,三人坐在草料堆上休息,宋五手对益州和降世军都不太熟悉,但是不影响他判断形势,滔滔不绝地发议论,以为降世军必败,“我可知道攻城有多难,他们连架云梯都没有,凭什么攀城?城里只需断供粮草,坚守几天,降世军就得放弃。降世军也有意思,不称将军,叫什么‘天王’,我看……”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迅速接近,有人道:“所有地方都搜一遍……”
宋五手惊道:“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姓段的告密。”
“他们四处搜人,不是段思永告密。”
“怎么办?咱们没处藏身……”
一直不说话的麻金突然站起身,利索地将两只包袱塞进干草堆里,随后将徐础推到包袱上,从附近拿来两柄木叉,分给宋五手一柄,弯腰叉草,迅速将包袱和人掩住。
宋五手发了一会呆,也跟着叉草。
徐础躺在包袱上面,一动不动。
门被推开,进来几名兵卒,见到两名没穿盔甲的人在叉草,以为是看管草料房的马夫,一兵问道:“有陌生人来过没有?”
麻金停止叉草,抬手擦去额上不存在的汗珠,摇头道:“没有。”
宋五手笑道:“这种地方,谁爱来啊?几名兄弟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