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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础笑笑,懒得争辩,只顾小口喝酒。
“但我还是想听听徐先生怎么说,无它,只为比较一下。”
“既然铁二将军坚持——我亦觉得北攻秦州太早,如果只为夺取栈道,派前锋军也就够了,无需大军跟进。铁二将军亲自督战,想必还有更长远的计划。”
“嘿,徐先生猜得倒准。没错,夺取栈道只是第一步,益州军不敢进入秦州,无非是怕贺荣骑兵,待我连胜几场,大家自然惧意尽去。我不敢说夺取秦州全境,至少要占据西京!”
“西京遭遇战乱最甚,形同鸡肋,铁二将军为何……”
铁鸷双眉一扬,“只为证明我铁家并不输于宁王,他能击败贺荣人,铁家也能。”铁鸷稍稍缓和语气,“大将军不敢给蜀王报仇,无非是觉得益州弱而宁王强,一旦兵出峡口,必遭反扑。等我也击败贺荣人,夺下西京之后,谁还会觉得益州军弱?”
徐础不语,因为他知道自己被叫来听这些话,并非无缘无故。
铁鸷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示意徐础也喝一口,然后笑道:“大将军一旦觉得益州有实力报仇,徐先生也得为自己的罪行受罚。徐先生一路游说,力劝群雄抗击贺荣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性命竟与贺荣人息息相关吧?”
徐础将杯子里最后一点剩酒喝光,放下杯子道:“铁二将军若能大败贺荣人,夺回秦州,我愿自杀谢罪。”
铁鸷脸色微沉,“你觉得我必败无疑?”
徐础摇头,正色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益州四塞之地,占居此州者,往往易生知足之心,难得铁二将军勇猛精进,若能一举夺秦,不止驱逐贺荣人,亦有平定天下之势,我愿已足,不惜此命。”
铁鸷打量徐础,似信非信,半晌才道:“你还是没说攻秦之计的好坏。”
徐础轻叹一声,“我能分出什么好坏呢?只能说铁二将军有些冒进,如果后方生变,则将进退不得,如果汉州稳定,则堪称奇兵。我无从预料汉州形势,自然也无从判断铁二将军攻秦的好坏。”
“贺荣人很明显是要放弃汉州,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等我在秦州立足,将冯野筹也招过来。”
铁鸷畅想一番,徐础起身告辞。
铁鸷道:“不管怎样,徐先生于我、于铁家皆有大恩,铁二恩怨分明,杀主之仇必报,滴水之恩亦不会忘,所以请徐先生放心,我不会无故杀你。”
徐础拱手道:“多谢。”
栈道尽头秦州界内原有一座小城,如今已被破坏得只剩下断壁残垣,守军仓皇逃走时,又放一把火,将整座城烧成了废墟。
唐为天追赶一阵,总算记得铁二将军的严令,没有深入敌境,率兵返回,就地扎营,树栅为墙。
铁鸷赶到之后,不说还要去攻西京,而是命令兵卒重新修葺城墙,远派斥候,打探贺荣人的动向。
他的计划是先稳住军心,择机与贺荣人一战,用胜利鼓舞士气,然后步步前进,直至西京。
数日之后,斥候从各个方向带回消息,还带来一些秦州人以做佐证:贺荣人似乎连秦州也不想要了,整个冬天都在搜刮财物,征集民夫运住北方,秦州百姓深受其苦。
消息刚传来时,铁鸷尚且不信,等到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详实,他再无怀疑,大笑几声,连称“天助我也”,立即指派一万人明日随他出征——他必须快一些,否则的话贺荣人全都逃回塞外,他梦想中的大胜也就失去了。
出益以来,战事异常顺利,诸将惧意渐去,只剩极少数人劝铁二将军谨慎些。
依旧是唐为天为前锋,铁鸷率中军随后,将徐础带上,如今已进入秦州地界,他担心徐础会逃跑。
唐为天一路势如破竹,第一天就连夺两城,每次都是兵马刚到城下,守城将士就开门投降。
有两件事让铁鸷担心,一是城里没有贺荣人,益州军恐怕还是晚了一步,二是到处都没有粮草,全被贺荣人搜刮走或是放火烧掉,头两批守军投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跪求一点粮食,他们已经饿了两三天。
发兵五日之后,铁鸷不得不停下,等候后方粮草跟上,好消息是前方终于出现一队贺荣骑兵,双方可以一战。
铁鸷证明自己并非单纯的鲁莽之辈,早在益州的时候,他就到处打听宁军击败贺荣人的经过,事无巨细,全要问得清清楚楚,因此对这一战他心里已有准备,亲自踏访地势,然后派兵挑战,将贺荣人引入险要之地,发伏兵一举将其击溃。
这支贺荣人兵力不多,只有三千出头,铁鸷以多胜少,但是仍然极大地鼓舞士气,至少益州兵卒不再相信贺荣人个个以一敌十的传闻。
铁鸷大喜,传令次日一早直奔西京,同时传令后方的两万人跟上。
但是到了晚间,传来一个坏消息,令白天的大胜骤失光彩。
仍留在汉州的冯野筹被一支中原军队击败,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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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退路()
天成旧族大都外强中干,奚家日益衰弱,盛家勉强自保,沈家正忙于夺回并州,楼、兰两家消失殆尽,而皇甫家最早步入下坡路,一直没能稳住自家的冀州,逃至辽东之后屡次南下都不成功。
应国公皇甫开第一个投靠强臂单于,曾经奉命守卫潼关,此后追随单于征战,没有显露出本事,但是极会讨好单于大妻,颇受信任。
谁也没看出这位天成老臣还有余力,就连徐础也以为皇甫开已经甘心做一名佞臣。
贺荣人在襄阳大败之后,剩余将士逃回泰州,正值单于大妻掌权,她将汉州交给皇甫开把守,封他为汉州牧守,却没留下多少兵卒。
益州军一来,少量贺荣士兵非逃即死,各地征调而来的中原士兵纷纷开门投降,皇甫开亦未做出抗拒的架势,早早地带兵退出汉中城,向东逃蹿,避开敌军锋芒。
直到汉州城池多半失守,铁鸷率军进入秦州,一直四处躲藏、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皇甫开,突然率兵攻破益州军的粮道。
皇甫开的兵力并不多,却正好击中敌人的软肋。
两路益州军入汉之后进展太快,粮道延伸得比较长,且周围郡县尚未真心归附,即便见到益州军受到攻击,也不肯提供支援,反而闭关不纳。
皇甫开切断益州军粮道,夺走大批粮草,将带不走的东西一律烧毁,故意放走一些俘虏,让他们去通告益州兵卒:汉州军将要封堵后方的栈道,令益州军无法回师。
铁鸷军大都被带往秦州,受到的影响因此小些,冯野筹那头却是军心大乱,主将刚刚下令撤军,队伍就失去控制,有马的先跑,没马的随后,无不丢盔弃甲,就怕晚一步回不了益州。
皇甫开并没有封堵栈道,故意放一些兵卒逃回益州,然后截击剩下的兵卒,连战连胜,很快得到诸郡县的响应,兵力与日俱增。
当消息传到秦州时,已经将皇甫开汉州军的规模夸张到二三十万,甚至说他得到秦、洛、荆各州的支援……
入秦的益州军陷入同样的混乱之中,他们离家乡更远,畏惧之心自然也更重一些。
距离西京不过一日路程,铁鸷却不得不放弃攻城计划,迅速率兵返回栈道入口,与后方大军汇合,共商进退之计。
中军帐里吵成一团,即便是益州大将军的亲弟弟,也不能让将领们闭嘴,铁鸷一遍又一遍地受到提醒,早有就人说过率兵攻秦太过冒险。
徐础只是军中的一名客人,未受邀请参与议事,留在帐篷中休息,实在无聊,独自走出去闲聊。
益州军刚刚用废弃的砖石建起一道矮墙,勉强堵住栈道入口,但是禁不住猛烈的攻击。
军营里,人人面带惊慌,主将虽未做出最终决定,但是所有兵卒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踏上返程。
中军帐里走出一群人,全都义愤填膺,看样子商议进行得不太顺利,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益州将领向迎过来的兵卒大声道:“铁二将军拒绝退兵,说是还要再考虑一下。让他考虑吧,等皇甫开夺走汉中城,封死栈道,咱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士兵们大声叫嚷,但是铁家威望仍在,没人真敢甩手就走。
徐础原本站在墙下,结果有几名将领看到他之后,竟然迎面走来。
一共五人,全是汉州降世军的首领,如今不称“天王”,改叫“将军”。
杜黑毛断了一只手,却还跟从前一样鲁莽,来到徐础面前,第一个开口道:“徐先生是要去投奔金圣女吧?”
“嗯,有这个计划。”
“好,我们跟你走。”
徐础微笑道:“诸位皆是益州兵将,受铁家厚恩,怎么能跟我走?”
杜黑毛脸上一红,喃喃道:“有恩的是铁大,不是铁二。”
另一位将领穆健道:“不是我们忘恩负义,眼下的形势明摆着:贺荣人与皇甫开设计,引诱我军深入,然后截断退路,如今莫说回益州,就是回汉州也难。铁二将军犹豫不决,益州诸将死活要往回走,我们虽然记着铁家的恩情,但是不想无故送死,因此宁愿前去投奔金圣女。待逃过此难之后,再寻路返回益州。”
几位将领点头。
另一批益州将领远远望来,一人高声道:“果然是汉州人向着汉州人!”
杜黑毛脸色更红,更大声说:“徐先生是汉州人吗?他是……他是东都人!”
双方眼看着就吵起来,徐础小声道:“益州兵多,诸位寄人篱下,当谨慎行事,请诸位先回各自帐中,安抚士卒,待我与铁二将军谈过之后,再做决定。”
几名汉州将领告辞,边走边聊,显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徐础无需求见,很快就被唤到中军帐里,可铁鸷找他不为问策,而是责备:“军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徐先生切莫插手。”
唐为天也在,站在一边不吱声,但是向徐础点点头,表示自己能保护他的安全。
徐础道:“是因为那些汉州将领?”
“嗯。”
“铁二将军可以放心,我不会插手,他们想跟随我去投奔金圣女,我已经拒绝。”
“嘿,他们甚至算不得真正的降世军。”
“我想他们只是一时气话,并非真要离开。”
铁鸷双唇紧闭,目光坚毅,沉默片刻开口道:“不能退兵,言退必敌。”
徐础不吱声。
铁鸷又想多时,抬眼看向徐础,“徐先生了解贺荣人?”
“略有所知。”
“他们真的在诱兵深入?”
徐础也想一会,摇摇头,“不是,贺荣人正忙于争夺单于之位,无心恋战,他们运走粮草与财物,是要回塞外重整旗鼓。”
“嘿。”铁鸷吐出一口气,“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或许你只是想借益州军北上,与降世军汇合。”
“铁二将军不必信我,请自做决断。”
铁鸷冷冷地说:“是我统领全军,当然由我来做决断,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铁鸷挥下手,唐为天示意徐础跟他走。
两人来到唐为天的帐篷里。
“公子打算去哪?我跟你走。”
“不行,你是益州将领……”
唐为天昂首道:“早在投靠蜀王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了,日后若是公子相招,无论在哪我都要赶去,蜀王当时同意,所以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徐础笑道:“等等再说。”
“公子从今天起住在我这里,不要单独外出,如今营中有些乱,保不齐会发生什么,那些汉州人也不可信,虽说都是降世军,我从来没当他们是自己人。”
徐础又笑了笑,问道:“你觉得是退好,还是进好?”
唐为天一愣,“我只管打仗,不管进退,反正进打贺荣人,退打汉州军,都一样。”
“要做将军总得多想一些事情。”
“前锋将军也要想?”
“尤其要想,因为有几千兵卒跟着你,你有明确方向,他们才能心安。”
“那倒是。”唐为天想了一会,“我觉得退兵比较好,毕竟汉州还没有被皇甫开完全占据,这时回去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进攻的话就比较麻烦,也不知道贺荣人究竟在哪,所到之处又缺粮草。”
徐础赞道:“嗯,尚未交战,先想粮草,你有几分将军的样子了。”
唐为天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看得多了,多少懂点儿。公子以为呢?进好还是退好?”
“以进为退。”
“嗯?”唐为天没听懂。
“铁二将军麾下有四万人,足以与皇甫开一战,而且胜算不小。可有一点,铁二将军说得对,言退必乱,不怕战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