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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菊娘看向徐础,“小郡主也不体恤夫君,把公子累成这样。”
徐础晒黑不少,十分书生气只剩下三四分,笑道:“但是吃得饱、睡得香,并不觉得太累。”
“肯定能吃得饱,睡得真香吗?”
徐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果然一来就胡说八道。”
“济北王念念不忘,仍想将小郡主嫁给某位豪杰,借兵给皇帝报仇,公子就不着急?”
“这种事情怎么能着急?再说……”
“公子不必说了,这件事交给我。”
“你想怎样?”徐础警惕地问。
冯菊娘却不肯回答,转而道:“我是奉命而来,好让公子知道:宁王率军北上,号称三十万众。”
徐础轻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终于。”
冯菊娘微笑道:“郡主说公子有意引宁王北上,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即便如此,欢颜郡主还要坚守邺城?”
“何止邺城,冀州军已推进至孟津,要沿河与宁王决战。我此次前来拜访,乃是向公子问计。”
徐础摇摇头,“我能想到的计策,欢颜郡主都能想到,击退宁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全在用人与大势。”
“即便如此,我也想听公子的意见。”
徐础沉默一会,“不如你先说欢颜郡主之计,我若有其它想法,必会告诉你。”
“公子倒轻省,好吧。嗯……其实也简单,郡主早有准备,先是力排众议,将晋阳让给鲍敦,与他结盟,共同抵抗宁王。”
“鲍敦最在意者是他的家乡汝南。”
冯菊娘笑道:“罗汉奇鲁莽之人,帮了朝廷一个大忙,他从邺城退兵之后,愤怒异常,将所有罪过都算在鲍敦头上,也没请示宁王,直接派兵去往汝南屠城。消息传来,鲍敦立刻宣布叛宁,愿意归顺朝廷。”
“请接着说。”
“宁军势大,郡主说只有鲍敦还不够,又派人去往淮州劝说盛家。”
“欢颜郡主欲与盛家结盟,已不是一次两次,连万物帝的女儿都嫁过去,却没有取得成效。”
“确实,盛家极度不可靠,这回也是如此,但盛家十分害怕被宁王吞并,至少能派兵骚扰一下江东,令宁王不能全力北上。”
徐础又想一会,“没有比之更好的计策了。”
“公子以为能有几成胜算?”
“要看。”
“看什么?”
“看欢颜郡主如何处置朝廷内患。”
冯菊娘轻叹一声,“公子与郡主果然是心有灵犀,想到的事情都一样,就是内患令人头疼。朝廷缺个皇帝,济北王合适,但是大臣们不同意,说是没有子亡父继的道理,至少也要是同辈人才行。可是塞外的那一个不能承认,济北王再无子嗣,皇帝也没留下一男半儿。郡主倒有两个弟弟,但是辈份不对。如今只剩下一个人选,郡主曾有一个兄长,早年亡故,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七岁,与大行皇帝同辈,大臣们同意,济北王也没有意见,但是郡主不肯点头。”
“因为湘东王。”
“嗯,湘东王还在宁王手中,郡主虽然不能因家事坏国事,但是她说一立新帝,湘东王便是皇帝的祖父,于朝廷更成掣肘,因此她决定暂缓选立新帝,仍以大行皇帝的名义治事。”
徐础不语。
冯菊娘道:“公子以为不妥?”
“欢颜郡主没错,但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塞外有何动向?据说晋王送来一颗人头?”
“这件事……我不好说。”
“其实是单于大妻送来的吧?”
“原来公子猜到了,那就没什么可隐瞒的,晋王还是聪明,到了塞外很快就找出郡主安插在贺荣部的心腹之人,一刀杀死,还将头颅送回来。但也仅此而已,晋王忙于平定塞外之乱,郡主说,除非中原再度大乱,他十有八九不会入塞。”
“欢颜郡主安排周密,胜算虽无十分,也有六七分,只是这一战打得会比较久,鲍敦、盛家皆非可信之人。”
“走一步算一步吧,公子可有补充?”
徐础摇摇头。
冯菊娘有些失望,“公子真的不管闲事了。”
徐础笑道:“真是没有更好的主意。”
冯菊娘告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到张释清,向她耳语多时。
这天夜里,张释清派人将徐础请去自己房中——两人比屋而居,出门转个弯就是。
屋中点着蜡烛,张释清换上一身新衣裳,道:“冯姐姐说,咱们得做真夫妻,才能绝了我父亲的念头……”
徐础笑道:“田夫人此来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张释清轻哼一声,又道:“冯姐姐说她没劝动你出主意,我现在信你七成了。”
“只是七成?”
张释清笑着点头,“只是七成。”
徐础吹熄蜡烛,再不计较此等小事。
秋去冬来,接着又是春天,战事果然陷入胶着,宁军一度攻到邺城城下,很快退却,思过谷未受影响,除此之外,极少再有消息传来,天下群雄孰起孰落、孰强孰弱,谷中人全不知晓。
初夏的一个黄昏,思过谷迎来一位意外的客人,指名要见麻金。
麻金出谷见客,很快独自返回,将一封信送到徐础房中。
徐础正教马轼认字,接过书信看了一遍,还给麻金,“原信退回。”
“宋将军兴起在即,徐先生真不动心?”
“我行过的阴谋诡计太多,害人无数,身带不祥,宋将军还是不要用我为好。”
麻金等了一会,“我得回去。”
徐础起身拱手,“麻兄保重。”
麻金看一眼仍在努力描字的马轼,心生不舍,但是拱下手,转身离去,未说一字。
徐础坐下,继续教马轼如何握笔,心如止水。
(本卷结束,明日起发布最后一卷,不长。)
第五百四十六章 龙体()
岁月荏苒,思过谷里多出十几户人家,成为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子,鸡鸭鹅狗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后面跟着几名走路歪歪扭扭的孩童。
老仆已经老得无法挺腰,依然不肯闲着,拄拐守护庄稼,驱赶路过的家禽,看到孩童过来,他笑眯眯地掏出零食,挨个分发,然后大吼一声:“人呢?”
“在呢!”几名妇人远远地答道,正站在树阴下东拉西扯,对看护孩子不甚上心。
老仆放过前去觅食的家禽,送孩子们往回走,“草窠里有狼,专吃小孩儿的胳膊腿,一口一个……”
孩子们被老仆的语气吓着,纷纷跑向各自的母亲,老仆跟不上,只能劝道:“慢点、慢点……”
妇人们笑着抱起自己的孩子,继续闲聊,老仆松了口气,回头看去,庄稼长势正好,那一队家禽走得已经远了,只有两条狗在草丛中蹿来蹿去,他于是往村子里走,顺路查看每一家的庭院,若有脏乱就站在门外叫出主人数落几句。
接近书斋时,老仆屏息宁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往里面窥视一眼,谷中唯一的学生马轼正在读书,他已经七八岁了,坐姿挺拔,双手扶书,念得抑扬顿挫,老仆满意地点点头,但是没看到公子,让他有点意外。
老仆绕过书斋,走不多远,果然看到公子正站在那里发呆。
徐础短衣长裤,一点不像是教书的先生,但也不像是干活的农夫,更像是富人家的小厮。
老仆上前道:“公子在看什么?”
徐础笑道:“看那座山。”
“这座山天天都在。”
“老伯此话颇有玄理。”
“公子又拿我开玩笑,我是说这座山有什么可看的?”
“山后数十里就是邺城。”
“公子想进城?”
徐础摇摇头,“我在想,城里的主人现在是谁?”
“反正不是大郡主,几年工夫,换了十几拨人。”
“没那么多,五拨而已。”徐础笑道。
“那也不少啦,反正公子总有办法让他们别来骚扰思过谷,我不担心,另有件事我得督促公子。”
“嗯?”
“公子已经成亲几年啦,怎么就不着急呢?”
“孩子吗?这种事情急不得。”
“小郡主人呢?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公子得管一管,她不是小孩子啦,应当……”
“应当什么?”后面有人问道。
老仆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应当多管些事,这么多人住在山谷里,非得是小郡主才能主持大局。”说罢慢慢转身,微微点头,“小郡主回来啦。”
张释清笑道:“我没走远,这不就回来了?”
“回来好,外面不安全,留在谷里才安心……”老仆唠叨着走开。
张释清看着老仆的身影绕过书斋,笑问道:“他又催你了?”
“嗯,他刚开口,你就将我救出来了。”徐础笑道。
张释清脸上笑容隐去,“刚刚送来的消息,战事正向这边漫延,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如果有败兵闯来,你可拦不住。”
“五年了。”
“这么久了?”
徐础点头。
“自从欢颜离开邺城,这一带越来越乱,思过谷也难以独善其身,你有没有想过……”
“如有必要,你带其他人去往渔阳……”
张释清冷笑道:“现在你还说这种话?谁肯离开?我吗?”
徐础笑道:“是我说错话,咱们都留下,渔阳亦非安全之地,欢颜郡主或许要撤往辽东。”
“真的吗?看她写来的信,似乎还要东山再起。”
徐础摇摇头,“天下形势日益明显,欢颜郡主若是还看不透,枉称人杰。”
“她对咱们也要虚张声势?”
“或许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张释清黯然不语,良久才道:“真能放弃雄心退居辽东,对欢颜来说算是一件好事,总强过我父亲,非要借兵去给我哥哥报仇,却……却死在并州。”
张释清抛去心中悲痛,“谷里有二十四名胜兵之人,我带二十人去守卫谷口,留四人看守后山小路,家里的事……”
“我会盯着。”
“嗯,希望不要有败兵从这里经过……”张释清左右看了一眼,突然靠近,在徐础脸上亲了一下,笑着离开,步伐轻快,仍如当年一般。
一连几天,谷内谷外安静无事,邺城周围的大战一直没有漫延过来,张释清却不敢稍有大意,用杂草与枯枝掩藏入谷路径,派人出去打探情况。
谷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入夜之后都不点灯,烧火都要去往隐蔽之处,以免炊烟暴露痕迹,孩子们受到提醒,再不准大声哭叫……
这一日,外出者带回消息,邺城周围的大战似乎快要结束,但是不知谁胜谁负,入夜之后,张释清仍隐藏在谷口的一小片树丛里,监视外面的官道。
二更左右,徐础赶来,走到妻子身边,贴耳小声道:“如何?”
“别来烦我。”张释清抓住丈夫的手,拽他一同坐在草地上,“一个时辰前跑过去一队败兵,没发现这里。”
两人并肩而坐,小声交谈,不远处传来几声窃笑,张释清严厉地咳了一声,笑声立即消失。
皓月西落,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所有人都闭上嘴,警惕地望向数十步以外的官道,夜色太深,只能看到一条黑黢黢的阴影。
没过多久,一队人马驰过,谷口诸人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没等他们真正放松,那队人马又调头回来,这次明确无误停在谷中。
队伍中有人道:“好像就是这里,应该是荒废了,可以暂避一时。”
张释清握紧刀柄。
入谷的小径上尽是杂草与荆棘,外面的人黑暗中不辨真假,以为全是生长出来的,走不几步就有人道:“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好像没有路。”
“别管道路了,先将陛下扶过来……”
徐础与张释清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这位“陛下”是哪一位。
一人站在路边,厉声道:“我不用人扶,咱们不逃也不躲了,就在这里等候追兵,战个痛快!”
“陛下……”
“胆怯者自己离开,不要留在我身边。”
没有人走,一共五十几人,大多骑马横在道路上,人人手持长槊,另有五六人站在路边,围绕“陛下”,“陛下”显然身负重伤,粗重的喘息声能传到隐藏者的耳中。
“军师何在?”
“陛下,我在这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绕到“陛下”身前。
“你看我只剩将士数十人,可还能夺得天下?”
“陛下一时不察,小受挫折,回朝重整旗鼓,又得雄兵百万,何言只剩将士数十?”
“哈哈,说得好,我又不是第一次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