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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一向忠心,成为皇妃之后也不忘旧主,怎么会报复你?”徐础诧异道,他也一直没睡。
“她侍候过我几年,所以将儿子送来,让我也知道侍候人有多辛苦。”
徐础大笑,“才这样你就叫苦了?当年你们彻夜狂欢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侍女与仆人的劳累?”
张释清笑道:“你想让我生出愧意吗?我可不会。年轻时的放纵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谁也没想夺走。你不用开口,我知道那是荒唐的,天成灭亡我们都有责任,但它仍然美好,只是——好比美酒,固然令人欢愉,但是喝多也会伤身,甚至送命。缤纷将儿子送来,就是要让他受些苦吧?”
“你觉得呢?”徐础反问。
“我不知道……小皇子虽然有点娇气,但是不像蛮横无礼,比我们当年远远不如,似乎不必非来这里受苦。”张释清看向丈夫,“那就是皇帝确实看中你的才华,想让小皇子学点什么。”
“我无非教他写字读书,用计这种事,难学而险,并非帝王之术,皇帝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张释清与丈夫相处久了,彼此之间颇有灵犀,皱眉道:“你隐居这么多年,从来不参与朝廷的事务,他们还想怎样?缤纷也是,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出难题。”
“我也不知,或许是我想多了。”徐础道。
数日之后,皇帝北巡渔阳,邺城王谭无谓跟随,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彻底解决塞外的大患。
小皇子释奴留在谷中,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事实表明,这是一个极聪明也极友善的孩子,读书过目不忘,甚至能与徐础、于瞻等人辩上几句,闲暇时,很快就与庄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打成一片。
徐家兄弟与田家女儿的身边,于是又多出一个“哥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偷离开庄园,去后山探险,喝一捧溪水,去洞里展示彼此私藏的“宝物”。
张释清初时担心,后来也就放之任之,她实在做不来那种时刻跟在孩子后面的母亲。
探险变得无趣的时候,四人就去看马轼练武。
在户籍上,马轼姓徐,但是在谷里,大家还是叫他原姓。
马轼年纪比他们都大,已是一名身强体壮的少年,展开手臂,能将四人同时提起来,他跟随田匠习武多年,颇有些本事,而且喜欢自吹自擂,颇受孩子们的喜欢。
也不知是谁挑起话头,说谷中有一位当年横行天下的猛将,马轼很不服气,竟然去找唐为天比武。
唐为天泡在书房里,几乎不怎么出门,他已经度过读书的最艰难时光,如今每看一段书都觉得有所收获,常向师父徐础感慨:“原来读书如此有趣,我从前竟然不知!”
马轼在谷中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徐础,一个是田匠,所以他让徐家兄弟将唐为天引到后山说话。
唐为天虽然读书开窍,心事还跟从前一样单纯,听说徐家兄弟需要帮助,立刻放下书籍,跟他们匆匆前往后山。
马轼准备了几根长长的木棍,一见面就发出挑战。
唐为天笑而不应,虽知上当,也不恼怒,转身往回走,马轼恼羞成怒,大声道:“我早知道唐为天虚有其名,既然你曾是天下第一勇将,为何没能封侯,反落在思过谷里读书?是徐叔父看你断臂可怜,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才编出那些话来。”
“读书比封侯有趣多了,而且你说我虚有其表可以,不要说是我师父编的。”
马轼不敢说徐础的坏话,“徐叔父也被你骗了,他总不出谷,外面的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唐为天心中仍有少年习性,受激不过,开口道:“是你要比武,不是我强迫。给我一根木棍。”
徐埙立刻抱来一根。
唐为天接在手中,抬脚将木棍踩断半截,只留齐胸的长度,“来吧。”
马轼更怒,挺“枪”刺来。
唐为天站立不动,待长棍来到近前时才侧身让开,左手短棍刺出,只一下就将马轼击倒。
马轼不服,起身再战,五个回合之后,胸口疼得抬不起木棍,只得认输,“唐师兄武艺高强,田师父也未必是对手啊。”
马轼没有拜徐础为师,这时候心服口服,才称唐为天“师兄”。
唐为天傲气早已尽去,摇头道:“千万不可这么说,我二人的功夫不同,他是闾巷中的豪侠,我是沙场上的兵卒,若论贴身肉博、短兵相接,我不是他的对手,若论长枪对敌、马上来往,我自信还有几分优势,仅此而已。”
马轼与观战的四个孩子却不这样认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跪下拜师,连皇子释奴也不例外。
唐为天拒绝收徒,转身就走。
孩子们不肯放弃,马轼与田熟去求田匠,释奴去劝徐础,徐埙、徐篪则在母亲那里撒娇,同时每天过来讨好唐为天,四管齐下,竟然真让唐为天心动。
徐础教人极少强迫,给释奴定下读书的任务,完成之后随他做什么都行,对唐为天更是没有任何约束。
唐为天仍不肯收徒,但是愿意每天拨出一段时间,教孩子们骑马、舞槊,一开始只是马轼等五人,后来增加到十多人,于是每到傍晚,思过谷里骏马飞驰,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冯菊娘向田匠道:“人家抢你的徒弟,你也不在意?”
田匠坐在自家门口,笑道:“一群孩子,不必认真,多交些朋友总是好事。”
“多交朋友?你当他们是东都大侠吗?而且那是你的女儿,不是儿子,一个姑娘,也跟着骑马舞枪,成什么样子?”
田匠道:“徐先生自有打算,他不反对,咱们何必做坏人?”
冯菊娘知道丈夫话中有话,一时却想不太明白。
初秋时节,孩子们骑马纯熟,舞槊也有些模样,开始学习射箭,正好北方传来消息,皇帝亲自督军,邺城王谭无谓统军十万,在塞外大败贺荣部。
谷中欢庆,孩子们练武更勤,模拟大军远征,绕庄行进数圈。
谷中并非人人高兴,张释清向徐础道:“贺荣部一败,皇帝下一步就要进攻辽东了吧?也不知道欢颜能否坚持得住。”
徐础也不知道,他久已不得辽东的消息,对那里一无所知。
秋去冬来,楚军果然移兵辽东,但是谭无谓没有参加,他在塞外偶染风寒,不得不回渔阳养病。
思过谷再没受到打扰,严微与兰若孚这边也没有音信,徐础稍稍放下心来。
将近腊月,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从京都来了一位使者,给徐氏夫人张释清以及皇子送来许多礼物。
缤纷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使者自然不是她派来的,而是当今皇后麻氏。
皇后的使者到哪都受到跪拜,这位使者却与众不同,谷外就下马,步行进庄,见到徐础之后,他先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却不怎么说话,只是口称“徐先生”。
“麻金?”徐础立刻认出此人,十分意外。
麻金曾经跟随徐础多时,直到宋取竹开创帝业,他才告辞,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息。
麻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迄今未变,但是为人极忠厚,又是麻家人,因此深受皇后信任,被引为左膀右臂。
见面礼毕,麻金不见皇子,直接请徐础到书房单独交谈。
“大楚得此江山,徐先生居功至伟,却未得寸土封赏,令人遗憾。”
“麻尊使这话说得过了,陛下龙兴之时,我在谷中隐居,连书信都没通过,何来‘居功至伟’?”
“我看得很清楚,徐先生虽未参与谋划,但是所至之处,除强扶弱,向荆州推荐人才,其实有移山填海之功。”
“承蒙高看,但是麻尊使过于夸张啦。”
“我将徐先生做过的事情一一讲述,皇后也以为徐先生之功至少可以封侯,但是陛下以为徐先生功深而不著,骤加重赏,难以服众。”
“我那点功劳何止不著,怕是除了麻尊使,再无人相信。”徐础笑道。
麻金道:“我信,皇后也信,所以皇后特意让我来给徐先生带个口信。”
“请说。”
“皇后说,夺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徐先生大才,当世无人可以匹敌,皇后知徐先生志不在仕宦,所以向来没有打扰,亦请徐先生念麻氏总理后宫之艰,切莫暗中插手,皇后与太子永记徐先生大恩。”
徐础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缤纷寄托皇子之举,果然并不简单。
皇后的话中有些威胁意味,麻金大概是为缓和,跪下道:“徐先生不肯参与修史之事,皇后非常感激,希望徐先生还能照做。”
第五百五十四章 求败()
听说麻金的来访意图之后,张释清大为恼怒,“皇后太不讲理,她已经是皇后,儿子也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她想争宠,就去争呗,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威胁你?你已退隐多年,又不是活神仙,能让皇帝从此不再宠信缤纷和释奴皇子?”
“皇后并不以为我是‘活神仙’,但是皇帝与缤纷先来找我,她不得不防。”
张释清微微一愣,“缤纷果然害我……可她在宫中孤苦无依,肯定受到不少欺负,不来找我又能找谁呢?”
在张释清心中,缤纷仍是从前那个胆小而又忠诚的小侍女,此前在邺城的会面也没有改变这一印象。
徐础笑了笑,“皇帝与缤纷来找我,是因为谭无谓一直在邺城保护我,不许外人登门打扰。”
“那就是谭无谓害你……可他保护思过谷多年,终是一片好心。”张释清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没法埋怨自家的庇护者,只得叹息一声,“远看好坏分明,离得越近,分得越不清晰。”
“谭无谓保护我,是因为我恰好住在思过谷,他恰好封在邺城,若是换一个地方,他鞭长莫及,也不会管我的事。”
“那就是你的错,非要选在思过谷隐居,这里又不是无人知晓的世外之地,乱世时还好些,天下太平,这里隐藏不住任何人——但这也不能怨你,若不是离邺城近些,时常从城里得些照顾,这几十口人哪能活到现在?”
张释清越发找不出错在何人、错在何处,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带皇子去别处居住,离开冀州,不给思过谷惹麻烦。”
徐础笑道:“皇子是我的弟子,没犯任何错误,怎能逐出思过谷?”
“想挑错还不容易,他现在可是越来越淘气了,我白天时看他走路时有些僵硬,当我的面故意隐瞒,肯定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先不着急,我对麻金说自己无意参与任何纷争,他信也好,不信也罢,一时间不会怎样,我看他为人忠厚,或许会在皇后面前美言,至少不会说我的坏话。等一等吧。”
“又要‘等一等’。”张释清相信丈夫,吹熄灯上床躺下,好一会也没睡着,突然道:“远离是非、平安度日是不是永远也不可得?”
“嗯,只得能一时,不能得一世。”
张释清转过身,钻进丈夫怀中,小声道:“一时也好。”
麻金次日告辞,临别时道:“徐先生说自己不问世事,我相信,回去之后也会尽力劝说皇后相信,但是……远远不够,希望徐先生能再做些什么,取信于皇后,我也好说话。”
麻金返京,徐础没有立刻“做些什么”,依然是读书、教书,对谷中子弟要求也没有变得更加严厉。
倏忽之间将近一个月过去,已是年底,谷中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掌管库房的老仆却是一病不起,徐础亲自奉侍汤药,老仆也不见好转。
眼见油尽灯枯,老仆不再抱希望,向徐础道:“这十几年来,我就有一个愿望,不要被饿死,得亏公子,这个愿意没有落空,我已了无遗憾。”
当天夜里,老仆去世,徐础将他葬在范闭墓的附近,直到这时也想不起老仆的姓名,因此没有立碑。
新年刚刚过去,一些消息传到谷中,张释清派人去邺城打听确切之后,立刻来学堂找徐础。
徐础正在教几个孩子写字、读书,小一些的描红,大一些的诵读经典,徐础来回行走,偶尔纠正一下,学生若有疑惑,可随时提出,他尽力解答。
皇子释奴、徐家兄弟都不在这里,他们归于瞻管教。
张释清轻咳一声,将丈夫叫到门外,“邺城的消息,说皇帝年前在辽东大败,退回渔阳,正往邺城来。”
“大败?”徐础十分吃惊。
“对,是大败,不是大胜,楚军撵走贺荣人,却在辽东遇挫——你说会是欢颜打的这一战吗?”
徐础摇摇头,“我不知道,楚军此战最大的敌人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