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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升之大笑一声,马上压低声音,“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听郭先生说,十七公子深得大将军欢心……”
小皇帝突然坐起来,一脸的惊恐,尖叫道:“撵走!全都撵走!”
楼础以为自己不受欢迎,惊讶地看向郭时风,郭时风笑着摇摇头。
梁升之温语劝慰:“陛下莫怕,这里是东都皇宫,周围没有乱民。”
“我听到你说‘大将军’。”小皇帝还不习惯自称“朕”。
“乱民最怕大将军。”
“哦。”小皇帝慢慢躺下,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人,忽然又道:“是大将军杀死父皇吗?”
梁升之飞快地瞥了一眼楼础,低声道:“不是,大将军一心为国,乃是第一等忠臣。朝廷会查明真相,很快。”
“报仇。”
“此仇一定要报。”
“杀光乱民。”
“一个不留。”
小皇帝嗯嗯两声,渐渐入睡。
梁升之轻拍小皇帝,抬头向郭时风小声道:“请郭先生接待楼公子吧,我的意思……陛下的意思,你都明白。”
郭时风轻声称是,引楼础出房间,这次拜见不为谈事,只是向楼础证明,他郭时风的确能够代表梁升之与皇帝。
隔壁的房间无人,也没点灯,郭时风与楼础就站在门口讨价还价。
“大将军兵败秦州,朝廷不会追究,但是大将军得上书致仕,名号可以保留,朝廷还会赐与太保之位,总之不令大将军难堪。”
“朝廷既有此意,何不让大将军进城?”
郭时风笑道:“城中人心不稳,朝廷不想再添意外,还是在城外将事情解决为好。”
“楼家其他人呢?”
“中军将军升任侍中,其他人有官者不动,进爵一级,无官者封官,赏爵一级,十七公子例外,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充任侍从,禁锢之事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朝廷……真是大方。”
“础弟不必多虑,朝廷希望大将军致仕,真的别无它意,只是新帝年幼,恐怕各方不服,需拿一位重臣警示天下,大将军可以颐养天年,愿意的话,也可以过一阵子重新掌军,仿梁太傅之事。”
“嗯。”楼础想了一会,“陛下刚才说要报仇……”
郭时风笑道:“陛下要报的是秦州受惊之仇,非杀父之仇。当然,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刺客是梁国人,就得有一批五国人士为此付出代价。马兄此次逃亡真是不巧,只好拿他当主谋。”
“马维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我何尝不是如此?我认识马兄还要更早一些。唉,也是他运气不佳,咱们能做的就是暗中通知他一声,让他逃得越远越好。”
“还有马兄的家人。”
郭时风摇头,“这种事情没法面面俱到,咱们得先自保,否则的话,连给马兄通气儿的人都没有。”
楼础还在犹豫,郭时风又道:“马兄的事情以后再说,朝廷还没有查到他头上,大将军那边,需要早做决定。”
“我会向大将军传达朝廷美意——大将军若是不接受呢?”
“这个……梁洗马没说,我只能揣测,那朝廷就只能追究秦州兵败、大将军擅自返京之罪,按理说大将军至少应该留在潼关,最好的选择是固守西京,等待援兵,以稳固秦州民心。”
“明白了,只要朝廷能保证不会事后追究,我想大将军会同意。”
“大将军既然交出兵权,再追究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楼础又想一会,“楼家得有一位牧守,冀州不错,听说皇甫父子落入乱民之手,职位空缺,吴州或是益州也可以。”
“我不会随便许诺,这件事我得去问一声。”
“我在这里等着。”
郭时风拱手告辞,去隔壁屋里找梁升之商量。
楼础必须提出条件,好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真心要谈。
郭时风更像是一名生意人,答应得太痛快,反而会让他生疑。
隔壁传来几声尖叫,小皇帝又被噩梦惊醒。
郭时风回来,“中军将军可以去益州,但是不给侍中之职。”
“好,天一亮我就出城,去与父亲谈。”
“础弟得劝说大将军,于公于私,致仕都是最好的选择。”
“明白。出宫之前,我得见一见大将军夫人和中军将军,父亲肯定会问起他们。”
“我可以送你去见中军将军,大将军夫人那边我也派人去问,看她能不能出来一趟。”
“多谢郭兄。”
“础弟休要多礼,无论上边怎样,你我都是朋友,马兄也是如此,虽说不能保他无罪,至少可保他一命,或许妻子也能保住。”郭时风显然反思过刚才的回答,重新修正,将友情说得重要些。
楼础拱手道:“以后事情不少,还要郭兄多多担待。”
“你我无缘同窗,今后共同服侍新帝,可算是同僚,要互相担待。”
两人互诉衷肠,然后郭时风带楼础去见中军将军。
楼硬非要为皇帝守灵,太皇太后怜他一片忠心,让他守在殿门口。
楼础到的时候,楼硬正伏在毯子上睡觉,身上无衣,蜷成一团,全靠积聚多年的肥肉抵御寒气。
郭时风识趣告退,“我去找人通知大将军夫人。”
楼础将三哥推醒。
楼硬睁眼就要哭,楼础坐在旁边,“三哥,是我。”
天还没亮,楼硬借着殿内的烛光细看来者,颤声道:“是你?”
“是我,父亲派我进城打探情况。”楼础已将撒谎练得如火纯青,连自己都有点当真。
“父亲……真回来了?”楼硬又要哭。
“回来了,停在城外的驿站里。”
楼硬忍住哭泣,趴在门槛上向外望了几眼,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快让父亲来救我。”
“三哥怕什么?”
“陛下在我家里出事……”
“朝廷不会冤枉无辜。”
“你不明白……”
“新皇帝行事与先帝不同。”
“不同吗?”
“不同。”
楼硬稍稍安心,抱住弟弟,还是哭了出来,“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无论怎样,一定要让我离开东都,我真的……真的一天都不想留下。有时候,我好像还能听到陛下的声音……”
楼硬望向殿内的灵柩,全身发凉,抖个不停。
楼础也看向黑暗深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怕,即便万物帝这时走出来,他也不怕。
兰夫人一个人来的,公主儿媳已被她招回宫内,陪伴悲痛的太皇太后。
“大将军可好?”一见面兰夫人就问丈夫的情况。
“一切都好。”即便没有外人,楼础也不提父亲受伤之事。
兰夫人长出一口气,“那我就安心了,也请转告大将军,我与硬儿……”兰夫人看一眼儿子,眉头微皱,“我们也好,请大将军放心,朝廷大事我也不懂,但朝廷总不会错,楼家满门忠良,绝不可辜负朝廷厚恩。”
“是,夫人,孩儿明白。”
兰夫人叹息一声,“楼家子孙成群,最后能用到的却只有你一个。别管你三哥,他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
楼硬仍坐在毯子上,听到母亲的话,哼哼两声。
兰夫人别无它话,楼础告辞,找到郭时风,由他送自己出宫。
正好天色将亮,郭时风持旨送人,未遇阻拦。
楼础骑马出城,先奔军营,正赶上乔之素出来。
“十七公子不必进营,回去告诉大将军,湘东王今晚会去驿站,当面商议。”
湘东王至少是心动了。
两人骑马前往驿站,一路上,乔之素什么都没问,他只是一名幕僚,大将军需要的时候出出主意,不需要的时候,绝不胡乱打听。
大将军正在等候消息,数百卫兵将驿站围得水泄不通,来往公差只能转投别处。
听乔之素说湘东王要来,大将军点头,“好,乔先生去准备一下,务必好好接待湘东王。”
听说十七子昨夜进城,大将军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随即笑道:“还好我有你这个儿子。”
楼础将长公主和梁升之各自的拉拢都说一遍。
楼温一字不落地听完,“你觉得我该接受哪方?”
“梁家不可信,长公主亦然,孩儿以为,莫若持遗诏入掌禁军,与湘东王一同进城清君侧,为万物帝报仇。”
“报仇?如何报仇?”大将军本人就是刺驾的幕后主使之一。
“梁升之带太子回京时机太巧,身边的郭时风又是安排刺客之人,朝廷一查便知,可斩立决。”
“嘿,然后呢?”
“随父亲心意。”楼础不知道父亲要做到哪一步,因此不想多劝。
楼温从怀中取出遗诏,慢慢打开,“我已经让人在上面加了几行字,你以为如何?”
楼础接在手中,只扫一眼,就说道:“不妥!”
第六十六章 偏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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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早已发现这份遗诏的好处,没跟儿子商量,找来其他幕僚,模仿上面的笔迹,添写几行字,内容很简单,“皇帝”深念太子幼弱,因此任命湘东王为禁军大都督、开府仪同三司,任命安国公、大将军楼温为西道大总管,领秦、并、汉三州刺史,执掌一切军务,云云。
楼础看过之后大吃一惊,连道“不妥”。
大将军道:“有何不妥?我与湘东王互为表里,他掌禁军,我管外军,便是万物帝重生,能奈我何?”
楼础还是摇头,“恕孩儿直言,父亲与湘东王此举已有造反之实,却不肯接受造反之名,名实……”
楼温从儿子手里夺回遗诏,小心收入怀中,“别来‘名实’那一套,你的确是个好儿子,但是别太得意,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诸州皆不安稳,谁在东都,谁受其害。不是有句话吗,谁谁相争,谁谁得利,我不想太早加入争斗,要在一边旁观,最后获利。”
楼础忘了“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辞”那句话,急切地说:“天成虽有分裂之相,大体未乱,以父亲威名,平叛乱、罢徭役、休养生息、用民以时……”
“够了,什么‘用民以时’,你还真以为自己……”楼温按住肚子皱眉,再开口时语气和善许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咱们楼家,没当皇帝的命,我不行,你们这般兄弟更不行。”
“父亲……”楼础还想再说。
楼温摇头,“你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去潼关,你若真有本事,就将曹神洗解决掉,等我带朝廷旨意回去接受大军。那边有你的一些兄弟,还有我的几员忠诚部将,我写封信,他们会帮你。”
楼础只得道声“遵命”。
楼温握住儿子的一只手,“你是我的儿子,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不可过头,楼家子孙上百人,不能任你一人折腾,明白吗?”
“明白。”
“嗯,到了西边,楼家不用管什么禁锢,多大的官儿你都当得。”
“是,父亲。城里还有夫人与三哥……”
“慢慢来,总得给朝廷留点什么,大家才好互相信任。”
楼础告退,来到住处,明明很困,却无法入睡,最终他只能承认即成事实,自己不可能说服父亲,并非每一位重臣都想当皇帝,大将军、湘东王都没有这个野心。
并州沈家或有大志,马维在那边将能施展身手,而他有一个无法摆脱的姓氏,必须留在楼家。
事已至止,他开始琢磨潼关之行,曹神洗为人宽厚,颇得将士之心,但是论根基远远比不上大将军,且又身受乱民与河工两面夹击,可以恩威并用将其收服……
楼础刚想出一半计划,就伏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靴子已脱,衣服还在,身上盖着薄被,桌上摆着已凉的饭菜。
自己睡了多久?楼础一跃而起,推门看到太阳半落,竟然快要到黄昏了,院子里多出几辆马车,显然是有使者到来。
肚子里咕咕叫,楼础关门,穿上靴子,坐在桌前吃饭,虽然什么都是凉的,他也不想叫人加热。
乔之素敲门进屋,提着一壶酒,笑道:“十七公子可要共饮一杯?”
“乔先生请坐。”楼础起身相迎。
两人边喝边聊,乔之素首先提起遗诏,“大将军心意已决,将要霸居一方,湘东王估计也会同意这个计划。”
楼础忍不住道:“此乃权宜之计,只可解一时之困,难破它日之忧,秦州乱民初胜,外有河工呼应,大将军却要自处险境……”
“大将军的计划是集合潼关之军,北上与并州军汇合,从北边进入秦州,攻叛军一个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