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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的愤怒是个证明,楼础笑道:“父亲将我送进来,总得换几个人出去。三哥是去益州,还是秦州?”
楼硬脸色微红,兰夫人淡淡地说:“先去秦州,平乱之后再去益州。”
“楼家能走多少人?”
“十男十女。”
“用我一人换楼家二十人,很划算。”
楼硬在母亲身后道:“父亲以毕生军功换我们出城,与你何干?”
兰夫人却没有否认,轻叹道:“朝廷的事情往往如此,没道理可讲。”
“那还跟他说什么?平白让皇帝怀疑……”楼硬被母亲瞪一眼,只得闭嘴。
“我不寻求任何道理。”楼础曾经以为兰夫人是“可劝之人”,这时却明白过来,她是个外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必然是她写下的那封信,促成大将军交出他这个儿子。
“但楼家没有忘记你的功劳。”兰夫人又叹一声,“大将军与我已经打点好了,你只要供出长公主,可免一死,发配到岭南从军。”
“弑君之罪也可免死?”
“你只说曾与长公主共商计划即可,别的事情都不要提。”
楼础想了一会,“是谁非要置长公主于死地?梁家应该没这么着急吧。”
楼硬摇头不已,“你自己死到临头,居然还关心这种事情?”
兰夫人却不觉得楼础问得多余,回道:“太皇太后一心要为大行皇帝报仇,那晚长公主出来得太早,惹来怀疑,所以……长公主并非太皇太后所生。”
长公主掌握权力的时间只比楼础长几个时辰,太子一回来,她也沦落到边缘,还招来忌恨。
“邵君倩已经供出长公主。”
“只有他一人不够,此案将要公布于天下,不可有丝毫漏洞。”
“大将军呢?”楼础又问,他听到有犯人喊出大将军,无论是真是假,都会惹来麻烦。
“你还敢提起父亲?”楼硬再次发怒。
“大将军早就知道会有刺驾,派人与刺客联系。”楼础说出真相。
“你胡说!”楼硬挥舞拳头,只是无法越过母亲。
兰夫人用目光告诉楼础,她了解真相,开口说的却是:“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没道理可讲。”
“嗯,我会考虑夫人的建议。”
“有你的供词最好,没有,也不影响大局,是大将军坚持要给你一条活路。”
“请替我感谢大将军。”
“你还年轻,别义气用事,闹得僵了,谁也帮不了你。”
楼础笑出声来,他又想到可笑之处。
“你笑什么?父亲、母亲送你一条活路,你还不感激吗?”楼硬一直觉得这个弟弟古怪,如今更是看不上眼。
楼础忍了又忍,正色道:“请夫人原谅我的失礼,我只是……想到学过的‘循名责实’,觉得自己可笑。请夫人放心,再次受审的时候,我知道该说什么。”
兰夫人点下头,“楼家能为你做的事情只有这些,大将军也有为难之处。”
“明白,有些事情就是无道理可讲。”
楼硬觉得这句话像是嘲讽,刚要反驳,母亲转身催他走。
“他……”楼硬指着弟弟,最后什么也没说,在前头带路,与母亲一同离开。
楼础呆呆地站在原处,觉得到处都是可笑之事,却又笑不出来,“名”、“实”两字像一群飞虫绕着他飞舞盘旋,撵又撵不走,看又看不清。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又一次打开,这回的拜访者只有一人,也不提灯,在门口停下了一下,认准方向走到楼础面前,“我猜你也睡不着。”
来的是张释虞,当时的三名“刺客”只有他没被抓。
第六十八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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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释虞一脸严肃,“跟我走。”
“皇帝又要看人挨鞭子?”
“你从来不知道害怕吗?”张释虞一脸诧异。
“我的害怕,都在独自一人时仔细尝过了,味同嚼蜡,又被吐出去。”
张释虞笑了一声,马上板起面孔,“先出去再说。”
门外没有卫兵,张释虞带着楼础拐弯抹角,很快来到另一间屋子里,“把衣服换上。”他指着桌上的一团东西。
屋里没点灯,楼础拿起衣物辨认,“这是宫中宦者的衣服。”
“你总不能这个样子出宫吧?”
“出宫?”
“快换衣服,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无论怎样,有一线希望总比留在宫里等死强,楼础迅速换上新衣,将旧衣卷成一团,抱在怀中。
两人再次出门,又拐几个弯,来到一辆马车前,张释虞让楼础上车,叮嘱道:“别发出声音,外面有人问起,你就假装不在,一切由我应对。”
楼础点头应允,爬进车厢,到处摸索,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开始琢磨虞世子在玩哪一再出。
这回等的时间比较长,差不多半个时辰,车辆终于移动。
马车停下时,外面已是微亮。
有人掀帘,有人进车,楼础屏息不动,因为上车的人并不是张释虞。
马车重又上路,张释清坐在对面,离楼础尽量远些,冷冷地道:“别跟我说话。”
楼础并未开口,于是嗯了一声。
两人默默无言。
马车时停时走,经常遭到盘问,都是外面的张释虞应答,一路顺利,只有一次,有人掀起帘子一角,想看看里面的人,被张释清一口啐开,那人什么都没看到。
外面嘈杂声渐起,真是出了皇城,天光大亮,车厢内也能看得清晰,楼础几次看向斜对面的“妻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马车最后一次停下,张释清跳下去,张释虞掀帘,高兴地说:“出来吧,妹夫。”
张释清道:“别叫他……我不爱听。”
“可他的确是妹夫啊,你俩已经拜过堂,没法反悔。”
“哼哼,那也不准叫。”
楼础下车,四处看了一眼,“这里是归园?”
“嗯,先在这里藏一会,下午送你出城。”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让妹妹跟你说,我得马上回宫里去。”张释虞亲自驾车,要到园外再交给车夫。
归园不大,只剩两个人时,却显得颇为空旷。
张释清转身进楼,楼础跟上去,问道:“你……”
张释清转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楼础,“这是给你的休书。”
楼础接过纸来看了一遍,果然是封休书,是芳德郡主休掉丈夫楼础,与丈夫休妻的格式一模一样,只是夫妻调换下,见证人则写着张释虞与欢颜郡主。
楼础哭笑不得,将纸张叠好,“这张是给我的?”
“对,从今以后,咱们就不是夫妻了。”
“好啊,祝郡主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喂喂,我可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休书早就写好了,今天刚拿出来而已。”
“嗯,虞世子和欢颜郡主知道这件事?”
“以后我再告诉他们,总之休书没有问题。”
休书大有问题,根本不会得到承认,楼础也不争辩,将休书收入怀中,微笑道:“好吧,我收下了,现在可谈正事了?”
“休书也是正事。你将衣服换掉,我不喜欢这一身。”
张释虞迈步上楼,楼础迅速换上旧衣,跟着来到楼上。
楼础想起来,他曾经在这间房里住过一夜,张释清等六名王女乘船到访,一番问询之后,谁都不愿意嫁给他。
张释清坐在窗边,遥望水面,喃喃道:“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别怕,你还有许多个十岁。”楼础站在门口。
“你真参与了……刺驾?”张释清依然望向水面,的确显得成熟几岁。
“嗯,我还在皇帝肚子上刺了一刀。”
张释清沉默多时,“我应该恨你,皇帝对我们最好,可我就是恨不起来,与你无关,而是皇帝……他有点让我害怕。”
“端世子死后,大家都感到害怕。”
“不是,在那之前,我就有点害怕。在皇帝面前,我挨命喝酒、挨命玩闹,就是为了讨好皇帝,当时我没感觉到,事后想起,才发现那都是假装的,我喜欢喝酒和玩闹,但是不喜欢喝得太多、玩得太疯。”
“在皇帝面前,没人敢说真话,更没人敢展示真性情。”
张释清趴在窗台上,似乎在抽泣,过了一会直起身,说道:“可我想念陛下,心里总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楼础已经无话可说,只能嗯嗯两声,等了一会,问道:“是谁要放我出来?”
张释清在凳子上转身,怒视楼础,“你犯下的罪过,应受千刀万剐之刑,可有人就是想保你。”顿了一下,她稍稍缓和语气,“是欢颜郡主,她不知怎么劝说太皇太后,觉得将你暂时放出去,对朝廷会更有利一些。”
“欢颜……郡主?”楼础惊愕万分,没想到会是她,更想不到她怎么能说服太皇太后放弃杀子之仇。
“唉,你们两个挨般配的,为什么不让她嫁给你呢?”
“我与欢颜郡主乃是君子之交。”
张释清撇嘴,根本不信,“就是这么回事,欢颜郡主救你一命,我与哥哥送你出宫、出城,从此咱们一刀两断,再见面就是陌生人了。”
“我想咱们不会再见面了。”楼础喃喃道,隐约猜到欢颜如何劝说太皇太后。
“那样最好,你是刺驾的反贼,我是济北王之女、皇帝的侄女,以后大家当仇人吧。”
“好啊。”
张释清猛地转过身去,“无趣,真是无趣。”
从张释清这里问不出什么,楼础干脆下楼。
归园仆役都被遣走,没水没饭,楼础只能忍着。
午时过后不久,张释虞独自骑马赶到,进楼之后问道:“妹妹呢?”
楼础指指楼上,张释清一直没下来过。
“妹夫别理她,她还是小孩子脾气。”张释虞也不过十四岁,却好像比妹妹年长许多似的。
“你将事情都告诉了济北王?”楼础问道。
张释虞脸一红,的确是他泄露了真相,济北王上报给太皇太后,导致后面的一连串抓捕,“父王看出来了……”
“无妨,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小皇帝一心想要报仇,梁家要借报仇之机肃清朝堂,早晚都免不了这一天。”
“我还以为大将军会将你留在城外,就像……”就像济北王力保自己的儿子。
“楼家子孙众多。欢颜郡主是怎么说服太皇太后的?”
“妹妹没说吗?是这样,欢颜说,新帝刚刚登基,处决大将军之子,会惹来天下人的猜疑,大将军虽说将儿子送来,听闻朝廷毫不容情,心中也不自安。莫如先将妹夫放到江湖上去,任其飘零,待朝廷稳固之后,发纸诏书就能抓回来。”
“太皇太后就这么被说服了?”
“没那么容易,太皇太后问大将军夫人的意见,夫人说大将军绝不会怀疑朝廷,但是百姓就爱传瞎话,不知会怎么说。太皇太后又找来梁太傅和梁洗马,这两人也说,刺驾已经牵连到长公主,不宜再有扩大。所以……”
“太皇太后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吗?”
张释虞摇头,“不知道,宫里仍当皇帝是被梁国刺客所害,妹夫只是参与其中。”
一旦追究真相,张释虞逃不掉嫌疑,济北王显然已重新掌握大权,为保住儿子做了不少事,顺便也帮了楼础一把。
只有邵君倩倒霉,与长公主捆绑在一起,无人搭救。
楼础还是觉得奇怪,可是从张释虞这里问不出什么,“我什么时候能出城?”
“再等一会,欢颜姑姑还没到。”
虽说早知道欢颜辈份高一些,突然听到张释虞称她为“姑姑”,楼础还是一愣。
没过多久,欢颜到了,也是一人进园,直奔水边小楼,进来之后先摇摇头,“你们两个……”
张释虞脸红了,楼础受到感染,也觉得脸热,上前拱手道:“郡主大恩……”
“别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大将军,他坚持要给你留条活路,梁太傅和梁洗马没办法,审你必然要牵连到大将军,不审你又说不过去。一旦送到廷尉府中,一切口供都得公布于世,所以他们宁愿先让你逃出去,等到以后需要的时候,照样还能治你的罪。”
道理是这个道理,若非欢颜先开口,谁也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楼础深揖致谢,不再猜想大将军和兰夫人的用意。
欢颜躲开,“我也有一点私心,天下昏昏,败乱将起,十七公子此去并州,若得一展宏图,勿忘今日之别。”
“妹夫要去并州?”张释虞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