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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多次冲击粮店和抢掠富户的新闻了,百姓虽然驯服,但当男子看着妻儿受饿时,敢于冒险的人还是不少。
京师禁军和锦衣卫出动过多次,监狱里关押着数千人,每天都有过百人死去,他们没有人送饭,监狱当然也不管饭,折腾两天以上这些人就象秋后的虫子一样大片的死去。
这是一个叫人感觉悲凉和寒冷的时代,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阴冷。
周奎也明白,张瀚用这样的办法,算是出招,应招的还是皇帝。
如果崇祯皇帝能够正视现实,采用多种办法,痛下决心,虽然还是会出现眼下的局面,为祸的程度肯定很轻。
可是皇帝根本不知世事,无视灾情,很多奏折上去都是泥牛入海。
而张瀚的目的就是叫大明失去人心,身为敌手,张瀚的做法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你安心等着看好戏……”王发祥没理会周奎的心思,他知道的动向更多,现在确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
……
在王发祥进入周府不久的同时期,姚宗文和几个同伴一起进到曹化淳的府邸里去。
原本姚宗文是没有这样的资格,他虽然已经从阉党脱身,但是拿捕查抄和记商行人员的行动完全失败,这黑锅背的相当结实,许显纯都被问斩了,姚宗文也没落着好,从户科都给事中一职上退了下来,吏部说是待选,一下子就待了这么久,显然是希望姚宗文能识趣,自己回浙江老家啃老米饭去。
姚宗文倒是想走,但没有得到几个大人物的同意,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这就是当奴才的坏处,想脱身也得主子同意。
“在下拜见曹公公。”
曹化淳在书房里,还有高起潜等人也在,与姚宗文一起进来的都是些他熟识的大商人,各人在权阉面前都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曹化淳脸色颇为冷淡,指指跟前座椅,说道“人都来齐了,坐罢。”
姚宗文陪笑道“厂公面前,哪有在下的座位,在下已经免官,只是一介白丁。”
“算了。”曹化淳道“叫你们来,就是一件事,皇爷听说粮价已经快到四两,颇为震怒。内阁诸阁老,户部,顺天府,还有司礼各监,俱有责备。若粮价再这么腾贵,京师必生祸乱。你们明白么?”
姚宗文看看左右,俱是浙江南直一带籍贯在京的大商家,囤积粮食当然也不在少数,他本人就是浙江很多商人推出来的代表人物,在东便门内的一处大粮店就是以他的名义开办。
京师的生意,背后没有权贵是很难开办的下来,不过如果姚宗文不是被免官的话,今晚这一拨人里定然是没有他。
当下也无甚话可说,姚宗文长揖道“现在行价是三两二,但这价是买不到的,一般要出到三两六,三两八,既然厂公发话,我们就按三两二的价格放粮好了。”
所有粮商的粮食几乎都是在一两以下的价格囤积起来,粮价一路上涨,他们放出来的粮食却相当有限,涨到二两以上的粮,一般是小粮商或是普通的大户买来自家囤积,或是百姓家买了消费,粮食再贵也得吃饭,捏着鼻子也得买。真正的操控者肯定是在最便宜的时候就开始大量的囤积,比如眼前这拨人。
“三两二叫放粮?”曹化淳冷冷一笑,说道“等漕粮下个月过来,皇爷说了准定要放几百万石给京畿一带,到时候四钱一石放粮,你们手里的粮打算捂多少年?”
这也算是放个消息,一般来说二月漕粮也确实会到,到时候皇帝开仓放赈,确实对粮价是相对利好的消息,会有大量的中小商人跟着一起出粮,价格会大幅度下降。
“既然这样,我们就二两八先出,放一阵大家都出了,我们再往下降。”姚宗文忍着肉疼说道“也请厂公体谅,我们的囤粮耗了不小的本钱……”
“成。”曹化淳道“你们先放,会有大粮商跟着一起放。”
其实就是叫姚宗文这等人开仓放赈,他们当出头鸟,而真正的权贵,其实已经在放,而且价格肯定比姚宗文他们要高的多。
钱少赚,还得得罪大批的人,姚宗文脸上露出明显的哭相。
“你也甭这般模样。”曹化淳懒懒的道“这事完了之后,你回浙江去吧。”
姚宗文大喜,长揖道“拜谢厂公!”
“甭谢……”曹化淳摆了摆手,说道“把粮价打下去你才能走。”
“这只是小事。”姚宗文如释重负的笑道“有人放,就会有人跟,粮食到了百姓嘴里,舆论就变了,舆论一变,粮价就更会大跌……无事的,小事耳。”
曹化淳倒未必是这么乐观,他的消息层面比姚宗文要高的多了,不过这么一说,似乎也是相当的有理,当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但愿这一次你说的对!”
……
天亮了,史可法从一阵如雷般的腹鸣声中醒过来了。
第一感觉是饿,而不是冷,接着他感觉到的才是无边的寒冷。
其实史从斌在京师里的这宅院还算不错,很精致的小院,内里的家俱备办的很齐,被褥也不小,但史可法身上摞了几层的被子还是感觉寒气逼人……没办法,买不起炭火了。
史家是大族,也是正经的书香世家,出门游历的子弟不会太寒酸,该给的银子一定会给,但也不会给太多,以防子弟们追欢买笑,在酒楼妓院把银子给挥霍光了。
史可法倒霉就在这里,原本史从斌可以多留几百两银子给他,但叔侄二人在关键时反目了,史从斌没留钱,史可法自己当时身上剩下不到百两,按理说这钱也够了,他准备在京师呆到开春,三四月份天气暖和的时候南下回开封。
谁料这几个月京师的粮价坐了火箭般的上涨,从四钱涨到快四两,粮价上去十倍,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粮价涨十倍,很简单,意味着各种物价也会飞窜上涨。
史可法开始时还不以为意,他反正就住几个月,身边就三四个人,就算十两一石也他买五石粮也够吃到开春,心情放松加上公子哥习气不改,两个月时间不到,身上的银子已经用去了八成,只剩下不到三十两。
粮价还在涨,史可法这下慌乱了,会馆不敢住了,回史从斌的房子来住。酒馆也不敢去了,会文也不会了,琉璃厂也不敢逛了,书是打死不敢买了,衣袍也不做了,帽子鞋子都仅着旧的穿戴,就算这样,好几张嘴总不能光吃米面……昨个史可法带着人到咸菜铺子里买了一坛子泡菜,花费是十两白银,这下把个公子哥吓坏了,回来看看米面缸子,只剩下一半不到,这一下只得省吃俭用,昨个晚上大伙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一人配一根泡菜,史可法一边吃一边想哭,他从落生到长大,何曾受过这种苦楚?
“史老爷,史老爷?”隔壁是抬轿的牛二,身高体壮,推门就走了进来。
这阵子邻居都很安静,史可法倒是个不介意和底层打交道的人,当下从床上翻下来,他衣袍都未脱,保留热气,穿了鞋就走了出来。
“牛二兄,有何事?”史可法看看牛二,以前壮的如牛般的人,现在也是瘦的不行了。
不过瘦是瘦,身上还满是肌肉,主要是,轿夫是给官员家里帮闲当差,除了工钱涨了不少外,还能额外带点剩饭回家,好歹一家人不能饿死,因为油水都给了家人,牛二也是瘦的厉害。
“听说东便门外粮价下来了。”牛二喜气洋洋的道“二两八一石,我这手里有现银,现在就过去买,想着你家里粮也不多了,赶紧来和老爷你说一声。”
史可法是举人,秀才是相公,举人就是老爷,所以尽管彼此往来,这称呼和礼数却不能乱,比如牛二一直就是叉着手说话,态度相当的恭谨客气。
“哦,哦,总算降价了!”史可法一脸高兴,拍了拍牛二,说道“我就说吧,朝廷总是会抑粮价的,不能叫全城百姓饿死。”
“说的是,皇恩浩荡哪。”
“是不是朝廷下旨用通州大仓放粮?”
“这倒不是,是几家大粮价降价放粮了。”
“哦,原来如此。”
这和史可法想象的情形不一样,他有点发呆。
。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厌恶()
按现在青年士子对皇帝的想法,今上是远超嘉靖,万历,还有天启皇帝的圣君。这一次粮价上涨,皇帝一定会设法解决,通州大仓放一百万石出来,五钱一石,准保粮价就回落了。
可是皇帝到现在也没有放粮,年前才放了一万石,为了抢粮还死了不少人,这胡同里似乎就有人抢粮挤死了,这叫史可法颇感失望。
不过众人对皇帝还是有相当大的信心,特别是王正志和李梦辰两位举人,提起来都是对年后降粮价有极大的信心。
说起来史可法现在的窘迫和这两人也有关,这两人都是普通人家,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年前家族也没有托人送银子来,过的相当艰苦,史可法各借了十两给这两人,闹的自己只能喝粥了。
“既然这样,漕粮一来,粮价还会继续掉,一个月内掉到一两左右还是很有可能,这样的话,京师物价也会下来,各家也就不必过的这般辛苦艰难了。”
牛二连连点头,赞道:“老爷就是老爷,见事明白。”
“对了,”史可法道:“隔壁杨大家,王五家,张家,他们几家这阵子不见动静,是不是投亲去了?要是有人在家,可得赶紧也告诉他们知道。”
“咳……”牛二两眼一红,摆手道:“这几家,都已经死绝户啦。”
“啥?”史可法一征,脑子一晕,差点儿站不住。
“嗯,这几家都有老有小,好年景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粮价贵成这样,一个月前就断粮了,都是出去等施粥,一顿接不上就饿死。先是老的,后是男的女的,小孩子也没保住。说实在的,我也想帮他们,可是我自己家里少一顿也可能饿死人,实在帮不上……”
史可法默然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抬头看时,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太阳出来老高,日头有点暖和的感觉,但他好象站在冰窖里头,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寒颤抖起来。
……
从东便门回来,史可法累的发昏,但到底抢了两石粮回来,是南边的漕米,口感很差,似乎是去年的陈米,若是平常时节,这玩意史可法打死也不会吃,现在么,看着两口大缸里装满了米,他却是感觉一阵欣慰。
有不少中产之家的男子都饿的走路虚浮,腿脚发肿,史可法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可丢人的。
现在他已经很少考虑什么君臣大义之类的事情了,对和记即将可能发起的大规模的进攻也没甚感觉。
甚至对史家与和记的沟连往来,史可法也没有太多反感了。
这位二十来岁的书生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是乱世,什么是乱世人命不如草芥。。。
战争还没有发起,大明这边已经凄惨之至,史可法很难想象,万一京师被和记大军围困半年,这城里要死多少人。
关键是,自己能否活下来?
除了少数对生活毫无热情,或是因疾病,或是因为什么变故的人之外,大半的人对自己和亲人的性命都很珍视。
史可法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被饿死,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谁会伤心,谁会想念,在临终的时候,自己会想些什么?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想这事,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还是忍不住会想。
现在史可法已经只想着家里能派人来接自己了,盘缠不够,身体也不够强健,而且年节前后京师的车行,脚行,这些帮人南下的行当,包括通州河面上的船只都停了,除非史可法愿意走路回开封,否则只能待一切复苏。
最好笑的事就是和记的车行被封查了,如果不然的话,史可法花几十两买张车票,和记一路包食宿,提供安全保护,史可法十天之内就能回到家乡。
每当想到这一点,史可法就是轻轻摇头,不知道该是哭是笑。
很多生活用具都涨了十几倍的价,各家店铺都如实告诉史可法,虽然他们未必是在和记进的货,但这些年进货出货的渠道全是仰赖和记,这一下和记被禁,大家全慌了手脚,京师的货出不去,外头的进不来。
这断掉的物流链条不是一两天能补起来的,而且就算有骡马行车行脚行重建,没有和记的全盘提调和管理,还有和记的马车,物流费也会最少上涨一到两倍。
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一点,今上对和记的辣手完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和记未出一兵一卒,大明这边已经兵慌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