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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敏行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客气话了?”
两人的交情相当深厚,在这斗室之中,连字号都省了,直接你我相称。
“那好罢。”孙元化正色道:“你在和裕升这里算是相当的得意了,大宅,厚禄,我听人说你一年能拿几千两,是不是?”
“这个倒是。”孔敏行坦然道:“我一路读出来,家族出力不少,现在除了荫庇族人免役之外,就是将当初欠的银子和人情拿俸禄给还了不少,这样也安心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将来结局怎样,反正都不必再发愁了,是不是?”
“是的!”孔敏行坦然道:“我也劝过拙荆带着孩子到南方去居住,算是避将来可能之祸,不过,拙荆说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是定然要死节的,至于儿女,他们的命数好就会活下来,否则一家死难也好。她有这种见解和想法,我知道是劝不下来的……”
孙元化听的砸舌不已,不过想想孔夫人的性格也就释然了,那个妇人确实就是这么刚烈决绝的个性……
孔敏行微笑着又道:“不过看现在的情形,至坏也是坏不到那一步了。”
“得看朝廷多久能再度中兴吧。”孙元化也很坦诚的道:“朝廷要是还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和裕升最少也能维持在草原上的格局,若是再出一个张江陵那样的人物为首辅,十几年功夫下来重振国势,灭掉东虏之后,朝廷必定会发大兵北上的。”
“那,几乎是不太可能了。”
“未必哦。”孙元化道:“孙阁部就是人中龙凤。”
“呵呵。”孔敏行笑道:“对孙阁部,张澜常有议论的……”
“怎说?”
“孙阁部长于吏才而短于将才,长于琐碎而短于谋划,长于人情而不免法度废驰,长于谋身而不免失锐气……今看辽西大局,几乎都是被张澜说中了啊。”
“辽西现在复堡无数,一路北推到锦州和大凌河一带,一旦重修大凌河城成功,必复广宁,复广宁则再控三岔河,东虏又困于辽中和辽南不得复出,这都是阁部之功。安辽民数十万,复辽镇兵马十数万,使东虏两年不得窥辽西,寸土未失,这样的局面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
孙元化火气相当的大,孔敏行和他讨论别的还好,说起对孙阁部的评价,而且不是那么恭谨,这叫他火冒三丈,他又是直爽脾气,当下便是气爆了的模样。
“我们好好说话……”孔敏行倒是很镇定,微笑着道:“我们讨论这些一定不要离开一个原则,这也是澜说的,辽西是屯田的太平地方,还是战场前线?”
“这……”孙元化迟疑道:“当然是前线。”
“既然是前线,”孔敏行道:“孙阁部可曾有过实在的战绩?这数年来无非是虏骑不曾真的西向,练兵十几万,未尝实战,修堡数百,若兵不堪战,则堡有何用?”
“这过于求全责备了吧!”
“不算求全责备啊。”孔敏行态度温和,但也是相当坚持的道:“如果阁部大人一边编练大军,一边派将领持续率少数精锐出兵骚扰,编练兵马,总要有实战的,这几年御史攻讦不少,虽然有不少党争和臆测,也是因为阁部大人的大方针确实还是有问题的。如果说困难,东江岂不更困难?毛龙率二百人至敌后,到现在已经有战兵数万人,而且持续不停的派细作投毒用间,派小股部兵与虏交战,陆续也有几百颗直夷首级交上来了,另外还在袁公的调派下和水师登州镇一起骚扰辽南,收复旅顺,一度收复金州,使建虏两蓝旗和两红旗不得不在辽南和宽甸一带驻防守备,辽西大军十几万人,用饷最高过五百万,全用来修城铸炮?实战在哪里呢?而其实还是诸将没有信心,不敢出战,阁部大人为了恩结于下,对辽西将门根本不敢触动,只是推一个马世龙出来有何用?修堡不战,便是长于吏才而缺将才,不能打破将门藩篱,逼迫诸将主动出战,就是长于人情而不免废驰法度,而久驻关门连宁远也不肯去,更不要说去锦州或是大凌河一带,比起当年熊公经略辽东时的勇气实在相差很远,而且从天启二年至今,已经上了数十疏请归京师,近来上疏已经在辞官,这就是长于谋身而失锐气,初阳,可能我说的太直白,也有些刻薄,毕竟孙阁部对稳定辽西大局是有功的,但我敢断言,这样一年几百万砸在辽西,各处分润这么庞大的财富,各方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一旦阁部如愿去职,则辽西谁能复制这些将门和相关的官吏?到时候辽西必成藩镇,而且反过来挟持朝廷……”
“够了,够了!”孙元化面色相当难看,摆手止住了孔敏行。
辽西军只修堡不出战,这是事实,用饷过多,乃至朝廷不能负担,孙承宗今年主动削减军饷,一共才减了不到二十万两,连零头也不够。另外就是孙承宗的调配之功还不如袁可立,虽然从孙承宗到李邦华再到袁可立都是彼此配合行事,但水师和登州,东江,这些地方都是袁可立直接调度,而不需要经过孙承宗的允许和批准。还有就是孙承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确实是接连不停的在上疏请求离开辽西,怎奈天启皇帝对这个师傅无比信任,加上这几个大的战略态势转好,所以皇帝认为孙承宗不能离开,有他在辽西就安若磐石,所以孙承宗一时脱不开身,只能继续呆在辽西困守。
而对孙承宗来说,一身所学最好还是在朝廷中枢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现在他已经是大学士,东林与阉党的大战之后孙承宗是东林党硕果仅存的大佬,有他在也等于在朝廷中枢有一根定海神针,除了对东林一脉有帮助外,对孙承宗自己的发展当然也是重新回到内阁更好,在辽西虽然一言九鼎,但毕竟远离中枢之外,在士大夫心中,内阁才是真正施展才华抱负,是对整个大明负有责任的地方,在地方上为经略,毕竟还是差了一筹。
这些细微的心思,孙承宗不可能不与孙元化详谈,不过孙元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对此时孔敏行的分析甚至指责来说,孙元化从情感上当然接受不了,不过从现实上来说,他也是明白孔敏行说的是事实。
孙元化余怒未消,怒气冲冲的道:“阁部做的不好,难道靠毛龙或是沈从容,或是你们的张澜就行?”
“我们和裕升一定行。”孔敏行不急不慢的道:“数年之后,复辽的一定是和记的商团兵,这个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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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章 群狼()
“如果真有那一天。”孙元化突然叹道:“恐怕大明也不复存在了吧?”
孔敏行不答,半响过后才道:“初阳你今日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应该不是和我说这些的吧?”
“当然不是了。”孙元化没好气的道:“我来是要告诉你,和裕升将来还会有大麻烦……”
“又是什么?”孔敏行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孙元化道:“既然你知道,想必是和京师的那些人有关?”
“对喽。”孙元化道:“汪言和史家叔侄上回造谣和记的银本不足,结果失败。这件事虽然和记解决的很好,但也把和记的财力给暴露了出来。现在坦白告诉你,盯着和记的就不止是汪言一人时的那种局面了,有太监,勋贵,诸多官吏,还有京师京营的将门,和记是一块大肥肉,妙的就是和记虽然有武力,只限于宣大或是草原,在京城和记的根基很弱,现在又和魏阉走的远了,众人现在顾忌的就是和记在皇帝心里位置很重,倒不是说皇帝看重和喜欢和记,而是今上一直担心动了和记会影响北方商贸的大局,加上今上秉性厚道,和记在十三山之役表现十分出色,也算有一份香火情。现在各家都在忍耐和等着机会,一旦和记出现破绽,这些狼必定群起而攻,不撕得和记鲜血淋漓,不撕下大块的肥肉绝不会完……我在京师多年,这些人是什么德性,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孔敏行微笑道:“原来是这个事,这里已经知道了。”
“啊?”孙元化瞪眼看过来,颇感惊诧。
“过多的话我不好说。”孔敏行看的密报是政事官级别,普通的中高层的和记官员都不知道,他只能含糊说道:“和记在京师也自有消息来源,具体的我不知道,就知道张澜清楚有一些勋贵和太监在打和记的主意……都是白动脑筋,张澜是何等人,必定有应付他们的法子……”
“这样我就放心了。”孙元化半躺在罗汉床上,意态闲适的道:“你们和记的规模越来越大,但赚钱还得靠内地,没了大明就是无根之木,你得空还是得和张澜说说,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不要弄到最后下不来台,你们发展太迅速,恐怕各人都会生出自高自大的毛病出来,那才会坏事的……”
孔敏行笑道:“这些话是老师叫你说的吧?”
“呃,算是吧。”
“唉。”孔敏行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不管他在这里干了多少实事,做出多大的事业,获得了多大的认可与成就,但在徐光启这样的老人眼里,自己始终是一个不能叫他放心的学生了,是啊,没有走正途出身,没有在大明的朝廷里当官,哪怕是事业做的再大,拥有再高的地位,又有何用呢?
真的有勋贵和太监惦记上了,真的惹怒了九重之上的天威,皇帝不管不顾的对付一个商家,勋贵和太监们如狼似虎的扑过来,一个商家,再能耐还不是瞬间化成齑粉?
孔敏行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今年秋天时他和妻子回过一次河北,妻子老家是保定府那边,和记派了两辆大车和随行保护人员,也算是衣锦还乡。不料在妻子族中,他颇受恶气和轻视……以前人们都知道他是徐光启这个高官大儒的入室弟子,虽然他颇好杂学,但总是在人们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且也毕竟是有举人的身份,人们也不知道他何时可以中进士为官,所以妻族中人,对他是毕恭毕敬,十分的尊敬和客气。
上次回乡,因为舞弊案发,他数科不能应考,就算再考也因为前科的原因,殿试时考官绝不会把他摆在二甲之前,勉强中个三甲,外放到边远州县去为官,一生的仕途最多到五六品的地方官就算了不起了。对普通人家来说这也足够了,对孔敏行的妻族来说就很寻常,毕竟两家联姻时都是考虑到家世和未来的前程,两家都是香世家,都有人在朝为官,孔敏行原本是被两边的族人都看到的未来之星,结果这样不尽如人意,孔敏行在两边族人的眼里都是形象大跌,回到妻族那边,竟有好多小辈冷言冷语,孔敏行和妻子决心搬到青城来住,也是有与两边家族切割的意思,孔敏行和妻子都不贪财,这两年赚的银两都给了宗族,也是对此前受到的照顾做了交代,此后便是一心一意在和裕升这边发展了。
然而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无奈,孙元化这一次过来说是赚钱子,也是半真半假,京官缺钱是很厉害,但孙元化不比普能官员,他的仕途一片光明,忍一时穷也不是忍不下去,此次前来,赚钱也就是只是个幌子,应该是受了老师徐光启的指派,特别跑来劝说自己。
孔敏行感觉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也有悲凉,然而还有一些愤怒。
明知道老师是一番好意,然而还是有受到侮辱的感觉……
为什么所有在京中的人都不相信这里发生的一切?
孔敏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压着火气,毫无烟火气的对孙元化道:“好了,不谈太多,这一晃快响午了,叫人准备酒菜吧?”
“当然好了。”孙元化眉开眼笑的道:“最好劳烦嫂夫人亲自下厨做一道保定扣肉!”
……
张瀚回家不到一个时辰,周瑞便是带着公急匆匆走到与后宅相连的院门口前。
有几个士兵在门口守备,领队的是个中队长,当下对周瑞笑道:“大人刚进后宅才多会功夫,周哥你就赶过来了,还让人休息不。”
“我愿意?”周瑞笑骂道:“赶紧叫人进去通传。”
张瀚正和杨柳在一处,中午饭也是在杨柳的这里吃,此前也见过玉娘和常宁,两人都不会吃醋……杨柳现在大着肚子,张瀚难得回来,当然也是要多陪陪。
杨柳猫似的蜷在张瀚身边,怀孕之前她就喜欢这么半躺着在张瀚怀里,只是现在身子重了,做着这样的动作已经感觉有些困难。
张瀚抚着她的秀发,抚摸着怀中小女人细腻白皙的皮肤,感觉心中无比的平安宁静。
“将小三儿的名字想好没?”杨柳也享受着眼前的一切,随口道:“给我想男孩子的名字,不准想女孩儿的。”
张瀚苦笑着应下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