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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启听着这话,只是冷笑,一个字都不曾相信。政治家最擅长的就是演戏,然后是糊弄,要说办实事,十次里面有一两次都算是难得的好官了。陆承启不知道交趾是什么光景,可越看这阮道成,就越像先前的杨太师,确实是个人物。只可惜陆承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阮道成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连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不愿意相信。
“迟了,太迟了。”
陆承启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若是当初,你们早些派人到长安,跪地乞降,那朕还念些情分,说不定就此饶了你们安南。可你们还妄图与我大顺相抗衡,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阮道成身子簌簌发抖,却没有说得出一句话来。确实这一次是交趾有错在先,现在被大顺吊起来打了,也不过是咎由自取。但阮道成没想到,这一次大顺会这般绝情,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差点没当场晕倒。这还是仁义标榜自己的大国吗?这还是那个被欺负了只会忍着不发声的大顺吗?怎么……怎么就换了一个皇帝,就变得一切都不同了呢?
不是他不明白,只是世界变化太快啊!
大顺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莫说交趾了,就是大顺的官员,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陛下,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阮道成有点悲戚地说道,似乎天要塌下来一样。
陆承启故意叹息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阮道成听得出,还有点挽回的余地,连忙问道。
陆承启冷笑道:“若是你们安南尚有大部分国土在,朕说收兵那没事,文官们拍手称快,直道朕是仁义君主,武将纵然不快,也庆幸少死一些士卒;可眼见安南仅仅剩下一个升龙城,城内仅十万兵马。安南都大势已去,这可是开疆拓土之惊天功劳,哪个武将肯放手?便是文官,也不敢再劝朕了。”
说着,陆承启颇有深意地看了阮道成一眼,才缓缓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安南,脱离中原太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阮道成听了这话,总算是明白了就里。其实说白了,先前这大顺小皇帝也不觉得能把交趾怎么样,奈何卢尘洹和折克行等人太过厉害,仅仅用了几万兵马,就把安南搅了个天翻地覆,就差最后一座京师就能以竟全功了。到了这个地步,就算陆承启下旨收兵,也要十几日才能送达交趾。那时候说不定杨文广已经拿下升龙城了。
哪怕是杨文广收到了圣旨,恐怕他也会用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搪塞,下令强攻升龙城。如果是这样的话,陆承启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杨文广不想攻城,他的部下都要逼迫他去攻城。这就是军心所向,到了这等地步,就不是一军主帅能随心所欲的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交趾已经回天乏术,就差临门一脚,便能收获泼天的战功。换做谁,也不可能放弃啊!
士卒要靠军功,方能晋升,才能出人头地,这是用命搏回来的,凭什么主帅一句话说弃就弃?要是杨文广处理不当,禁军里发生哗变都是可能的。
陆承启不敢冒这个险,也不想冒这个风险。在他眼里,其实交趾,已经在大顺的版图之中了。
阮道成不傻,他根据陆承启的前言,便推断出了后语。其实他力保李朝,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如果不是这样,他哪里肯跋山涉水几千里,到长安出使,所图就是那么一点希望?
说白了也很简单,李家太祖李公蕴先前不过是前黎朝的左亲卫殿前指挥使,因缘际会夺取王位,次年改元顺天,定都升龙,改国号大越,都是机缘巧合罢了。换成另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阮道成年纪虽老,但野心也同李公蕴一样,深藏不露。但从蛛丝马迹,也能看得出来。他圈养诸多家奴,让其习武,操练,当做正规军一样。暗中打造兵刃盔甲,就待起事的那一日。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阮道成什么都准备好了,却抵不住大顺兵锋所指,交趾覆灭在即。他力保李朝,其实也不过是想过一把做皇帝的瘾头。越是看着高高在上的大顺小皇帝,他就越觉得不公平。不就是出身好了一些吗,不然怎么轮得到他登宝位?
“事已至此,无需赘言了。若按陛下所言,我越朝是必定灭国的了……”阮道成故作叹息地说道。
陆承启微微弯嘴一笑,打定主意想看阮道成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陛下,我的意思是,安南多瘴疠,若中原人至,定然多发疾病。若陛下攻取安南,何不让人代为管理?”阮道成虽然竭力隐藏自己的心思,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的热切,已经出卖了他。
“原来这个老狐狸打的是这个主意!但很可惜,我并不打算将安南让出去!”
陆承启突然大笑一声,说道:“原来阮太师,是个越奸啊?”(。)
第八百三十五章:越奸()
阮道成听了“越奸”这个词,愣了一下。按理说他的汉话水平其实挺不错的,这次来出使大顺,也没有带什么通译过来。不像那占城还有真腊,靠近天竺那边的语言,就连出使都要带上通译。更别说社会制度了,也几乎是照搬天竺的,什么种姓制度,简直不知所云。
阮道成知道这种姓制度共分四层,第一等级婆罗门主要是僧侣贵族,拥有解释宗教经典和祭神的特权;第二等级刹帝利是军事贵族和行政贵族,他们拥有征收各种赋税的特权;第三等级吠舍是雅利安人自由平民阶层,他们从事农、牧、渔、猎等,政治上没有特权,必须以布施和纳税的形式来供养前两个等级;第四等级首陀罗绝大多数是被征服的土著居民,他们从事农、牧、渔、猎等业以及当时被认为低贱的职业。这也难怪占城、真腊打不过交趾,底层百姓都没有出头之日,哪里肯出死力?说不定还热切希望交趾打过来,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吧?
阮道成祖上,也原是一方酋长,属于交趾的上层人士,不仅知晓占城、真腊、丹流眉、莲丰等国的情况,就连语言都是说着“高大上”的汉话,哪怕是前黎朝立国,再到李朝建立,这说汉话的习惯都未曾改变。
后来李日尊引进中原儒学,阮道成虽说没有文明殿大学士裴嘉祐那般出名,但他的汉文化水平,在交趾来说可算得上顶尖。
他自认为同汉人交流,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身份,别人还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不虞有他。可就是这种汉话水平过了八级的阮道成,却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越奸”,不知道是何解?
“敢问陛下,这‘越奸’指的是甚么?”
见阮道成这副模样,陆承启轻笑道:“内奸一词,想必太师有所听闻吧?”
阮道成其实很有学识,竟通读过前朝史籍:“大顺修前朝史书有载,‘攘除外患,使中国之势尊;诛锄内奸,使君子之道长。’内奸一词,想必出自这里罢?”
陆承启点了点头,说道:“太师果然博学多才!既然太师知道内奸一词出处、词意,延伸为‘越奸’,为何就不懂了呢?这般说罢,我汉人有资敌者,虽为汉人,却背叛大顺,是为‘汉奸’,你们安南自称大越……”
陆承启说到这,故意顿了一下,让阮道成自己去悟。
阮道成果然是一个中国通,“闻弦而知雅意”,这是小皇帝在拐着弯子骂他不忠不义不仁啊!
好在他的脸皮够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陛下此言差矣,下国使臣虽贵为太师,亦是越朝托孤之臣,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中国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下国皇帝自作孽,不可活,哪怕我贵为太师,也不一定为他越朝殉葬而亡罢?大顺乃是天、朝上国,陛下英明神武,正当壮年,孰优孰劣,任凭有眼之人,都能看出来哪个是明主……”
陆承启瞥了他一眼,对他这个马屁和自我标榜并不以为意,而是淡淡地讥讽道:“我大顺自然为良木,朕亦是明主,但朕观太师,并非贤臣呐?若是贤臣,怎会在国难当头之时,弃旧主而去?”
阮道成被陆承启一顿抢白,也噎得不浅,任凭他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老脸一红。就连在旁听着的高镐,也忍俊不禁,掩嘴偷笑起来。待得陆承启瞥了他一眼,才强忍着笑意,算是难为他了。
“陛下有所不知,越朝里鱼龙混杂,若无一个知根知底之人,如何能治理?须知越朝有二十四路、四府、十三州、三寨,虽比不得大顺,可也不算小了。其中许多州牧、酋长,各自为政,便是越朝皇帝,也使唤不动……”
阮道成竭力想展现自己的价值,但陆承启却并不为所动。
听得阮道成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交趾的情况说了个遍,陆承启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交趾的认知,还是在很浅的层次上。
等到阮道成嗓子都说干了,说哑了,陆承启还是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没有一丝心动的样子:“那时山高皇帝远,太师就是土皇帝了,对吧?”
听得陆承启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下道出来了,吓得阮道成一个激灵,连忙说道:“下国使臣不敢,若陛下准许我归附大顺,定当竭尽心力为陛下办事,绝无二心……”在心中却道:“这个小皇帝,也忒厉害了些罢?”
殊不知陆承启是学过营销心理学的,了解若是一个销售人员竭力推销一款产品,那他的所图的利益肯定甚大。虽然不排除有声东击西的嫌疑,但具体怎么样,还是可以从肢体语言看得出来。
陆承启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观察阮道成的举动。发现他在推销自己,展现自己价值的时候,眼睛是不敢看他的,他就明白了,阮道成说这么多,还是为了他自己。那他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有什么好处呢?再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顺干掉李朝之后,交趾权力出现真空地带。有道是“天高皇帝远”,若他阮道成摇身一变,成了大顺在交趾的代言人,那他就可以披着大顺官员的外衣,行“土皇帝”一事了。
在绝对权力面前,又有多少人能不动心呢?
退一万步讲,阮道成现在是没这个心思,他只想保存自己的性命;但他成了交趾土皇帝的时候,权力渐大的时候,他就会“迷失”了自己,恨不得把交趾变成自己的领土了。
野心,是慢慢一步步形成的。
陆承启正想严词拒绝阮道成的时候,突然转了个念头,模棱两可地说道:“太师不愧是太师,竟对安南了解得这般透彻。这样罢,若你能做内应,为朕拿下安南全境,朕或许考虑考虑,让你做安南州州牧!”
阮道成大喜过望,完全没有听出陆承启话语背后隐藏的陷阱,连连磕头谢恩道:“谢陛下隆恩!”(。)
第八百三十六章:奋起反击!()
陆承启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让阮道成平身,然后客气地挥退了他。
其实陆承启这不过是许下了一个空头承诺,至于能不能实现,什么时候实现,都只是未知数。陆承启等到阮道成死后,再“追封”他为安南州州牧也行的啊?这样的话,他也不算食言了。
唯有阮道成把陆承启的话当了真,当晚便决定,明日便回去,跟李日尊哭诉,大顺皇帝怎么铁石心肠,任凭他说破嘴皮,都不理睬,甚至还要把他往皇宫外赶……只要糊弄住了李日尊,再配合大顺禁军,里应外合,升龙城何愁不破?
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才能做到两面玲珑,滴水不漏。既能暗中协助大顺禁军攻城拔寨,也能体现出他一代“忠臣”的风采来。
而更关键的是,能不能赶在升龙城破之前回到交趾?
要是赶不上的话,大顺小皇帝所说的话,一切都等于打了水漂。要知道陆承启给他做安南州州牧的前提是“作为内应,为大顺攻下安南全境”,才有可能获得陆承启的青睐。换句话说,这就是他的投名状,只有“卖了”交趾,归附大顺,才能保存自己。
可你要卖,也得卖得出去才行啊!别交趾都灭国了,你还停中原,你就是想卖国,也没机会卖啊!
这也难怪阮道成急急忙忙要赶回交趾了,要不就是吃屎,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其实阮道成也曾想过,陆承启说的话到底能不能信?不过他转念一想,本来他就不是为了做这个甚么“安南州州牧”去的,而是为了自己那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去的。现在得了确信的话,他已经达成了目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只不过阮道成没料到的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现在升龙城,已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