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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史不公!”那王轼涨红了脸,显然是情绪激动到了顶点,振声说道,“此人在魏国确是声名赫赫不假,然而此时奉求贤令入秦,那便是普通士子,与我等何异,如何内史却偏偏单独接见他一人,而将我等拒之门外?王轼觉得内史不公!”
“你…”景监大怒,单手指着王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王轼并没有给他机会,而是兀自说了下去,“举贤应是公心,如何能为声名所左右,若是内史不给一个圆满的交代,我王轼必定在面见秦公之时,将内史所为公诸众人!”
“王轼你休得胡言,我如何举贤不公?”景监忿然道,“宋先生胸有长策…”
“胸有长策?”王轼显然已经无所顾忌,冷冷扫了宋涛一眼,讥笑道,“内史刚才自称从未与他私下相会,那又是如何知道此子胸有长策的?”
“这…”景监被他问得一时语塞,是啊,他从未见过宋涛,单凭张庆所言,如何又知道宋涛有强秦之计呢?
宋涛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事也只有自己来说清楚,因为那些士子眼底刚才初闻自己之名时的敬畏已经少了许多,反而多出了许多不解和迷惘,显然是不知该相信景监还是王轼。
“诸位见谅。”宋涛往前一步,朝众士子长身行了一礼,缓缓道,“宋涛懵懂无知,初访秦归来,不知内史大人已定与秦公对策的次序,贸然求见中大夫,希望能单独会见秦公,后来者居上虽然合理,却不合情,还请诸位勿怪。”
一干士子没先到宋涛竟是自陈己失,其实他们看来以宋涛之声名,后来者居上也并无不可,只是正如他所言,此举合理不合情,不过现在宋涛既然已经向自己致歉,那么自己如何还要斤斤计较。何况宋涛之声名,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听闻,再加上手中那册论集,多少人对其中的名言倒背如流,自然对说出这些言语之人心有敬意,如今见到了本人,心中更是激动不已,哪会计较这些小节?
此时见宋涛长身行礼,好几位士子甚至还惶恐不安的回了礼。只有那王轼依旧是冷眼旁观,不发一语。
“而至于这位王兄所言…”宋涛瞥了王轼一眼,微微一笑,“在下还是那句话,我敢以人格担保,若是绝无贿赂内史大人和中大夫大人,而且若是无长策在胸,或是届时面见秦公之后,秦公觉得在下所言无用,那么宋涛必定即刻离秦,终生不入秦境!”
秦国栎阳城,招贤馆。
刚才看上去还人潮攒动的庭院,不多时便快要门可罗雀。眼见众人慢慢散去,宋涛和朱泙漫在景监的带领下,随着张庆一道往屋内走,临近迈进屋,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倚着门沿回头望去,只见那个叫王轼的红衫士子也正在回廊处远远的凝视着自己。不过接触宋涛的目光,他便立刻低下头,快步消失在回廊的转角。
宋涛扁扁嘴,轻轻扯了一下张庆的衣角,轻声问道:“中大夫,那王轼…”
“那王轼乃是韩国士子,大抵比先生你早入秦一月。”张庆似乎知他想问什么,缓缓答道,“此子在招贤馆这些士子中人缘颇佳,深孚众望,只是还未向国君献策,不知其才学如何。”
“哦,是么?”宋涛眉梢微微一扬,开口道,“或许此人是个可用之才。”
“嗯?”张庆一怔,俄而朝宋涛笑道,“想不到先生还精通这相人之术。”
“非也,非也。”宋涛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淡淡的说道,“在下也只是觉得此人有些与众不同罢了。”
见张庆有些疑惑,宋涛也不加多言,只是笑着说道:“中大夫可要看紧此人,只怕一不小心,今晚便让此子跑了也说不定。”
闻言,张庆不禁愣在原地,上下打量宋涛,只见面前这男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脑海中又想起刚才景大人对此人推崇备至的神情,不由将他所言记在了心中,暗地里留意起这个王轼来。
“先生请坐。”进到屋内,景监跪坐在案边,笑着朝宋涛伸手道。
宋涛回了一礼,缓步跪坐到了他的对首方,而张庆则从案下取出水壶和陶碗,给二人各倒了一大碗茶水,然后坐到了景监的侧后。
“秦人无华,大盆大碗,先生莫嫌粗简。”景监端起陶碗,对着宋涛朗声道,“景某不才,今日有幸能见到先生,先干为敬。”
说完便仰头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见这位内史大人如何豪爽,宋涛自然也不甘落后,反正是喝茶又不是喝酒,喝了这玩意最多涨肚子,又不会头疼。
不过他将陶碗举到唇边忽然又放下,眼波流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嘴角微微上翘,一脸笑意。景监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相问,却听见宋涛笑着说道:“在下想起那日初见中大夫时,他亦是如此对宋涛所言。今天内史大人一字不差的重述了一通,难怪觉得如此耳熟。”(。)
70。凤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监先是一愣,连忙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张庆,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却是扭头过来,三人异口同声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屋内的空气霎时被豪爽的笑声所淹没。
笑声果然是很多东西的天敌,比如紧张的气息,拘谨的心理,三人大笑一通,彼此之间的气氛也变得融洽了起来,那景监放下手中的陶碗,开口道:“先生入秦多时,景某竟是不知,未能及时拜访先生,还望勿怪。”
“内史大人忒得客气。”宋涛摇了摇头,笑道,“你这话说的可让在下汗颜了,宋涛既是奉求贤令入秦,那便是同这招贤馆中诸多士子无异,内史何来私下拜访一说?”
“先生谦逊。”那景监闻言却是叹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只见他嘴角泛着淡淡的笑容,脸上的表情真挚而诚恳,丝毫没有虚伪做作之意,不禁笑道,“先生可与这些士子不同,景某拜访先生不是并不是所谓内史私下相见士子…”
“哦,那内史大人的意思。”宋涛顿时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景某不过是欲以寻常棋士求见棋道大家之态,拜访先生罢了。”那景监笑得很灿烂,自己那日与国君所言,或许不日便能成真,如何不让他觉得兴奋异常。
“呵呵,想不到内史大人亦是酷爱棋道。”宋涛微微一笑,说道,“既是如此,宋涛随时恭候大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先生莫要戏弄景某了。”景监连连摆手,扭头看着张庆说道,“这世上能在棋道上与先生一较高下者,只怕万中无一,我如何敢赐教先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人莫要给宋涛戴高帽了。”宋涛微微一笑,摇头道。
两人各自恭维了一番,总算在张庆的介入下,开始进入到了正题。
“哦,先生原来昨日才访秦归来。”景监再次从宋涛口中得知这一讯息,笑着问道,“不知先生觉得我大秦何物最合你心意?”
“合心意…”宋涛微微一怔,平视着景监。
“呵呵,我随便问问而已,只想知道先生对秦国物事的看法罢了。”景监开口答道。
“酒,凤酒。”宋涛沉吟片刻,忽然眸子翛然一亮,郑重的说道。
“凤酒?”景监似乎没有想到宋涛会如此回答,往了张庆一眼,见他也是有些不解,只好静待宋涛的下文。
“世人皆爱赵酒,只因其为寒山寒泉酿之,酒中满溢肃杀凛冽之气,人言赵酒为上品,却不知那赵酒虽寒,却是孤寒萧瑟,酒力单薄,全无冲力,饮之无神。而凤酒之寒,则是寒中蕴热,醇厚凛冽,激人热血。”
“说得好!”闻言,景监和张庆不约而同的抚掌赞道,脸上皆是露出惊叹之色。
却不曾想,那宋涛竟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话还没说完,他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声音慨然,大有激越之气:“酒为民性之表,秦国有如此烈酒,可见秦人之凛然风骨。在下访秦三月,收获实多。秦人傲骨,轻生死,耻苟和,不战则已,但凡开了战端,不死不休;秦人务实,不说虚言,不用虚礼,不图虚利;秦人坚韧,不畏挫折,百折而不挠,千弯不回头;秦人精诚,同仇敌忾,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有此四者,宋涛敢断言,秦必定大出于天下!”
“好!好!好!”景监二人拼命的鼓着掌,扯着喉咙大声喊着,虽未饮酒,脸上却是浮起一抹潮红,那是兴奋之色,手心也是被拍得通红,却是浑然不觉。
宋涛这番话,虽是他这三月访秦所悟,然而却是道尽了老秦人的凛凛风骨,高洁品行。秦人素来为山东诸国所轻蔑,因此才有六国卑秦,不与之盟一说,而今宋涛这个天下闻名的士子却从口中说出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如何不让二人为之倾心,不为之喝彩?
“单凭先生这一席话,想必国君便是迫不及待欲面见先生。”好不容易等到景监二人暂时按捺下心头的激动,他不无感慨的说道。
“内史大人谬赞了,这些皆是宋涛肺腑之言,并未了求见秦公,刻意所说。”宋涛其实内里也是颇为激越,自己憋了三个月的话,一朝全部倾斜出来,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
“待会我便入宫面见君上,为先生说项,想必先生明日便能见到君上。”景监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君上对先生也是神交已久,若是得知先生入秦,只怕也会兴奋不已。”
“呵呵,有劳内史大人了。”宋涛朝他拱手谢道。
“对了,先生面君,会否劝君上变法?”景监忽然收敛起嘴角的笑容,直视着宋涛,缓缓问道。
其实这话本不需要问,入秦士子哪一个不是怀了一颗变法的心,若是觉得秦国如今所行之政尚可,他们如何还会入到秦国来?当然宋涛也不例外,而景监身为内史,执掌招贤馆如何会不知道这些,他既然会开口如此相问,必定是有其深意。
“变则通,不变则废,如今魏之强盛皆是李悝变法所至,秦国若欲强盛,不变如何可行?”宋涛知道景监此人能执掌招贤馆,必定是秦公心腹,而有些话虽然是自己对他所言,但是必定会一字不差的入秦公之耳,所以神色不变,淡淡的开口答道。
“不瞒先生。”那景监却是长叹一声,轻声道,“其实君上亦是决心变法图强,然而朝堂之上…”
他没有把话说完,不过看他与张庆的神色,宋涛心中已经明了了几分。若要变法,必定会触动那些既得利益者,而因循守旧之辈如何不会百般阻挠,这也是宋涛早有预料的,所以他并未感到惊讶。
“因而还望先生思虑周详,此间之事,必要一战功成,决不可反复而错失先机。”景监不愧是曾从军之人,因而也用战场上的事情来打比方。
宋涛微微一笑,点了点天,脸上一副笃定的神色,显然是成竹在胸。眼见他如此自信,景监和张庆相视一笑,也是觉得微微心安。
“敢问内史大人。”宋涛忽然又开了口,嘴角泛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秦公是否爱听人讲故事?”
“讲故事?”景监和张庆对望了一眼,心中瞬间浮起万千疑惑…
秦国冬季的夜,一向来得很快。
当城头的栎阳卫刚刚将城头的风灯点燃升起之时,那股浓稠的黑暗便如约而至,将整座城市淹没。
栎阳虽然是大秦的都城,然而与繁华富丽的大梁相比,简直天差地远,大抵只能相当于魏国一个中等县城。一旦入了夜,街上便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而且连有亮光的屋子也不多,除了宫中和官府,寻常百姓是少有能点灯,或许那句经典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话语放在这座城市很恰当,不过这里的百姓不是不能点灯,而是无钱点灯,都城的人们日子过得如此艰辛,可以想见那些地处偏远僻野的秦人每日所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了。
城西有座特别的建筑,占地颇广,那便是秦公嬴渠梁花大力气建造的招贤馆。虽然里面房间预备得够多,然而真正入住的士子并不充裕,因为秦公之令,许多人都已经下到秦国各地寻访去了,他们中有的人三月之期满了之后还会拿着自己那块国府令牌回到这里,也有一部分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些人在见识过秦国的凋敝、秦人的穷困之后,便循着自己来时的路,回归故国,而且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所以可以这么说,经历了三个月千辛万苦访秦归来的士子都是大毅力,能够花大力气,可以吃大苦头的人。他们一旦回转招贤馆,便绝不会轻易离开,因为他们已经认定了这个积弱的国度是自己才学最好的施展之处。
不过今晚却有个例外,招贤馆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