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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嬴渠梁等一干嬴姓宗室启程回雍城祭祖的日子了。秦公出行,对于栎阳宫里的内侍们自然不是一件小事,要准备的东西可谓是纷繁复杂,虽然雍城宫中也准备好了许多的物事,然而谁也不敢马虎大意,这祭祖之事,万一出了错,公侯一怒,搞不好自己就要去给嬴氏的列祖列宗殉葬了。
不过众人的忙碌自然不会影响到嬴渠梁,他先是批阅了众大臣的上书,其中不乏针对对前日大朝会上变法之事的上书,但凡看到出言反对变法的,嬴渠梁都是冷冷一笑,随手掷于一旁。
之后便忙里偷闲的捧起了那册论集反复看了起来。这册论集显然已经被他反复研读了多遍,用来串联竹简的熟牛皮绳都被磨得有些粗裂开口了,想来离孔子读易、纬编三绝那种境界也不远了。
从头到尾将论集看了一通,嬴渠梁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招来一个内侍,轻声吩咐了几句,但见那内侍一点头走了出去,不多时便看到景监急冲冲的快步走了进来。
“臣景监见过君上。”朝嬴渠梁行了一礼,景监便负手侍立在一旁。
“这是上月入秦士子所撰写的强秦之策,寡人都已批阅过了,你与上大夫二人商议之后,便为一干人确认职守,因年关将近,寡人要回转雍城祭祖,只怕这上面的诸人需待到春耕之后才能各自赴任,你下去招贤馆后,要将情况与各人说明,以免其人心生怨怼之情。”嬴渠梁随手一指案上的一沓竹册,缓缓开口道。
“诺。”景监拱手道,“臣必定将君上所言给诸位士子带到,以安抚其心。”
“对了,这册是一位署名王轼的士子所写,你看看所言是否可行。”嬴渠梁举起一册竹简交给身边的内侍,内侍小心翼翼的双手捧到景监面前。
当听到王轼这个名字之时,景监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震,他自然是知道此人的,那日这人率众士子攻讦宋涛,便让景监对此子颇有微词,有些如今陡然听到嬴渠梁提到此人,不由多转了几个心思。
接过内侍捧来的竹册,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将卷册合拢来,并不开口。(。)
79。入宫()
嬴渠梁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不禁开口问道:“你觉得这王轼所言如何?”
“臣以为此子在册中所言倒也算是切中时弊,对我大秦吏治小有见解,算得上是中上之策。”景监开口答道。
“哦,是么?”嬴渠梁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接着问道,“那你以为此子授以何职守恰当?”
“臣以为当授此子郡守一职。”景监也不迟疑,张嘴便答道。
“郡守?”嬴渠梁略一迟疑,微微蹙起眉头。战国初期秦国以施行的是郡县制,郡县都是由国府直辖的最高地方政权。郡守与县令相当,都是十分重要的地方大员,军政一把抓。但是秦国除了在陇西戎狄区域和北部荒凉地带设郡以外,腹心地带全部以县为治,而不设郡。
嬴渠梁原本以为这王轼之策可行,对其人也不无期待,然而甫一听景监说这王轼只可为郡守,意思是将这王轼放逐到偏远的地方去做官,不由有些大材小用的疑惑。
嬴渠梁斜乜了景监一眼,见他神色淡然,并无任何异状,心中疑惑更盛,嬴渠梁也知景监为人素来公正,绝不会无由贬低别人,但仍旧忍不住问道:“既然你说此子的论策乃是中上,为何又仅仅只愿授予其郡守之职?”
“臣以为为官者才学虽然重要,然登朝堂入仕途首重品行。此子虽有些微才学,却品行不佳,因而授其郡守足矣。”景监不卑不亢的开口道。
“品行不佳?”嬴渠梁闻言,显然来了兴趣,笑着说道,“此话何讲?”
景监便将那日在招贤馆之事说了一通,原本他已经此事与嬴渠梁说过,当时却没有提到这王轼便是主谋者,如今旧事重提,便重重的点出了王轼之人的所言所行。
“罢了,既是如此,那此子职守容后再议吧。”听完景监的叙述,嬴渠梁对他刚才所言显然也是深以为然,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心情已然大恶,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近日可有山东士子入到招贤馆中?”
“这几日天寒地冻,哪有什么士子愿意冒着这样的鬼天气来栎阳。”景监搓了搓手,笑道,“大抵都等到暖和一些才会入秦吧。”
说到这儿,他不由顿了顿,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嬴渠梁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何况大才已至,君上不正可将心神都放在变法一事上么?”
可惜聪慧如嬴渠梁,显然早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没好气的瞪了景监一眼,佯作怒道:“你这小子好生滑头,要寡人将注意都转到变法之事上,你在招贤馆就可以偷闲了么?”
景监嘿嘿一笑,虽然被嬴渠梁勘破了心底那一丁点的阴暗想法,不过却也无伤大雅,自己的品性国君还会不知道么?
“寡人给你说,这事想都甭想,变法一起,更需各式人才补充进朝堂之中,那就更需要你在招贤馆中为寡人一一甄别,决不能有遗珠之憾。”嬴渠梁懒得和他多加饶舌,直接打消了景监的念想。
“诺。”景监苦着脸,应了一样。
嬴渠梁望着他那张象吃了黄连的脸,忍不住莞尔一笑,开口道:“不过你荐贤有功,寡人就准你几天假,回家好生过个年。”
“谢君上。”景监躬身行礼,虽然嘴里喊着谢字,心中却是暗自想着:反正你去雍城也管不到栎阳这边,不若就与我放个假,这算盘还真打的精呢。
“对了,还是要你走一遭,去将宋先生请来,寡人还有些疑问想要当面向他求解。”嬴渠梁思虑片刻,开口说道。
“诺。”景监点点头,后退着走出了屋子。
嬴渠梁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回那册王轼所撰的卷册上,不过须臾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他以为是景监去而复返,有些不悦的斥道:“叫你去请先生,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怎么,我就来不得了!”不过出现在他耳里的不是景监的声音,而是一个粗犷又熟悉的男子声音,而且听上去,声音的主人比他更加不悦。
嬴渠梁苦笑一声,望向来人,开口道:“大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景监那小子呢,我刚才让他去请宋先生入宫一叙。”
“我就知道宋涛会来你这儿。”嬴虔大喇喇的往嬴渠梁对首一坐,说道。
“明日就要回转雍城祭拜先祖了,大哥你不在家好生休息…”嬴渠梁微蹙起眉,开口问道。
“休息作甚。”嬴虔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在战场上几宿不眠不也照样过来了。”
“好吧。”嬴渠梁见他如此说,有些无奈的两手一摊,说道,“那大哥来我这儿又是所为何事?”
“我又不是来寻你的,你着急个甚。”嬴虔瞥了嬴渠梁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那你是来寻谁的?”嬴渠梁很是诧异,你老人家来我宫中不是找我的,那还能来找谁?
嬴虔白眼一翻,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是来听故事的。”
站在院外的允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掌轻轻的在门口的大槐树粗糙的树皮上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有些许的不真实感。沉默许久,忍不住转过头去回望一眼,不远处那间平实的小院和栎邑客栈里大多数院落一样,简简单单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成,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只是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
重重的别过头,允姮朝身边等候了许久的宋涛开口道:“走吧。”
“不用着急,你若愿意多待一会儿,我在等会片刻也无妨。”宋涛见他的情状,知其所想,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不用了。”允姮自顾自的走了出去,一跃而起,跳上由朱泙漫驱使的马车,一个低沉却又不失冷漠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又不能在里面呆一辈子。”
闻言,宋涛一怔,从车厢的窗户往内望去,男子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底却隐隐有一丝坚毅。宋涛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前世里,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世界上人背负最多的是一种叫压力的东西,而通常都是自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
叹惋片刻,宋涛也曳步上前跳上马车,躬身准备进到车厢中,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等等!等等!你们两个人给我等一下!”
不知为何,听到声音时宋涛脸色微微一变,而当发现那人叫的是“两个人”后,他与朱泙漫皆是无奈的循声望去,再一次确认来人后,两人忍不住互视一眼示意你上,然后发现没人愚蠢时,只好一起走下马车迎了上去。而不远处,许久不见的范性正快步朝马车跑来。
“怎么,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我了?”发现宋涛和朱泙漫都紧抿着嘴唇不开口之时,范性缓缓平抑住胸口的起伏,开口道。
“当然认得!”二人警觉的异口同声答道。
“那就好,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范性看似无心的随口问了句,不过眼光却一直往车厢里的允姮瞟去。
“这个…秦公召我入宫,我顺便将这人带进去。”宋涛略一迟疑,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入宫?”范性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开口道,“正好,也算我一个。”
宋涛按捺住掌自己一嘴的冲动,耷拉着眼皮说道:“那宫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卫,我进去了都浑身不自在,你去做什么。”
“没去过,去看看这栎阳宫长什么样,不行么?”范性瞪了宋涛一眼,指着一旁闷不作声的朱泙漫,开口道:“这傻大个都去得,凭什么我就不能去了。”
见矛头转向了自己,朱泙漫赶紧低着头半转身,就像是鸵鸟般把脊背留给宋涛。
“走吧,走吧。”宋涛无奈,他早就知道和范性是没道理可讲的。马车哐啷哐啷的行驶在栎阳城的街上,虽然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不过与当初入城时相比,车上的物事一件都没遗漏,甚至人也都是一样。
马车到宫门下了车,景监见呼啦啦的一下子来了四个人,不禁也有些措手不及。望着一脸苦笑的宋涛之后,他也是一头雾水的迎上前去。
宋涛并未跟他明言允姮的身份和来意,只说此人有要事求见秦公,只是说不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下来,景监对他早已有了盲目的信任,并不多加询问。沉吟片刻,只教宫中的侍卫仔细的将三人身上携带的东西搜寻了一遍,确认没有带武器,旋即便安排侍卫将范性等三人领到偏殿休憩。
“景兄,多谢了。”宋涛望着众人离开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转身朝景监拱手谢道。他没称呼景监的官职,因为景监私下里坚持两人平辈论交。宋涛觉得自己似乎占了些便宜,殊不知景监在心中偷笑,作为嬴渠梁的心腹,他自然知道国君对宋涛的重视程度,想必过些此子便能拜将封相,那么提前与这位日后朝堂重臣搞好关系对自己来说,显然也就很有必要了。
“宋兄何须客气。”景监笑着一摆手,开口道,“走吧,君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对了,景兄可知今日秦公召我,所为何事?”趁着离嬴渠梁所在的偏殿还有一些距离,宋涛朝景监开口问道。
“君上并未明言,因而我亦不知。”景监摇摇头,俄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道,“不过明日便是君上回转雍城祭奠先祖之日,想来觉得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宋兄,对于变法之事还有些疑问想要询问宋兄。”
顿了顿,景监朝宋涛微微一笑,接着道:“这变法之举,兹事体大,稍有不慎便会使国家产生动荡,何况我秦人沿用旧法已有数百年,官民以旧法为准绳都已习以为常,君上自然要多方考虑…”
“秦公明日便要离开栎阳?”宋涛显然很是吃惊。
“是的。”景监点点头,虽然不知宋涛为何如此惊讶,却还是解释道,“年关将近,每年的这个时候君上都会回到雍城祭奠列祖列宗。”
“哦。”宋涛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心中暗忖:嬴渠梁这一去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回到栎阳,虽然不知道那个人为何到了此时还未崭露头角,然而对于秦国来说,变法之事决计耽误不得,看来自己也要多做点什么了。
“宋先生,到了。”
就在宋涛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景监的话语,抬起头来,正前方的屋内大堂上两名身着华丽、模样颇为相似的男子正笑盈盈的望着他,显然都在期待着宋涛的到来。
不知为何,宋涛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思绪,只犹豫了一瞬,便昂首阔步的迎着二人期待的目光走了进去。
屋内的四人按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