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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打扫战场后,只在原来中箭的贼人中,找到了五个活口。
郭恪索性也不回营了,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就在大街上当众训斥道:“瞅瞅你们,绝对优势兵力,还战不过一帮土匪!这还是朝廷的官兵吗?本都尉都替你们丢人!所有人回去之后,操练加倍加三倍!”
“啊?不要啊!”
饶是军法严苛无比,士卒们还是忍不住齐齐哀叹。
没办法,郭恪本来就治军甚严,这再加三倍的训练量,简直是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崔耕知道内情,就有些看不过眼了,走上前来低声道:“卑职有下情回禀,郭都尉,咱们借一步说话。”
郭恪正在气头上,沉声道:“俗话说得好,慈不掌兵。要是崔长史想为他们求情,还请免开尊口。”
崔耕苦笑道:“这还真不是求情。您严行军法当坏人,我来求情充好人,那不是收买军心吗?这种事儿卑职怎么敢干?”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由得郭恪不重视了。他命令众将士继续罚站,自己则跟着崔耕往外走。
一直走出了十几丈远,来到一个十字街口,见四下里空空荡荡,绝对不可能有人偷听,崔耕才停下了脚步。
郭恪早就不耐烦了,不屑地道:“瞧你那点胆子,这泉州港地界上还有什么事是本官摆不平的?”
“这事儿你恐怕还真摆不平。”
崔耕想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再过几天就是九月九重阳节了,按我们泉州的习俗,年轻人这一天要邀几个好友,爬一爬清源山,登高望远。不知长安有没有这个习俗呢?”
郭恪听了都莫名其妙,道:“那么多军卒在等着呢。你找我来,就为了谈天说地?”
崔耕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到了山上,有时候兴致起来,会对着好朋友说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话。不过,等下了山,谁也不会再次提起,免得对方尴尬。现在离九月九不远,这个地方也挺高的,不知你能否当我是朋友,把这里当成九月九的清源山,听我说一番疯话呢?”
郭恪虽然为人死板了些,但脑筋还是非常好使的,意味深长地说道:”“恐怕重点不是九月九的清源山,而是下了山什么都不记得吧?行,泉州府我就看你小子顺眼,就认了你这个朋友。”
“好,那我崔二郎就高攀了。今天这番话,是崔二郎对郭朋友说的,而不是崔长史对郭都尉说的”
崔耕这才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郭恪听了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喃喃道:“大唐宗室?怪不得贼人那么厉害呢,原来他们都是羽林军的高手。我就说嘛,本官调。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几个土匪都干不过?说一群新兵蛋子打不过朝廷精锐,这就容易解释多了。”
崔耕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道:“郭都尉关注错重点了。现在咱们是牵扯进了李家和武家的争执,到底该怎么办?”
武则天如今都要当皇帝了,肯定是武家势大,这没什么说的。
但这并不表示所有人都心向武氏,恰恰相反,大多数人是敢怒不敢言。
很简单的道理,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一个女人能当皇帝,这有先例吗?
要说大唐是你带兵打下来的,我们也就认了。但问题是,你的权力,全都是来自老公和儿子。受了人家的好处,还把人家的亲戚朋友斩尽杀绝,这事也干得太缺德了。
当然了,人们再怎么腹诽,也不能改变武则天是一代明君的事实。这几十年来,她把大唐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大伙也都服他,不想换个老板。
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矛盾的现象,一方面,人们不想有人发动叛乱。另一方面又觉得武则天称帝是不对的,发动叛乱的人值得同情,执行平叛的人的应当鄙视。
所以,崔耕今天就想和郭恪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到底是选择武家受天下人的鄙视,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选择李家。当然,最好还是两不相帮,把这事给压下去。
好在郭恪没让他失望,打了个哈欠,道:“什么李家武家的?那些贼人都死了,单凭你几句话,难道就要本官掀起一场惊天大案?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耕会意,也附和道:“是啊,卑职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回到原地,郭恪命令将士们带上俘虏往回走,顿时欢声雷动。
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军士大叫着“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暴起发难,把那五个俘虏全部刺死了。
郭恪对其严加训斥,不过念其同袍情深,只给了十五天禁闭的惩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对此事下了一道军令,任何人不得提及真相,只说是贼人勇悍,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海寇作乱,武府失火,三十一名贼人被折冲都尉府击毙,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泉州城。
好在死的除了折冲府的兵就是贼人,善后倒是不难。
郭恪写了份公文,向兵部要战死将士的抚恤,要有功的将士的嘉奖,刺史冯朴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非常爽快的联名副署了。
公文刚刚发出,林三郎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崔耕,焦急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崔耕早就知道他得来找自己。
郭恪不想搀和武家和李家之争,崔耕就不想搀和了,但这场战斗总得有个大功臣吧?
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二人一合计,得了,就是林三郎了。
于是乎,在那份公文上面,是林三郎发现了贼人的阴谋,就赶紧回营调兵。
结果整好赶上郭恪生病,军情紧急,于是林三郎领了郭恪的手令,带兵出来剿匪,立了一场大功。
天地良心,林闯回去报信之后,就被郭恪命令带着一百军卒守折冲府了,何曾有什么带军平乱的功劳?
至于报信一事,也是随便找个扈从就能干,怎么就成了平乱第一功呢?
崔耕的说辞早就想好了,道:“三郎你别着急啊,这是我和都尉大人商量好的,为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他的介绍里,一战杀了三十多个贼人,战死了二十多个府兵,战损比就有些难看了。
要说是郭恪领兵,算不得什么功劳。至于上报自己的功劳呢?也没什么用处。
自己这九品县尉干了没几个月,就当上了从七品的折冲府长史,升迁之速超过了大部分世家子弟,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但这青烟也不能老冒吧?朝廷肯定不会同意再次让自己升职,最多赏一些彩缎银两什么的,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是林三郎就不同了,现在才是九品的兵曹吏,有了这份功绩,怎么也能升一级吧?要是动用林家的关系运作一下的话,就是连升两级都有可能!
既然如此,就不如把这份功劳让给林三郎了。
林闯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感叹道:“崔二郎真是个厚道人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厚道人?
崔耕听了心中一颤,似乎前几天也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首先,有了林闯这个地头蛇的帮助,连采买东西都不用他费心了,根本就没什么公务。
其次,林三郎经常带着他出去花天酒地。刺桐港附近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崔耕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最让他高兴的是,听说那场大火,把武良驹的别院烧成了一片白地。虽说是别院,但武良驹一年中大半时间住在这里,大部分的财物也在这里,这下子他可算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另外,据说那个胡姬也趁乱逃走了,让崔耕减少了一点内疚之意。
这一日,林三郎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的请帖,道:“崔二郎,三天之后,你可必须赏脸!”
“咱们哥俩谁跟谁啊,不就是吃顿饭吗?至于这么隆重?”崔耕笑着把请帖接过,但一看内容之后,顿现满脸的困惑之色,道:“已利鼻国首商礼?这这是什么玩意?喂,看不懂啊,这玩意是个啥?”
第119章 林家有远见()
经过林三郎的一通比划和详解,崔耕终于听懂了所谓的“已利鼻国”,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这个海外藩国的大概位置,应该就是在自己那场荒唐大梦中所见到的,位于“马六甲海峡”附近的一个国家吗?
此国距离泉州有五千多里。在贞观年间,曾经遣使来大唐朝贡,其国的特产有象牙、乳香、蔷薇水、万岁枣。
贞观年间时,林家便早早瞄上了已利鼻国了,先是派人去此国考察,后又派小船进行试探性贸易。
经过几十年的探索,这条新航线已经非常成熟了,才有了这次大规模的贸易。
这次贸易,林家总共派出了三艘大船,二十艘小船,足足占用了林家全部航海力量的一成。
五天后,船队会带着已利鼻国的特产正式抵达泉州港。
为了庆祝这条航线正式开通,林家特邀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观礼。
所谓观礼,跟大梦中见到的开业剪彩差不多。不同的是,后世企业的“试营业”最多几十天,而一条新航线的“试营业”长达几十年。
看来,吃航海这碗饭也不容易啊,没有几代人的坚持,怎能等到这一天?
旋即,他非常痛快地应承道:“这是好事啊,那天我一定对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定也请郭都尉了吧?到时候我们俩一块去。”
“郭都尉倒是请了。”林三郎的面色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道:“不过,最好你们俩最好分开去。”
崔耕大惑不解,道:“为什么?”
“好吧,反正也瞒不住,我就实话实说了。”林三郎道:“郭都尉拿的是我爹亲自手写的请帖。至于你这个请帖,是我亲手写的。这么说吧,郭都尉是我爹的客人,你是我的客人,你们俩不挨着。”
崔耕对此倒是没什么不满的,本来么,林父那是跺一脚泉州城晃三晃的人物,以郭恪的身份可以与之平起平坐,自己就很差一点意思了。
另外,自己和林三郎这些日子处得不错,但和林父却连面都见过,让林三郎来请自己岂不是理所应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么好的敲竹杠的机会怎能错过?
崔耕故作不爽地说道:“唉,看来是我崔二郎官微职小,不值林老爷子的一张请帖了。”
要是往常,林三郎肯定能看出崔耕眼里的戏谑之意。不过今天,他关心则乱,还真没看出来。
林闯连连摆手,急着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二郎莫要误会哩。按你的身份,怎么也值我爹一张亲手写的请帖。这次之所以委屈你,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那团八卦的小火苗又点起来了,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头?”
林闯道:“这里面的说头可大了,听我慢慢跟你说。”
原来,泉州港势力最大的商人有两家,一个是林三郎他们家,一个是张家,也就是林三郎他大哥的岳父家。
两家虽然是姻亲,但是也有点小竞争——竞争的就是海商领袖的位置。
用商人们的行话,这个位置叫“领船”。
小海商,只有一两艘船三四艘船,是很难自己出海做生意的。
道理很简单,遇到暗礁风暴什么的,船沉了,旁边要是没有人相救,那不是得等死吗?
还有最现实的,在海上遇到海盗,在目的地遇到土匪,没有一定的势力,肯定就得玩完。
所以,那些小海商每次出海的时候,都会跟着大海商的船队。
他们把这些大海商称之为“领船”。
作为“领船”的好处是很多的。首先是小海商会根据自己货物的情况,上交一笔“保护费”。其次,为了避免恶性竞争,领船有平衡船队所带货物的权力。就算全无私心,光靠信息的优势,就足以赚得盆满钵满了。
至于凭借领船的身份,获得的人脉和势力等看不见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泉州港是有两个领船,张家和林家。
两家都想独霸这个位置。
这次的“已利鼻国首商礼”,就是林家为争夺“领船”下的一步棋,目的是炫耀实力——跟着我们林家,就能去已利鼻国做生意,就能赚大钱。
听到这里,崔耕忍不住打断道:“我就不明白了,领着别的海商一起做买卖赚的钱再多,能有自己垄断一条商路赚得多?你们林家又不缺船,独占了前往已利鼻国的商路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