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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徐元庆和崔耕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味道随口念道:“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曰:请问居从父兄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曰: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
顿了顿,又道:“二郎学富五车,就不用老夫多舌,解释是什么意思了吧?”
虽然崔耕明白,但徐元庆不明白啊。他挠了挠脑袋,道:“崔大人,苏大人说的到底是啥意思?难道我杀了这么大一个官儿,还不该死?”
崔耕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父亲之仇,不共戴天,随时可报;兄弟之仇,不共于朝,但不可因私废公;堂兄弟之仇,不必亲报,摇旗呐喊,为堂兄弟的家人提供帮助即可。徐元庆你为父报仇,乃依圣人教诲行事,朝廷要是治你的罪,那岂不是说,圣人错了吗?”
徐元庆高兴地道:“孔圣人都说我做得对,这么说,我是用不着死了?”
这个
崔耕本能地就感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蓦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一桩公案。那件事的主角,可不就是徐元庆和赵师温吗?只是这两个人在历史中都算小人物,自己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他沉吟道:“不管怎么说,以一平民,行刺朝廷重臣,不仅有碍朝廷律法,而且以下犯上,情形恶劣,朝廷到底会如何处置,还真不好说啊。”
苏味道被崔耕一泼冷水,也没之前那么盲目乐观了,沉吟道:“若是老夫为相,非但能保徐元庆不死,还能让他受朝廷表彰。不过现在么咱们俩无诏不得返京,连为徐元庆辩解都不可得。另外,这个案子很明显和你我二人有关,若是再加上二张从中作梗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徐元庆见状,满不在乎地道:“如果两位大人实在为难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杀官报仇,根本就没想活。”
“也没那么严重。”崔耕想了一下,看向苏味道,道:“请苏老爷子用生花妙笔,为徐元庆写一篇陈情。至于小子我么且修书一封给上官舍人。”
苏味道一嘬牙花子,迟疑道:“能让上官舍人帮忙说两句话,当然是最好。不过,此案上达天听,二郎,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要说帮徐元庆脱罪,本官是半分把握都没有。不过,要说帮徐元庆免死的把握么十分!”
索勇快马加鞭,一路疾行,终于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进了洛阳城。
算他运气好,武则天今年整好有几件重要奏章,要和几位重臣商议。二张得到禀报之后,马上召见。
赵师温出洛阳,找崔耕麻烦的消息,二张当然知道,只是没报什么希望罢了。
听说了索勇带来的消息之后,当真是喜出望外,赶紧召心腹郑愔、宋之问前来秘议。
郑愔满眼放光,道:“三品大员因此而死,崔耕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宋之问看不惯郑愔得宠,质疑道:“可问题是三人证实,两人证虚。现在咱们仅有索勇一个人证,要证崔二郎之罪,没那么容易。”
谁说要在公堂上定崔二郎之罪了?郑愔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得意道:“现在咱们手里不是有洛阳时报和大周皇家报两份报纸吗?也不用把崔耕议论陛下的事儿登上去,只要直接把当日之事登上去就行了。赵师温是咱们的人是肯定的,谁能说崔二郎逃得脱嫌疑?”
张易之微微皱眉,道:“那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张少卿请想,一个动不动,就用死士除去政敌的家伙,朝廷上谁不避而远之?另外,此事在民间舆论越吵越烈,陛下必然要给个交代,到时候让人彻查此案也未可知啊。”
张易之高兴地道:好法子!到时候,本官就奏请郑先生你彻查此案,不死也让崔二郎好好地脱层皮!
郑愔趁机道:“可下官只是个成均监司业,审理比案,名不正言不顺吧。”
张昌宗道:“无妨!无妨!只要事情真如你所料,本官就奏请你为右肃政台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虽然还是四品官,却是位高权重,远非国子监司业这个清要官所比。更关键的是,从御史台直升宰相的事儿,屡见不鲜!
郑愔高兴得北都找不着了,马上就跪倒在地,把头磕得梆梆直响,道:“谢张常侍,谢张常侍。您就放心吧,这事儿啊,一准错不了!”
尽管郑愔打算得挺好,然而,事实远非他所料。
三日后。
啪!
张昌宗将一份儿公文,恶狠狠地抽在了郑愔的脸上,恶狠狠地吐出了两个字儿,道:“疼不?”
郑愔被打了个莫名其妙,跪倒在地,弱弱地道:疼!怎怎么了?
“你的脸疼啊,本官的脸比你还疼!看看这份儿公文,赵师温之死,是徐元庆为报父仇所为,完全与崔二郎无关!谁不知道这两份报纸,是我们兄弟俩主管,这回本官的脸可是被你丢尽了!”
咣当
张易之尤不解恨,直接一脚将郑愔踹倒在地,道:“本来崔耕在洛阳就名声甚好,百姓们对两份儿报纸的说法将信将疑。现在可好,相当于,在全洛阳百姓年前,做实了我们兄弟俩在说谎,我们兄弟俩的脸算是被你丟尽了,我打死你!”
“别打,别打!”趁着这个空档儿,郑愔已经把公文详看了一遍,大呼道:“对付崔二郎,下官还有办法!”
第550章 反转再反转()
“对付崔二郎的法子?”张易之缓缓停手,犹豫道:“你真有?”
郑愔连连点头,道:“有!确实有!张少卿请想,不管怎么说,崔耕和赵师温发生冲突是有的吧?徐元庆恰巧杀人也是事实吧?另外,崔耕曾给了徐元庆二十两金子的事儿,更是事实。说赵师温之死完全和崔耕无关,谁信啊?”
张昌宗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么样?徐元庆二十年矢志复仇,那是古之义士才能比的。说他为报崔耕的知遇之恩,恰巧选在当天报仇,完全说得通啊!”
“要的就是这个知遇之恩。”郑愔得意地道:“你们说,徐元庆若是真的被朝廷明正典刑,崔耕自己是不是得负点责任呢呢?他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他不是为救阎氏孤儿,在天枢下跪了三天三夜吗?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报恩的人身首异处?这天下人可都在看着呢。”
张昌宗神色稍缓,叹了口气,道:“哎,郑先生,你这个法子好归好,奈何提出来得晚了点儿。老太太已有决心,赦了徐元庆之罪,我们兄弟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儿,惹她不高兴吧?”
“嗯关于此事,下官也有所预料。”
郑愔缓缓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气色从容,二眸子中精光闪烁,看样子,亚赛诸葛之亮,远超关云之长!
他沉吟半晌,道:“陛下可是想起了东汉赵娥的典故?”
别看二张是以弄臣身份得官,但他们本身却是世家子弟,对赵娥的典故,当然不陌生。
赵娥是东汉的一个女子,家中老父被仇人李寿杀死,三位兄长本欲报仇,却不幸染了瘟疫而亡。
最终,赵娥勤练武艺,趁着李寿外出之际,将其杀死,并投案自首。
为父报仇是为孝,当街杀人是为罪,该如何判刑呢?当地县令一边派人飞报上级,一边挂印而去,不忍判孝女之罪。
太守也做不了主,最后这个官司直达御前,皇帝直接特赦无罪。凉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刘班等人,共同上表朝廷,刻石立碑彰其节烈,并赠束帛二十段。黄门侍郎(相当于宰相)亲自为赵娥作传。西晋傅玄为其作秦女休行,光耀千古。
张昌宗点头道:“老太太确实想起了赵娥,徐元庆的官司,和赵娥的案子大同小异。她掌权将近二十年了,徐元庆有此孝心,可以说完全是朝廷的教化之功所致。老太太正准备大肆宣扬呢,又怎么可能治他的罪?”
郑愔全无气馁之色,轻笑一声道:“陛下要放却不一定能放得了呢。到底是孝行重要,还是朝廷律法重要,可是一本糊涂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下官找个人写一篇雄文,保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此人是谁?”
“闻名天下,堪与崔飞将并称的大才子,陈子昂!”
宋之问再次质疑道:“陈子昂可是和崔耕交情不浅,他能同意?”
张昌宗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道:“宋学士你怎么那么糊涂啊,陈子昂因为文采出众,已经被调去秘书监,修三教珠英了。他最近半个月都没回家,徐元庆的案子肯定不知道。”
张易之马上会意,道:这下妥了!咱们就单说徐元庆的案子,和那篇陈情表,却不提崔耕半个字儿。陈子昂是爱张扬的性子,咱们再给他灌几句迷魂汤,不愁他不上钩。
宋之问此时也顾不得跟郑愔唱反调了,凑趣道:“用崔耕的好朋友对付崔耕,诸位说,这叫大义灭亲呢,还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哈哈”!
洛阳百姓们这些天来,可是大有后世网络社会,让新闻飞一会儿”的感慨。
首先,是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上,同时头版头条,刊登了一条新闻,题目为“张庄驿御史中丞之死为哪般?”
在这条新闻里,以驿正索勇的角度,详述了御史中丞赵师温之死的经过。并且有意无意地,将幕后主使指向崔耕。
对比人们当然是不信得多,信得少。
茶馆酒肆中争论起来,崔耕的粉丝就使出撒手锏,道:“张氏兄弟靠胯下那玩意儿上位,崔青天可是靠实打实靠的为咱们老百姓办事儿升官,该信谁,那还用问吗??”
结果不出大多数人所料,三天后,新闻反转,此事乃徐元庆为报父仇,苦心孤诣二十年所致,跟崔青天完全无关啊。并且崔青天还和苏相爷一起上书,引用圣人关于仇恨的教诲,力证徐元庆无罪,理应释放。
一时间,原来对那条新闻信以为真的人,垂头丧气,原来判断对的人扬眉吐气,甚至得意地道:“崔青天怎么可能出错?”
结果,崔青天还真出错了。
又是三天后,新闻再次反转,曾经写下登幽州台歌的陈子昂,再次写出一篇足以流传千古的雄文——复仇议状。
在这篇文章里,雄辩滔滔,从情理两方面,把崔耕和苏味道署名的那张陈情表驳了个体无完肤。
最后,陈子昂提出了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徐元庆以下犯上,谋杀三品朝廷大员,依律当斩。为了维护朝廷威严,这是不容讨论的。但是,考虑到圣人教诲,可以在徐元庆的坟墓前,开一个表彰大会,旌其孝行。
这个解决办法,堪称情理两顾。一经刊出,原来因为上一篇报道被揶揄的那部分人,顿时扬眉吐气,甚至质问对方道:“你们不是说崔青天永远不会错吗?这回可怎么说?”
甚至有人恶意揣测道:“徐元庆报仇的时机实在可疑,若说和崔耕完全无关,我反正是不信的。另外,崔耕那么大的学问,陈子昂所说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吧?恐怕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其心可诛啊!”
一时间,拥崔派被驳了个哑口无言。同样哑口无言的,是武则天。
通天宫。
张昌宗将一份大周皇家报递到了武则天的近前,指着复仇议状,道:“陛下请看,最近民间对这篇报道,可是一片叫好呢。”
武则天接过报纸仔细观瞧,刚把这篇雄文浏览完毕,就瞬间被说服了,叹道:“这是陈子昂写的?此人的才气,恐怕当真要独步天下了。不过”
“怎样?”
武则天轻哼一声,道:“有才无德,不过是个卖友的郦生而已。”
张昌宗才懒得为陈子昂辩解呢,道:“郦生卖友,虽然对友不义,却是于国有功。您看徐元庆的案子,到底该怎么处置呢?”
“这个”
说实话,武则天还真有些为难了。
不错,陈子昂的建议,的确对各方面都交代得过去,但是,这就变成一个普通案件了,哪有自己特赦徐元庆,成就一段佳话来得痛快?
再者,她对崔耕和二张之争洞若观火,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为双方政争的战场。人家崔耕才出外不久,就如此偏向二张,这不正应了崔耕“三人成虎”的担忧了吗?
当然,话说回来了,陈子昂的文章说得的确非常有道理,自己若是不听,那还是一代名君吗?
张昌宗见状,赶紧再次强调,道:“洛阳百姓们看了报道之后,可都认为陈子昂所言情理兼顾,官府理应如此断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