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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自打他调任到清源以来,这崇文坊中就一直没有空宅出售。再者别看陈子昂是个京官,从天子脚下帝都长安来的,好像很了不起,但实际上陈子昂穷得很,压根儿就没什么积蓄。
他本是蜀中梓州射洪人氏,家里也只是普通人家,不是什么大族出身。陈子昂虽说是长安的京官,但京官也分大小也分贵贱,他不过是七品的中书省右拾遗,干得都是谏言讥讽的差事,是一个没油水又得罪人的清水职官。
再者陈子昂为官清廉,而且对朋友又轻财好施,时常拿自己的俸禄接济身边那些穷困潦倒的朋友。因此,长此以往下来陈子昂别说没什么积蓄,就连这次从长安被贬配到清源来,都是靠长安那些穷朋友们凑得路费。
到了清源出任县丞之后,别说崇文坊一带没有空置待售的宅邸,就算有,陈子昂也购置不起。
于是他便在迎春坊买了一进独门小院,好在他家中也没多少人,除了结发妻子之外,便只有随妻子嫁过来的使唤丫头。一家子从上到下也就三个人,独门小院还算是绰绰有余。
临近傍晚,天气有些凉,陈子昂让妻子替他取来外袍,准备去趟县衙。
妻子陈氏是陈子昂当年求学时恩师之女,贤良淑德,生着一副菩萨心肠。
陈子昂没中进士之前,她便嫁给了陈子昂,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
陈氏从卧室取来外衣,温柔地替丈夫披在身上,轻轻说道:“夫君,今天不是休沐吗?怎么还要去县衙上差呢?而且快吃饭了你还往外跑”
秦汉时,便已形成了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的习惯。所以,官府每五天便会放一天假期,供官员和胥吏役卒回家沐浴,这假期被称为“休沐”。
“谁说不是呢?”
陈子昂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一个时辰前,胡县令差人送来一份请帖,说是要在县衙设宴,邀请了城里的那些商贾富户共商县事。这不,让我也要参加赴宴。所以夫人晚饭就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吃吧。”
“哦,既然是县尊相邀,商议公事,那是该去。”
陈氏用手轻轻地掸了掸刚刚披在陈子昂身上的外袍,点头道:“对了,听说今天白天东门被关了,说是城外闹山匪,要封城三四天。明天我让翠儿多买些米回来,省得米商趁机胡乱涨价。”
“嗤我的夫人呐,你可是堂堂县丞夫人啊,谁敢涨你的米价?”
陈子昂宠溺地摸了摸陈氏的头,乐道:“估摸着胡县令召集全县商贾士绅和富户到县衙赴宴,主要也是为了城外山匪猖獗和这段时日城内如何安定民心之事。放心,用不了三四天,泉州府那边肯定会派出重兵来剿灭城外山匪,届时东门必会重开。让翠儿随便买点米就好,不用买太多。”
“嗯。”陈氏应了一声。
“好了,为夫先去县衙了。”
说罢,陈子昂转身出了屋,朝院门走去。
刚拔开门栓,嘎吱一声,院门被人从外到里推了开来。
陈子昂险些被院门撞倒在地,气得大呼一声:“何人在本官院外莽莽撞撞?”
“是我,陈县丞。”
这人话音刚落,陈子昂便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他颇为诧异地抬头,看着对方问道:“怎么会是你?崔县尉,不是说你去了莆田县捉拿嫌犯吗?几时回来的?听说城外山匪猖獗,你回来的路上可曾与山匪交过手?这个时候来寻我可是有事儿?”
陈子昂噼里啪啦一阵发问,崔耕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了。
随即,他笑着耸耸肩,问道:“我的事儿一会儿再说,陈县丞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子昂道:“县衙。”
崔耕又问:“可是胡县令相邀,让您去县衙赴宴,共商县事?”
“是的,”陈子昂并不奇怪崔耕知道,因为同为清源县衙的官员,既然是要商议县事,在他看来胡泽义邀请了自己,肯定也会邀请崔耕这个清源县尉的。
崔耕有丝毫笑了笑,问道:“难道陈县丞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不就是商量事情嘛,胡县令派个人通知一声就好了,为何还要兴师动众地给您发请帖?而且今天是休沐,不仅是官员放假,整个清源县衙里的胥吏杂役都统统放假的,干嘛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来邀请那么多人到县衙里赴宴议事?”
陈子昂听着崔耕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道:“崔县尉何出此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今天是休沐的日子,给您送请帖的公差,要么是门房,要么是那几个马夫或杂役,你可记得来人的相貌,以前见过吗??”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陈子昂,而是自顾说道:“再者!封城之事何等重大,胡县令又是私自关闭东门,又是发布告示,可曾与你与我有过知会?陈县丞就一点都不觉得种种事情都透着古怪?”
“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啊。”
陈子昂听罢也是琢磨了一会儿,猛地脸色剧变,声音有些颤抖起来,问道:“崔县尉,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儿?”
“陈县丞,站在院门口可不是你的待客之道吧?”
崔耕摸了摸鼻子,笑道:“要不先请我进院,家里面说?”
“哦哦哦,是陈某疏忽了,来来来,崔县尉,快些请进!”
此时天色越来越暗。
络绎不绝的人手执请帖,走进县衙大门,会聚在大堂院里,彼此见面寒暄的起来。
而县令胡泽义这个正主儿还没出现。
他正躲在大堂二堂交接的甬道处,与独眼龙等人一道看着大堂院中的来客。
“时候差不多了,方军师,你先点点人数,是不是你名单上罗列的人选都到齐了?”独眼龙问道。
“大当家放心,自打有人进大堂院,我便一直对照着名单点着人数呢。”
方铭仔细对照了一番之后,说道:“来了不少人啊,不过也缺了好些人。”
“唔?”
独眼龙面色猛地下沉,问道:“都少了谁?”
“少了陈县丞,少了聚丰隆银号的曹家,少了南北货栈的田文昆!咦?”
方铭突然发现竟然还少了崔耕,不由咬牙恨恨道:“怎么回事?既然崔二郎不在清源县,那崔氏酒坊应该派他二娘来才是,怎么这婆娘也没来?”
唰的一下,独眼龙一把将胡泽义的衣领子抓起,骂道:“怎么会少那么多人?少一个人,老子就少挣很多银子,你知不知道?你狗日的莫非有意将他们几家的请帖给漏了?”
“没有啊,在下可是对照着你们名单上的人选写得,冤啊,好汉!”
胡泽义苦着脸,求饶解释道:“好汉你想想看,天顺钱庄的吴公礼和本县捉钱令史吴公义都是在下的亲戚,连他俩我都照着名单发了请帖,我岂会疏漏了别家?里头肯定是有其他隐情啊,这绝对怪不到我头上来啊!”
第81章 养浩然正气()
“嘿嘿,谅你也没这个狗胆!”
独眼龙撮了个牙花子,打量着大堂院中的这些在他看来都是肥美羊牯的商贾大户们,仅剩的一只眼中冒着炙热的贪婪,啧啧叹道:“这些人都是老子的钱袋子啊,太好了!嘿嘿,抓紧时间开干吧,有这么多的羊牯也不差那几个漏网的小虾米了。方军师——”
说罢,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方铭,方铭这厮正因为崔氏酒坊和曹家没来而一脸不甘着。
独眼龙唤了一声方铭,低声道:“别不甘心了,先拿下眼前这批人,至于你说的那个劳什子酒坊和曹家钱庄,等咱们离开清源城时再去抢上一番。嘿嘿,抢光他们的家底之后,到时候是杀光曹崔两家的人哩,还是一把火将那酒坊和钱庄烧得干干净净,都遂了你的心思。如何?”
方铭一听之下,纵有不甘心也只能如此了,随即抱拳作揖道:“方某全凭大当家作主!”
“好!水牛,过来过来”
趁着大堂院中寒暄嘈杂,独眼龙冲身后躲在二堂的大水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压低着声音问道:“刀斧手都安排妥当没?”
大水牛一拍胸脯,憋着粗嗓子低声道:“老大放心,弟兄们都操着家伙藏躲在大堂院两边的六曹房中。门房那儿也是咱们的人。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保准闻声而动,一并现身!”
“妥了!”
独眼龙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到时候老子和方军师,还有胡县令一现身大堂院,你就让弟兄们统统给我出来,尤其是门房的弟兄,必须第一时间将县衙大门关起,不能放一个逃出县衙。嘿嘿,这些人可不是普通人啊,都是有钱人,都是咱们弟兄的钱袋子啊,跑了一个都是不得了啊!”
“嗯,老大放心,俺早早便交代清楚了!”
“那就好!咳咳,胡县令?”
独眼龙见万事俱备,便用脚踢了一下有些神情恍惚的胡泽义,哼声道:“胡县令,想啥呢?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现身了哈!不然这些钱袋子们可要等着急了,哈哈”
“这”胡泽义一想着接下来独眼龙他们要干得事情,又有些犹豫了。
独眼龙霎时变脸,重重冒了一声鼻音:“嗯?”
胡泽义吓身体得微微一颤,想着昨天夜里独眼龙在自己面前活剐了一个县衙杂役,知道这帮山匪的残忍手段,当即不敢再犹豫,咬了咬牙关,重重点头应道:“全凭好汉吩咐!”
“好,方军师我们一起,让胡县令领着咱们会一会这帮清源县最有钱的主儿吧!”
说罢,独眼龙已经当先一脚,走出了二堂门,直奔大堂院。
此时,黄昏晚霞。
城东,迎春坊。
县丞陈子昂的宅邸中。
陈子昂的妻子陈氏默不作声地将新煮的茶汤端进书房中,然后又添了灯火之后,便在陈子昂的吩咐下悄声出了书房,自个儿先去用晚饭了。
男人的事情从来不掺合,男人间的谈话从来不在场,这是陈氏的家风,也是他与陈子昂的夫妻之道。
不大一会儿,在书房中,崔耕已经将此时清源县城和县衙中的情况,一并说与了陈子昂听。
陈子昂听罢之后,霎时骇然站起,激动地将茶碗打翻在地,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呢喃道:“这怎么可能?山匪已经占了城门,县衙也被山匪控制,胡县令还成了任由山匪摆布的傀儡?而这一切的一切,城中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陈县丞,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已经发生了!”
崔耕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郑重其事地说道:“看屋外这天色,估摸着收到胡县令请帖的那些人,现在都进了县衙,唉早已成了山匪的瓮中之鳖啰。”
“唉,端毅啊端毅,你糊涂啊!”
陈子昂非常愤慨地一掌拍在案桌上,甚是痛心疾首地摇头骂道:“身为牧守清源一县的朝廷命官啊,却置城中百姓之安危而不顾,苟求活命不惜与山匪虚与委蛇。这这”
委实过于激动,陈子昂已经话都说出完整了。
崔耕起身安抚道:“陈县丞先不要激动,眼下也不是激动的时候。为今之计,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在泉州府援兵没抵达清源之前,想法设法拖住这帮山匪,而且要想办法让他们不能在继续祸害百姓!至于县衙那边的危局,说句实话,以我们现在城中的实力压根儿就不是山匪的对手。你想想看,他们五六十号人都是武器精良的惯匪,而我们现在只有十几名手无长刀,只有一些拿着烧火棍的捕快,想要冲进县衙解救那些商贾士绅,实为不智!”
“那依崔县尉之见,我们该如何?”陈子昂论吟诗赋词绝对是一等一的才子,但这种突发的山匪奇袭事件,他是一点处理经验都没有。
崔耕道:“好在这帮山匪以目前情况来看,突袭清源县主要还是为了求财。他们借胡县令的手书哄骗绑架这些人,主要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榨出银子来。那么,眼下县衙里那帮商贾富绅们,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至少在没有拿到银子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杀人的!而且他们很理智,知道仅凭五六十号人是不可能震慑的住城中数千百姓。所以他们才想到突袭县衙,摆布胡县令来达到目的!”
“嗯嗯嗯,”陈子昂听着崔耕头头是道的分析连连称是,然后点头道,“崔县尉说得有道理,这种事情本官也没有经验,就全权委托崔县尉来主持大局了!”
一听陈子昂这话,崔耕就知道要糟,暗暗腹贬,娘的,这丫不会又想着像上次重振县学一样躲懒,把差事推给我吧?
这不可不行!
当即,崔耕赶紧刹住话题,说道:“崔某身为清源县尉,保境安民,抗击